152. 失憶殘身
    烏篷船順流而下，兩岸是連綿的稻田和桑林，水汽氤氳，白牆黛瓦的村落點綴其間，一派典型的江南水鄉風光。
    船頭，洛雲歸負手而立，素白衣袂在晨風中微揚。她收斂了所有氣息，看起來與尋常出遊的婦人無異，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卻如同最精密的羅盤，時刻感應著周圍天地靈氣的細微變化，尤其是與水、木相關的元氣波動。沈滄瀾的血刃碎片蘊含燼滅魔火本源，屬金火，墜入這水木之氣旺盛的江南，其氣息如同黑夜中的螢火，對她而言並不難捕捉。
    沈滄瀾塵道人）盤膝坐在船尾，看似在閉目養神，實則靈覺早已如同無形的蛛網般擴散開來，全力感應著與自己同源的血刃碎片氣息。桃木劍橫於膝上，灰布包裹下，劍身微微發熱，與主人心意相通。
    船行半日，已過午時。河道漸寬，水流平緩，前方出現一座規模頗大的集鎮輪廓，依水而建，碼頭上舟楫雲集，人聲隱隱傳來。正是他們的目的地——柳蔭集。
    “師尊，前方便是柳蔭集。”沈滄瀾睜開眼，低聲道。他感應到，集鎮上空的氣息略顯混雜，但其中確實夾雜著幾縷極其微弱、卻與他同源的灼熱波動，分散在集鎮的不同方位。
    “嗯。”洛雲歸微微頷首，“收斂氣息，我們步行入鎮。”
    船在距離碼頭尚有半裏的一處僻靜河灣靠岸。兩人付了船資，踏上河岸小路，混入前往集鎮的稀疏人流中。
    柳蔭集果然比青蘿鎮繁華許多。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酒旗招展。販夫走卒，行商坐賈，各色人等摩肩接踵，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香料和汗水的混合氣味，喧囂而充滿生機。
    洛雲歸與沈滄瀾如同滴水入海，並未引起任何注意。兩人看似隨意閑逛，實則靈覺高度集中，仔細分辨著空氣中的每一絲異樣氣息。
    “東南方向，有微弱的灼熱感，夾雜著……血腥氣。”沈滄瀾傳音道，眉頭微蹙。那感應很淡，卻讓他心神不寧。
    “過去看看。”洛雲歸目光一凝，當先朝著東南方向走去。
    穿過幾條熱鬧的街巷，越往東南，街道越發狹窄破敗，行人漸稀，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黴味和……若有若無的藥味。最終，他們在一處偏僻的巷口停下。巷子深處，隱約可見一座低矮的院落，院牆斑駁，門口掛著一塊歪斜的木牌，上麵用拙劣的筆跡寫著“沈氏木匠鋪”幾個字。
    而那股微弱的同源氣息與血腥氣，正是從這木匠鋪中傳出！
    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沈滄瀾更是感到心口那血晶烙印傳來一絲悸動。
    洛雲歸略一沉吟，示意沈滄瀾稍候，自己則邁步走向那木匠鋪。她步履輕盈，氣息完全內斂，如同尋常訪客。
    木匠鋪院門虛掩著。洛雲歸輕輕推開，院內的景象映入眼簾。
    院子不大，堆滿了木料和半成品的家具，顯得雜亂。一個穿著粗布短褂、頭發花白、脊背佝僂的老者，正坐在一個小馬紮上，就著天光，小心翼翼地用刻刀雕琢著一隻小小的木鳥。老者臉上布滿皺紋，眼神渾濁，雙手布滿老繭，右臂袖管空空蕩蕩，竟是個獨臂人。
    而在老者身後的屋簷下，陰影中，放著一張簡陋的竹榻。榻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瘦削，麵色慘白如紙，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服，裸露在外的左臂和脖頸處，纏繞著滲血的麻布，顯然身受重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臂齊肩而斷，傷口處包紮著厚厚的、浸透暗紅血跡的布條，看上去觸目驚心！
    而那股與沈滄瀾同源的氣息，以及淡淡的血腥氣，正是從這重傷昏迷的青年身上散發出來的！
    洛雲歸的目光瞬間凝固在那青年臉上。盡管對方臉色慘白，憔悴不堪，但她還是一眼認出——這張臉，與百年前那個跪在寒魄峰雪地中、眼神倔強的少年，有七八分相似！隻是更加成熟，也更加……死氣沉沉。
    更重要的是，她清晰地感應到，這青年體內，殘存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守墓人血脈的本源氣息！雖然稀薄到近乎湮滅，但絕不會錯！
    他是……沈滄瀾？！或者說，是沈滄瀾當年散落的一部分神魂本源，依附在了這具凡俗肉身上，重獲新生？但為何會重傷至此？還失去了右臂？
    就在洛雲歸心神劇震之際，那雕刻木鳥的獨臂老者似乎察覺到了有人進來，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向門口。當他看到洛雲歸時，愣了一下，隨即放下刻刀，有些拘謹地站起身，用獨臂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這位……夫人，您找誰？”老者的聲音沙啞而疲憊。
    洛雲歸迅速壓下心中的波瀾，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憐憫與好奇，指了指竹榻上的青年，輕聲問道：“老丈，冒昧打擾。我路過此地，見這位小哥傷得如此之重，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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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聞言，歎了口氣，獨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憐憫：“唉，造孽啊……這娃子，是老頭子我半個月前，在鎮外落星湖邊撿回來的。”
    “落星湖？”洛雲歸心中一動。
    “是啊。”老者走到竹榻邊，用獨臂替青年掖了掖破舊的薄被，“那天早上我去湖邊砍柴，就看見他渾身是血，趴在湖灘上，右胳膊……都沒了，就剩一口氣。我見他可憐，就背了回來。請了郎中，郎中說傷得太重，失血過多，又泡了水，能活下來就是奇跡了，這胳膊……是肯定保不住了。唉……”
    老者連連歎息：“這娃子命是撿回來了，可一直昏昏沉沉的，偶爾醒來說幾句胡話，也聽不清說的啥，好像……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我看他無依無靠的，就讓他在這將養著。街坊們湊了點錢，勉強吊著他的命。”
    失憶？重傷瀕死？在落星湖邊被發現？
    洛雲歸基本可以確定，這青年就是沈滄瀾散落的一部分本源所化！恐怕是當年墜落時，這部分本源恰好落入落星湖，沉寂多年，近期不知為何被激活，重塑了這具肉身，卻又遭遇了不測，重傷失憶，被這老木匠所救。
    “老丈心善，功德無量。”洛雲歸由衷道，隨即看似隨意地問道，“可知這位小哥是因何受傷？可是遇到了歹人？”
    老者搖搖頭：“不清楚。發現他時，周圍也沒見著打鬥的痕跡。郎中說，那傷口……不像是刀劍所傷，倒像是……被什麽猛獸硬生生撕扯掉的！可落星湖那邊，最多有些水蛇，哪來那麽凶的野獸？真是怪事……”
    猛獸撕扯？洛雲歸眼神一寒。尋常猛獸，豈能傷及守墓人血脈重塑的肉身？即便這肉身初成，本源微弱，也絕非凡俗野獸能傷！此事，必有蹊蹺！
    她不動聲色，又問道：“老丈，您剛才說，他偶爾醒來會說胡話？可曾聽清說過什麽？”
    老者努力回想了一下，道：“好像……迷迷糊糊的時候，總念叨著什麽‘火’、‘好燙’……還有……‘師尊’？對，是‘師尊’！還說什麽‘快走’……唉，可憐的孩子，怕是驚嚇過度，夢到師門遭難了吧……”
    “火……燙……師尊……快走……”洛雲歸心中默念，冰藍色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淩厲的殺機！
    這絕非尋常意外！這分明是遇襲前的記憶碎片！有人在針對滄瀾的這部分轉世之身！而且，可能與他散落的血刃碎片有關！
    “老丈，”洛雲歸壓下心頭的怒火，語氣溫和地說道，“我略通醫術，可否讓我為這位小哥診治一番？或許……能有轉機。”
    老者聞言，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但又有些猶豫：“這……夫人，您的好意心領了。隻是……這娃子傷得太重，郎中都束手無策……”
    “讓我試試無妨。”洛雲歸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安寧力量。
    老者看著她氣度不凡，不似尋常婦人，猶豫片刻，終於點了點頭：“那……那就勞煩夫人了。”
    洛雲歸走到竹榻邊，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搭在青年冰冷的手腕上。一絲精純溫和的混沌元力，悄無聲息地渡入其體內。
    她要先穩住這縷轉世神魂的傷勢，然後，找出傷他的元凶！無論是誰，敢動她洛雲歸的徒弟，都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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