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似曾相識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停歇的意思。
    滄瀾書場內，茶客們漸漸散去，隻留下滿室茶香和說書先生略帶沙啞的餘音。沈滄瀾本體）心不在焉地收拾著桌上的書稿和醒木，目光卻不時飄向窗外迷蒙的雨巷，腦海中反複回響著那老嫗離去時的背影和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洛雲歸本體）坐在角落，慢條斯理地品著杯中殘茶，看似平靜，冰藍色的眼眸深處卻暗流湧動。師兄的出現，意味著青蘿鎮那邊的局勢可能發生了變化，或者……他察覺到了柳蔭集這邊更大的危機，才不惜親身涉險。
    “師尊，”沈滄瀾走到近前，低聲問道，“師伯他……會不會有危險？”
    “他既敢來，自有分寸。”洛雲歸放下茶杯，目光銳利地掃過書場內外，“眼下，我們需更加小心。你今日在台上的失態，恐怕已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沈滄瀾心中一凜，麵露愧色：“弟子知錯。”
    “無妨。”洛雲歸站起身，“日後謹記便可。回去吧，湖心島那邊，今晚或許會有動靜。”
    兩人結算了茶錢，撐起油紙傘，走入綿綿雨幕中，返回湖畔舊屋。
    接下來的兩日，雨勢漸小，但天色依舊陰沉。柳蔭集似乎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滄瀾書場的生意依舊紅火，沈滄瀾的說書也愈發純熟，將《劍仙斷情》的後續情節演繹得更加扣人心弦。
    然而，在這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流愈發洶湧。
    洛雲歸敏銳地察覺到，暗中窺伺書場和舊屋的目光，多了幾道，而且氣息更加隱晦難測。湖心島方向的禁製波動也頻繁起來，時有模糊的魔氣逸散。更讓她在意的是，木匠鋪那個轉世身青年）的氣色雖然好轉，但眉宇間的迷茫和偶爾閃過的驚悸卻越發明顯，似乎正承受著某種無形的壓力。
    這日午後，天色放晴片刻，久違的陽光透過雲層縫隙灑下。滄瀾書場內座無虛席，茶客們翹首以盼，等著聽《劍仙斷情》的最新章回——劍仙根據線索，終於尋至徒兒當年墜崖之地，斷仙崖！
    高台上，沈滄瀾本體）一襲青衫，神色肅穆。今日要講的，是他記憶中最為慘烈、也最為刻骨銘心的一幕，也是他百年來不敢輕易觸碰的傷疤。
    他深吸一口氣，醒木重拍！
    “啪！”
    滿堂寂靜。
    “書接上回！卻說那劍仙，曆經千辛萬苦，循著一絲微乎其微的感應，終於來到了一座雲霧繚繞、深不見底的萬丈懸崖之前！此地，名曰——斷仙崖！”
    他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帶著一種沉重的悲愴感，瞬間將茶客們帶入那蒼涼險峻的場景之中。
    “但見那懸崖之上，怪石嶙峋，罡風凜冽，崖壁上還殘留著當年驚天一戰留下的斑駁劍痕與焦黑印記！劍仙獨立崖邊，白發如雪，在風中狂舞，冰冷的眼眸凝視著深不見底的魔淵，仿佛要穿透那無盡的黑暗，尋找到徒兒的一絲蹤跡……”
    沈滄瀾講述得極其投入，將劍仙站在崖邊時那種追悔、心痛、不甘與執念刻畫得入木三分。台下茶客無不屏息，一些感性的女子已開始悄悄拭淚。
    而就在書場靠近門口的那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位布衣老嫗洛雲歸本體偽裝），不知何時又悄然出現，靜靜地坐在那裏，低著頭，雙手捧著粗陶茶碗，仿佛隻是一個尋常的聽書老人。
    然而，當沈滄瀾講到“劍仙獨立崖邊，白發如雪，在風中狂舞”這一句時——
    老嫗捧著茶碗的雙手，猛地一顫！碗中的茶水晃出幾滴，濺在她粗糙的手背上。
    她一直低垂的頭，驟然抬起！
    那雙原本刻意偽裝得渾濁淡漠的眼睛，此刻竟迸射出難以置信的銳利光芒！死死地盯住了高台上的說書人！
    白發劍尊……獨立斷仙崖……
    這畫麵……這描述……
    為何……如此熟悉？！
    仿佛一道閃電劈開混沌的記憶深淵！無數破碎的、模糊的畫麵在她腦海中瘋狂閃現——滔天的魔氣！冰冷的劍鋒！墜落的身影！還有……那一頭刺目的白發和心口撕裂般的劇痛！
    “呃……”老嫗洛雲歸）發出一聲極其壓抑的、幾乎聽不見的悶哼，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裏，那個與徒兒魂契相連的烙印，此刻竟傳來一陣灼熱刺痛的悸動！
    這感覺……這故事……
    難道台上這人所說的……並非虛構？！難道……他口中的“劍仙”……與自己有關？！那“斷仙崖”……那“白發”……
    她死死盯著沈滄瀾，試圖從他身上找出更多線索。他的聲音，他的神態，他講述到某些細節時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的痛苦……都讓她感到一種詭異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高台上，沈滄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講述中，並未察覺到角落裏的異常。他正講到最關鍵處——劍仙於崖邊感應到徒兒殘留的一縷微弱魂念，得知當年真相並非表麵那般簡單，其中另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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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仙指間觸及崖邊一塊冰冷岩石，其上竟殘留著一絲微弱至極、卻堅韌不拔的魂念波動！那魂念中，並無怨恨，唯有無盡的眷戀與……一聲未能喊出的‘師尊’！”
    講到此處，沈滄瀾的聲音哽咽了，眼中泛起真實的水光。這並非演技，而是他心底最深的痛楚被觸及。
    而台下角落，老嫗洛雲歸）聽到那聲“師尊”時，渾身劇震！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一個模糊的、渾身是血、向她伸出手的少年身影，一閃而過！
    是他？！那個跳崖的徒兒？！
    那這說書人……他怎麽會知道得如此詳細？！他到底是誰？！
    強烈的震驚、疑惑、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與期待，交織在一起，衝擊著洛雲歸的心神。她幾乎要控製不住，想要立刻衝上台去，抓住那說書人問個明白！
    但她終究是洛雲歸。百年的沉澱與冰封的劍心，讓她在極度震驚中仍保留著一絲理智。
    她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激動的情緒，緩緩低下頭，重新捧起茶碗，隻是那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內心的波瀾洶湧。
    不能急……不能打草驚蛇……必須弄清楚……這說書人，還有這《劍仙斷情》的故事，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暗暗決定，要繼續聽下去，要聽完這整個故事！同時，要更加密切地觀察這個說書人！
    一段書在沈滄瀾略帶哽咽的尾音中結束。茶客們唏噓不已，沉浸在故事的悲情中，久久不願離去。
    沈滄瀾收拾心情，拱手謝過眾人，目光下意識地再次掃向門口角落。卻見那老嫗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座位上隻留下一個空了的粗陶茶碗。
    他心中莫名閃過一絲失落。
    洛雲歸本體偽裝）走出書場，融入外麵熙攘的人群。陽光透過雲層，照在她佝僂的背影上，卻驅不散她心頭的重重迷霧。
    斷仙崖……白發劍尊……跳崖的徒兒……
    這些詞語，如同鑰匙，正在一點點撬動她冰封的記憶之門。而那個名為沈滄瀾的說書人，無疑成為了這一切的關鍵。
    她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冰藍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名為“追尋”的銳芒。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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