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駕著烏雲，一張肥臉耷拉著，五官幾乎要擠作一團。
    皇宮裏那剛出鍋的肘子還冒著熱氣，他才啃了兩口，就被那該死的猴哥一腳踹了出來。
    美其名曰，降妖。
    他一邊在雲頭上挪動著肥胖的身軀，一邊把嘴裏沒咽下去的半口肉翻來覆去地品味，滿心都是怨氣。
    “俺老豬的命，怎就這般苦！”
    “放著清閑自在的天蓬元帥不做，非要陪這和尚遭罪，現在連抓小娃娃的髒活累活都丟給俺了！”
    抱怨歸抱怨，他可不敢真耽擱了猴哥的差事。
    那金箍棒敲在腦門上的滋味，是真疼。
    他把雲頭壓得低了些，貼著樹梢飛行，兩隻蒲扇般的大耳朵迎風招展，捕捉著林間最細微的聲響。
    他那碩大的豬鼻子更是聳動個不停，在潮濕的空氣裏分辨著萬物的氣息。
    論打架，他承認自己懶。
    可要論這尋蹤覓跡的本事，他這鼻子，天下間也是排得上號的。
    忽然，一絲極淡的妖氣，像是線頭一樣，勾住了他的嗅覺。
    妖氣裏，還裹著兩股子掩不住的、帶著奶香的稚嫩氣息。
    “嘿，找著了！”
    豬八戒精神頭瞬間就上來了，調轉雲頭，循著那氣味，一頭紮進了碗子山深處的一座山穀。
    兩個粉雕玉琢的孩童正在草地上追著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嬉鬧。
    男童約莫七八歲，身上卻套著一件完全不合身的小號道袍，走起路來晃晃蕩蕩，看著滑稽又怪異。
    女童則要小上一兩歲，梳著兩個衝天辮，臉蛋圓撲撲的，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正是他要找的目標。
    豬八戒的眼珠子在眼眶裏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一個餿主意冒了出來。
    他從懷裏掏出兩個從禦花園裏順來的仙果，光華內斂，香氣撲鼻。
    隨即搖身一變，化作一個挑著柴擔、笑容憨厚的老樵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
    “娃娃，好娃娃，跑慢些。”
    他的聲音裝得又老又和善。
    “來，老爺爺這有甜果子吃，比你們抓的蝴蝶可有意思多啦。”
    兩個孩子的笑聲停了。
    他們轉過身，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老頭兒。
    男童一步上前，張開手臂，將妹妹牢牢護在身後，奶聲奶氣地喝問：“你是誰？我娘說了，不能吃陌生人的東西！”
    豬八戒臉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莫怕，莫怕，老爺爺就住在這山裏，不是壞人。”
    他晃了晃手裏的果子，那誘人的香氣瞬間飄了過去。
    “你們聞聞，多香啊。”
    他一邊說，一邊往前湊，眼看指尖就要碰到那男童的衣角。
    就在這時，那男童的眼睛裏，掠過一絲與他年齡全然不符的慧黠。
    他小嘴開合，吐出一個字。
    “風！”
    平地之上，毫無征兆地卷起一陣狂風，吹得飛沙走石，迷了豬八戒的眼。
    他下意識抬手去擋，腳下卻猛地一緊。
    是那女童，學著哥哥的模樣，伸出白嫩的小手，對著地麵嬌喝一聲。
    “藤！”
    “唰！唰！唰！”
    無數比手臂還粗的藤蔓破土而出，如同一群蘇醒的巨蟒，一圈又一圈，將豬八戒的兩條腿捆了個結結實實！
    豬八戒一個重心不穩，那龐大的身軀便如同一座肉山，“轟隆”一聲，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震得地麵都顫了三顫。
    “哎喲！摔死俺老豬了！”
    他掙紮著，一身蠻力使出，那些藤蔓卻如有生命般越收越緊，竟讓他動彈不得。
    兩個孩子看到這一幕，頓時樂得拍著小手，笑得在草地上打滾。
    “妖怪！你這個大笨妖怪！上當啦！”
    “哥哥你看，他好笨呀！比山裏的黑熊還笨！”
    豬八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氣又急。
    想他天蓬元帥，今天竟在兩個小屁孩手裏翻了船！
    硬來是不行了。
    他心念電轉，索性把心一橫，將元帥的臉皮徹底丟在了一邊，使出了壓箱底的絕活。
    “哎喲喂！我的腰！我的老腰啊！斷了！斷了啊！”
    豬八戒就那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聲音之淒厲，神情之悲痛，仿佛真被人打斷了脊梁骨。
    “天殺的兩個小娃娃啊！沒良心啊！”
    “俺老豬看你們可愛，好心給你們送果子吃，你們卻下這般毒手！”
    “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爹娘也脫不了幹係！等著吃官司吧！”
    他一邊哭嚎，一邊用肥碩的身軀在地上來回碾動，生生將一片青翠的草地犁出了一道道泥溝。
    兩個孩子哪裏見過這種場麵。
    一個比他們爹爹看著還要壯實百倍的妖怪，居然躺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淚橫流，哭得那麽傷心，那麽委屈。
    他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一時間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你……你別哭了行不行……”男童的聲音透著慌亂。
    “我們……我們不是故意的……”女童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眼看也要跟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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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豬八戒一看有戲，哭得更起勁了，聲音裏甚至帶上了濃濃的控訴和委屈。
    “俺不管！俺不管！你們打傷了俺，就要對俺負責！”
    “快！快把俺扶起來，給俺揉揉腰！不然俺就一直哭，哭到天黑，哭到你們爹爹回來評理！”
    兩個孩子徹底沒了主意。
    他們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睛裏都看到了驚慌和不知所措。
    最終，他們還是妥協了。
    男童一揮手，那些藤蔓便如潮水般退去，重新縮回了地下。
    他和妹妹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走到豬八戒身邊，伸出小手，想要將他攙扶起來。
    就在他們的指尖，剛剛碰到豬八戒胳膊上那粗糙皮膚的一刹那。
    豬八戒震耳欲聾的哭聲，停了。
    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鴨。
    他那雙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小眼睛裏，一道賊光閃過，蒲扇般的大手快如閃電，左右開弓！
    一手一個！
    兩個孩子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被他直接從地上拎了起來，輕輕鬆鬆地夾在了兩個咯吱窩下。
    “嘿嘿！小樣兒，跟俺老豬耍心眼，你們還嫩了不止一點半點！”
    直到這時，兩個孩子才反應過來。
    “哇——！壞人！你這個大騙子！放開我！”
    “爹爹！娘親！救命啊！有妖怪抓我們！”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徹山穀。
    豬八戒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得意地哼著小曲，駕起一朵烏雲，騰空而起，朝著寶象國的方向揚長而去。
    與此同時。
    波月洞，主廳深處。
    李道興與李雄，並肩站在一麵巨大的水鏡前。
    鏡光流轉，將豬八戒從撒潑耍賴到擄走孩童的全過程，分毫不差地映照了出來。
    當看到自己的兩個孩兒，被那頭醜陋的豬妖夾在腋下，哭得聲嘶力竭，小臉煞白時，李雄的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是害怕，是極致的憤怒。
    一股狂暴無匹的妖力，自他體內轟然爆發，整個洞府的石壁都在這股力量下嗡嗡作響，簌簌地落下灰塵。
    “欺人太甚！”
    李雄雙眼瞬間被血色吞噬，周身妖氣翻騰如沸水，幾乎凝為實質的黑色烈焰，抬腳便要衝出洞府！
    一隻手，卻穩穩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隻手並不如何用力，卻仿佛一座無法撼動的太古神山，瞬間將他那即將暴走的妖力，強行壓了回去。
    “道兄，冷靜。”
    李道興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別忘了我們的計劃。”
    李雄猛地回頭，那張英武的麵容因憤怒而扭曲，喉嚨裏擠出的聲音像是被鈍刀割過。
    “可那是我的孩兒！”
    “我知道。”
    李道興的目光平靜地迎著他血紅的雙眼，沒有半分退讓。
    “正因為是你的孩兒，你才更要看清楚。”
    他緩緩鬆開手，重新負手而立，視線再次投向水鏡。
    鏡中，豬八戒的身影已在天邊化作一個微不可見的黑點。
    李道興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好戲，現在才算真正開鑼。”
    “接下來，才是考驗人心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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