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王侍郎的臉色不能隻用“變了”來形容。
    是煞白。
    “郡王……郡王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偶然聽聞罷了。”李道興擺了擺手，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本王生平就喜歡這些神神怪怪的傳聞。”
    王侍郎喉結滾動，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將聲音壓到最低。
    “那口井……確實存在。隻是，我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為何？”
    “說是……怕衝撞了井裏的神龍。”
    李道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衝撞神龍？
    是怕有人發現，那井底囚禁的，才是烏雞國真正的主人！
    馬車很快駛入城中。
    出乎意料，烏雞國的都城相當繁華。
    街道寬闊，車水馬龍，兩側商鋪鱗次櫛比，往來行人的臉上，看不見絲毫愁苦與菜色。
    這頭獅子精，治國倒還有幾分本事。
    “郡王請看，前方就是王宮了。”王侍郎指著遠處一座巍峨的宮殿群，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李道興抬眼望去。
    宮殿確實是金碧輝煌，氣勢恢宏。
    但在他的靈覺感知中，那片輝煌之上，卻纏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妖氣。
    那妖氣很淡，卻像是滲入骨髓的寒意，真實存在。
    馬車穿過宮門，在一座雄偉大殿前停下。
    “諸位請下車，我王已在殿內等候多時。”王侍郎躬身道，態度比來時更加謙卑。
    李道興一行人走下馬車，撣了撣衣袍，隨他踏入殿中。
    大殿之內，珠簾玉柱，奢華至極。
    正中央高踞龍椅的，是一個身著玄色龍袍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麵容威嚴，不怒自威，眼神開闔間自有王者氣度流露。
    可李道興隻看了一眼，就發現了最大的問題。
    這家夥身上的妖氣，比整座王宮加起來，還要濃鬱刺鼻！
    “大唐使團，覲見烏雞國王！”王侍郎高聲通報。
    龍椅上的“國王”抬手，聲音低沉雄渾，在大殿中回蕩。
    “平身。”
    “朕乃烏雞國王，久聞上邦大唐天威，今日得見郡王，實乃三生有幸。”
    李道興臉上的笑容，在聽到“三生有幸”四個字時，陡然燦爛起來。
    那笑容太過耀眼，讓旁邊的孫悟空都莫名打了個寒顫。
    “哦？”
    他身子微微前傾，明明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大殿內所有的絲竹管弦。
    “國王陛下，本王就喜歡聽這些吉利話。”
    “您這三生有幸，能否具體說說，是哪三生？又有多幸？”
    “也讓本王，跟著高興高興。”
    “……”
    一瞬間，滿殿的喧嘩，倏然死寂。
    大殿兩側，那些原本滿臉堆笑的烏雞國文武百官，臉上的表情徹底僵住，如同泥塑木雕。
    豬八戒剛伸向果盤的肥手，也猛地停在半空，一雙小眼睛瞪得溜圓，寫滿了難以置信。
    這郡王，瘋了吧！
    哪有當著一國之君的麵，這麽刨根問底的？這不是指著鼻子讓人下不來台嗎？
    龍椅之上，那“烏雞國王”臉上威嚴的笑容，其弧度也出現了刹那的凝固。
    他瞳孔深處，一抹濃重的陰鬱翻湧而過，快到無人能夠捕捉。
    但他終究不是凡俗帝王，心境城府深不可測。
    “哈哈哈哈！”
    一陣雄渾的大笑聲，猛地衝散了殿內令人窒息的尷尬。
    “郡王真是風趣。”
    “朕所言三生，乃是虛指，意為能得見上國天使，實乃莫大之幸事。”
    他輕輕一抬手，姿態從容不迫。
    “是朕失言，讓郡王見笑了。”
    “來人，設宴！”
    “朕要為大唐郡王與諸位高僧，接風洗塵！”
    這番話滴水不漏，既化解了窘境，又將話題自然引開，盡顯一國之君的非凡氣度。
    孫悟空撇了撇嘴，暗罵這妖怪倒有幾分急智。
    李道興卻隻是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大馬金刀地在客席首位坐了下來。
    他這副油鹽不進、一切盡在掌握的姿態，反而讓那“烏雞國王”的心裏，愈發沒底。
    很快，宮娥如流雲般穿梭，山珍海味、瓊漿玉液迅速擺滿了長案。
    豬八戒早就憋不住了，甩開腮幫子，吃得滿嘴流油。
    沙悟淨小口品嚐著果品，唐三藏則依舊端坐，隻淺嚐了幾口素齋。
    宴會的氣氛再次熱烈。
    那“烏雞國王”頻頻舉杯，與李道興隔空對飲，言語間全是對象征天朝上邦的大唐的吹捧。
    “想我大唐，威加四海，萬國來朝，實乃天命所歸。”
    “朕這西陲小國，能得郡王這般貴人親自駕臨，當真是蓬蓽生輝，三生有幸啊！”
    他又提到了“三生有幸”。
    李道興端著酒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晃動著裏麵琥珀色的酒液，臉上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國王陛下，您又說三生有幸了。”
    “烏雞國王”心中咯噔一下，麵上卻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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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王見諒，朕實在是心中歡喜，有些詞不達意。”
    “不不不。”
    李道興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放下酒杯，身體再度前傾，目光銳利如刀，穿過長長的案幾，直刺國王的臉。
    這一次，大殿的喧囂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抽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被他牢牢吸附。
    “本王覺得，國王陛下說得沒錯。”
    李道興的聲音變得悠長，帶著一種講述他人命運的奇特韻味。
    “這三生，確實是幸事。”
    “不如，讓本王來替陛下數一數，這三生，究竟是哪三生？”
    “烏雞國王”握著酒杯的手，指節已然捏得發白。
    “……郡王請講。”
    “這第一生嘛……”
    李道興故意拖長了語調，像個街頭的說書人，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當是上古封神之時，隨侍在通天教主座下，身為截教仙，於碧遊宮中聽講大道的那位……虯首仙。”
    “轟！”
    這三個字出口的瞬間，無異於一道九天神雷，在“烏雞國王”的神魂中轟然炸響！
    哢嚓！
    他手中的白玉酒杯，應聲而碎！
    殷紅的酒液混著玉石的粉末，順著他的指縫，一滴，一滴，落在華貴的龍袍上，暈開一團刺目的汙漬。
    絲竹聲、歌舞聲、談笑聲，戛然而止。
    殿中百官，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驚恐地看著龍椅上失態的君王。
    李道興卻視若無睹，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
    “這第二生，可就沒那麽風光了。”
    他的聲音裏，帶上了毫不掩飾的譏誚。
    “萬仙陣破，截教敗亡，堂堂虯首仙，被文殊廣法天尊用盤龍扁拐打出原形，成了一頭青毛獅子，收去做個坐騎，日日受那佛光洗練，生生磨去了一身傲骨。”
    “國王陛下，本王說的，可對？”
    “烏雞國王”猛地抬起頭！
    他臉上的威嚴與從容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即將噴發前的驚駭與暴怒！
    一股恐怖絕倫的妖氣再也壓製不住，轟然外泄，讓整座大殿的溫度都驟降冰點！
    那些宮娥舞女、文武百官，被這氣息一衝，瞬間腿軟筋麻，癱倒在地，抖如篩糠。
    “妖……妖怪啊！”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整個大殿，瞬間亂成了一鍋沸粥！
    孫悟空“噌”地站起，金箍棒已然在手，火眼金睛死死鎖定龍椅上的妖物，戰意衝天。
    豬八戒和沙悟淨也抄起了兵器，一左一右護住唐三藏。
    唯有李道興，依舊穩坐如山。
    他甚至還有閑心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
    “別急嘛，還有第三生沒說呢。”
    他的聲音穿透了所有混亂與尖叫，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這第三生，便是現在了。”
    “奉了你那新主子文殊菩薩的法旨，下界為妖，占了這烏雞國，當了三年皇帝，過足了人主之癮。”
    “虯首仙，青獅，烏雞國王。”
    李道興放下酒杯，攤了攤手，臉上是那種讓妖怪恨得牙根發癢的痞笑。
    “三生三世，跌宕起伏，可不就是三生有幸嗎？”
    “你！”
    那青獅精再也壓抑不住滔天狂怒，猛地一拍龍椅！
    轟！
    整座由純金打造的龍椅，瞬間化為齏粉！
    他一步踏出，身形暴漲，眼看就要現出原形。
    “你可知，本王為何要與你說這些？”
    李道興不緊不慢的聲音，卻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讓他沸騰的妖力瞬間一滯，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青獅精的動作僵住了。
    是啊。
    這個大唐郡王，既然對他的一切了如指掌，為何不直接動手？
    他如此大費周章地當眾揭穿，目的何在？
    “你……究竟想做什麽？”
    青獅精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充滿了警惕與忌憚。
    李道興站起身，從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慢悠悠地朝他走了過去。
    “別緊張。”
    “本王對你，沒有惡意。”
    他走到青獅精麵前，無視了對方身上那足以撕裂金石的恐怖妖氣，隻是抬起頭，看著他。
    “本王隻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你這個國王，當得……”
    李道興頓了頓，露出一口白牙。
    “比原來那個被你推進井裏的糊塗蛋，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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