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天牢。
    陰暗，潮濕。
    空氣裏黴菌與幹涸血跡混合發酵的氣味，鑽入鼻腔，令人作嘔。
    烏雞國太子蜷縮在稻草堆裏，雙目無神。
    他想不通。
    為什麽會這樣？
    勤王救駕，反成階下囚。
    他的真父王，卻被萬民唾棄。
    竊國妖魔，竟成人人擁戴的聖主！
    這世道，黑白已經顛倒了嗎？他現在是真的看不懂了。
    “吱呀——”
    沉重的牢門被推開，一道光刺破黑暗，照亮了飛舞的塵埃。
    太子下意識眯眼，待看清來人輪廓，他渾身一激，猛地從地上彈起。
    他的眼神裏，是憤怒，更是野獸般的警惕。
    “你來做什麽？”
    “是專門來看本宮的笑話？”
    來人正是李道興。
    他對太子的質問置若罔聞，自顧自地拖過一條長凳，在牢門外坐下，隔著冰冷的鐵欄，靜靜地注視著他。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個王子，更像在審視一件器物。
    李道興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牢房裏回蕩。
    “你覺得一個好國王，該是什麽樣的？”
    太子愣住，旋即發出一聲飽含譏諷的冷笑。
    “與你這等助紂為虐的妖人，有什麽可說！”
    “別急。”
    李道興從懷裏摸出一包瓜子，慢條斯理地嗑了起來。
    “哢嚓。”
    清脆的聲響，在此刻死寂的天牢裏，顯得格外刺耳。
    “我問你，這三年，烏雞國稅賦，是不是降了兩成？”
    “城西清水河，年年泛濫，如今是不是築起了高壩，再無水患？”
    “城中新增三座官學，貧苦子弟，是不是都能免費讀書識字？”
    李道興每說一句，太子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這些事，他都知道。
    他曾將這一切，都歸功於父王勵精圖治。
    可現在……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瘋長。
    “這些……你不會想說都是那個妖怪做的？”太子的嗓音嘶啞，像被砂紙磨過。
    “不然呢？”
    李道興吐掉瓜子皮，語氣淡漠得沒有一絲波瀾。
    “你那位父王，這三年，正在井龍王的水晶宮裏，當一具冰冷的屍體。”
    轟！太子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巨震，踉蹌著撞在背後冰冷的石牆上。
    牆壁的寒意刺入骨髓，才讓他沒有當場癱軟下去。
    信仰……碎了。
    李道興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知道火候到了。
    他站起身，將那份剛剛簽署的國書，從牢門碗口大的縫隙裏，塞了進去。
    “自己看。”
    太子的手在發抖，幾乎握不住那卷絲帛。
    他緩緩展開。
    當落款處那龍飛鳳舞、霸道張揚的“虯首仙”三個字映入眼簾時，他的瞳孔驟然縮成一個針尖！
    妖怪……
    那個妖怪，真的用自己的本名簽了！
    這不是國書！
    這是一份向三界宣告，與過去徹底決裂的戰書！
    李道興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他本是截教上仙，封神一戰，被文殊菩薩強行收為坐騎，受盡數百年胯下之辱。”
    “他不是想當國王。”
    “他隻是想活得像個“人”，而不是一頭任人騎乘的畜生。”
    “他比你，比你那個隻知享樂的父王，更愛這個國家，更愛這裏的百姓。”
    太子死死盯著那份國書，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
    他腦海裏，一邊是父王因憤怒而扭曲的臉。
    另一邊，是城外萬民對“聖主”那發自肺腑的山呼海嘯。
    孰是？
    孰非？
    他堅守了二十年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亂成一地碎片。
    “現在，這份國書，隻差最後一道程序。”
    李道興將一支蘸滿朱砂的禦筆，連同一個小巧的印泥盒，一並遞了進去。
    “簽上你的名字，蓋上你的私印。”
    “你，代表烏雞國正統的過去。”
    “虯首仙，代表烏雞國的現在。”
    “大唐，則代表它的未來。”
    “簽了它，這份國書便承載了過去、現在、未來的三重意誌，再無人可以撼動。”
    “你，也將從一個謀逆的階下囚，變成順應天意、為民請命的賢明儲君。”
    李道興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你，簽，還是不簽？”
    太子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鎖住李道興。
    漫長的死寂。
    終於，他伸出了顫抖的手，接過了筆。
    “我有一個條件。”
    “說。”
    “善待……我父王。”
    “可以。”李道興點頭，語氣毫無感情，“隻要他不自己作死，本王保他一世富貴安康。”
    太子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
    他俯下身，在“虯首仙”三個字的旁邊，用盡全身力氣，一筆一劃，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後，拿出隨身攜帶的太子私印，重重地，蓋了上去！
    朱紅的印記，烙在了國書上，也烙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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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這一切，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癱倒在地。
    李道興收回國書，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
    他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隻留下一句話，在黑暗中回響。
    “好好休息，太子殿下。”
    “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這個國家，未來需要你。”
    “待我們取經歸來之時，便是你即位之時，希望你也能當個明君！”
    ……
    烏雞國，驛館。
    李道興回到房中，將那份國書“啪”地一聲在桌上拍開。
    金燦燦的絲帛卷軸，流光溢彩，差點閃瞎了正埋頭啃果子的豬八戒的眼睛。
    “搞定了？”
    孫悟空一個跟頭翻到桌前，火眼金睛在那份國書上掃來掃去，嘿嘿直樂。
    “何止是搞定，簡直完美！”
    李道興得意地將國書卷起，小心揣進懷裏。
    “行了，烏雞國事了，我得立刻回一趟長安。”
    他看向唐三藏師徒，神情瞬間變得肅穆。
    “這份國書，必須由我親手交到皇兄手上。”
    “此事，關乎大唐國運，片刻耽擱不得。”
    唐三藏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郡王為國事奔波，貧僧理當支持。隻是……”
    “大師放心。”李道興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顧慮，語氣淡然卻充滿力量，“有我在，這烏雞國的天，亂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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