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世音的沉默，是比任何辯解都更致命的認罪書。
    台下的村民們先是死寂，隨即，那死寂被山呼海嘯般的喧囂徹底撕碎。
    “菩薩……她承認了！”
    “天殺的！她真的承認了！”
    “我兒啊！我的兒啊！你死得好冤啊！”
    一個老婦癱坐在地，抱著一件破舊的孩童衣物，哭聲嘶啞，幾欲斷氣。
    更多的人，雙目赤紅如血。
    有人瘋了一般衝回家中，片刻後，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響起。
    那是供奉了幾十年的觀音瓷像，被主人親手砸了個粉碎。
    “什麽大慈大悲！全是狗屁！”
    “我們拜了她二十年！她就眼睜睜看著妖魔吃我們的孩子！”
    “不拜了！這輩子都不拜了！”
    砸像的聲音此起彼伏，仿佛一場盛大的訣別，響徹了整個陳家莊。
    信仰，正在以最慘烈的方式崩塌。
    唐僧站在人群裏，抖如篩糠。
    他腦中一遍遍回響著師父的教誨：“三藏，菩薩慈悲，普度眾生，你定要心懷虔誠……”
    虔誠？
    他現在看到的，是菩薩為了所謂大業，視人命如草芥。
    他現在聽到的，是菩薩為了布局劫難，縱容妖魔吞食童心。
    這便是慈悲？
    這便是普度眾生？
    唐僧捂住胸口，隻覺得前半生念過的所有經文，此刻都化作了淬毒的刀子，一刀刀剜著他的佛心。
    孫悟空站在審判台邊緣，金箍棒拄在地上，那張猴臉上，神情複雜到了極致。
    他想起了五百年前。
    想起那場自以為是的“大鬧天宮”。
    想起那隻從天而降，將他所有驕傲與反抗碾成粉末的佛掌。
    想起五行山下，那暗無天日的五百年。
    原來，一切都是一場被安排好的戲。
    他齊天大聖孫悟空，不過是這場西遊大戲裏，一枚早就定好結局的棋子。
    而那些被妖怪吃掉的百姓，連棋子都算不上。
    他們隻是棋盤上的灰塵，可以被隨時、輕易地抹去。
    “嗬……”
    孫悟空喉嚨裏擠出一聲幹澀的笑。
    他抬起頭，望向那片被佛光浸染的金色雲層，那雙火眼金睛裏，第一次燃起了名為“懷疑”的火焰。
    就在這沸反盈天的混亂中。
    李道興再次開口了。
    他臉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早已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入骨髓的肅殺。
    “觀世音。”
    他的聲音不大，卻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哭喊與怒罵。
    “你還有何話說？”
    天空中，觀音的臉色陰沉如鉛。
    她胸膛微微起伏，終於開口。
    “李道興，你休要在此顛倒黑白！”
    她的聲音恢複了那種高高在上的威嚴，仿佛剛才的沉默從未發生。
    “本座所為，皆為佛法東傳之千秋大業！”
    “區區幾十條凡人命，與這無量功德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你一介凡夫，安能理解本座的深意！”
    此話一出，剛剛安靜下來的村民，再次炸開了鍋。
    “區區幾十條人命？”
    “那可是我們的親骨肉啊！”
    “菩薩，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李道興卻笑了。
    他笑得格外燦爛，甚至拍了拍手，仿佛聽見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說得好，菩薩，你這話說的真是太好了。”
    他聲音裏的譏諷，毫不掩飾。
    “區區幾十條人命，算不得什麽。”
    “那本王倒想問問，要多少條人命，才算得了什麽？”
    “一百條？一千條？還是一萬條？”
    “或者說，隻要能成就你的大業，隻要能讓你功德圓滿，犧牲再多的人，你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對嗎？”
    李道興步步緊逼，字字誅心。
    “在你眼裏，凡人的性命，輕如鴻毛。”
    “在你眼裏，我們的悲歡離合，不過是你功德簿上可以忽略不計的塵埃。”
    “這就是你的慈悲？”
    “這，就是你的佛心？”
    觀音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想反駁，卻發現李道興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就在這時，木吒終於按捺不住。
    “放肆！”
    他一聲怒吼，手中降妖杖遙指李道興。
    “我師尊行事，自有深意！豈容你這凡人在此妄加評判！”
    “深意？”
    李道興扭頭看他，笑容更濃。
    “那你來說說，你師尊的深意，能讓那些死去的孩子活過來嗎？”
    “能讓那些破碎的家庭重歸圓滿嗎？”
    “不能？”
    李道興的笑容瞬間消失。
    “那你的深意，狗屁不如！”
    木吒被一句話噎得滿臉漲紅，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李道興不再理他，轉身麵向所有村民。
    “鄉親們！”
    他的聲音洪亮，傳遍四野。
    “你們都聽見了！”
    “在觀世音菩薩的眼裏，你們，你們的孩子，你們的血淚，都隻是她佛法東傳路上，微不足道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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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根本不在乎你們的死活！”
    “她隻在乎她的功德！她的大業！”
    “現在，本王問你們！”
    李道興猛地高舉天子劍，劍尖直指蒼穹之上的觀音法相。
    “這樣的神，你們還信嗎！”
    “不信！”
    “不信！！”
    “不信！！！”
    村民們的怒吼匯成一股洪流，撼天動地，仿佛要將那片金色的佛光徹底衝散。
    觀音的臉色，終於徹底變了。
    她清晰地感覺到，隨著那一聲聲怒吼，一股股原本屬於她的，來自這片土地的香火願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流失！
    那是信仰的堤壩，正在決口。
    那是神權的根基，正在瓦解。
    “李道興！”
    觀音徹底暴怒。
    她手中玉淨瓶驟然傾斜，三滴剔透晶瑩的甘露瞬間凝聚，化作三道洞穿虛空的金光，直奔李道興而來！
    這三滴甘露，蘊含著她的雷霆之怒，足以將一座山嶽瞬間夷為平地。
    金光瞬息即至。
    然而——
    “呔！”
    一聲爆喝，一道赤紅身影憑空乍現，火尖槍卷起漫天烈焰，三昧真火如龍，將第一道金光悍然絞碎。
    是紅孩兒。
    “鐺！”
    金箍棒撕裂長空，以最簡單、最蠻橫的姿態，將第二道金光砸成漫天光雨。
    是孫悟空。
    “嘩啦！”
    通天河水逆卷而上，化作一道巨大的水幕天華，柔中帶剛，將第三道金光悄然吞沒。
    是敖烈。
    豬八戒也扛著九齒釘耙，擋在李道興身前，一雙小眼睛裏滿是警惕。
    取經人團隊，竟聯手擋下了觀音的必殺一擊。
    李道興站在他們身後，安然無恙，臉上的笑容玩味到了極點。
    “菩薩，惱羞成怒，要動手了？”
    他緩緩拔出天子劍，劍身映著日光，寒意森然。
    “本王勸你想清楚。”
    “此地，名陳家莊，屬大唐疆域。”
    “你在此地對本王動手，便是對大唐宣戰。”
    李道興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二十萬大唐鐵騎，會踏平你在南贍部洲的每一座廟宇。”
    “你南海的紫竹林，也未必能安穩。”
    觀音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不是恐懼，是極致的憤怒被強行壓製所致。
    她死死盯著李道興，眼中的怒火仿佛能將他焚燒成灰。
    但她不敢。
    她真的不敢動手。
    佛法東傳，根基在人間。若失了人間，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她輸不起。
    良久。
    觀音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
    “好……好一個李道興！”
    她的聲音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
    “今日之辱，本座記下了。”
    “來日，定百倍奉還！”
    話音未落，她的法相化作漫天光點，不甘地消散在空中。
    木吒怨毒地瞪了李道興一眼，也隨之隱去。
    李道興收劍回鞘，重新坐回公案之後。
    他看著癱軟在地，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靈感大王，聲音恢複了平靜。
    “你，可認罪？”
    靈感大王抖成一團，瘋狂磕頭，腥臭的血沫從嘴裏湧出。
    “小妖認罪！小妖認罪！”
    “小妖吞食童男童女，罪該萬死！求王爺饒命，求王爺饒命啊！”
    “很好。”
    李道興站起身，緩步走到他的麵前。
    天子劍再次出鞘，冰冷的劍尖，抵在了靈感大王的眉心。
    “妖犯靈感，殘害無辜童子三十八人，罪大惡極，人神共憤。”
    “依大唐律，當——”
    他頓了頓，聲音響徹雲霄，如律令頒行。
    “斬立決！”
    話音落，劍光閃。
    一顆碩大的魚頭衝天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重重砸落在地。
    紫黑色的妖血噴湧如泉，染紅了整座審判台。
    妖魔，伏誅。
    所有村民都呆呆地看著那顆死不瞑目的魚頭，一時間忘了言語。
    不知是誰，第一個跪了下來。
    緊接著，黑壓壓的人群如潮水般跪倒在地，對著公案後的那道身影，瘋狂磕頭。
    “王爺恩德，永世不忘！”
    “王爺恩德，永世不忘！”
    聲浪滾滾，直上九天。
    李道興收劍，重新落座。
    他敲了敲驚堂木，待眾人安靜，才緩緩開口。
    “靈感已誅，但此案，尚未了結。”
    他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萬裏虛空，望向了南海的方向。
    “觀世音，管教不嚴，縱妖行凶，此為一罪。”
    “視我人族百姓為棋子，為一己之私，犧牲無辜，此為二罪。”
    “其罪，當罰。”
    李道興猛地站起身，聲音洪亮，字字如旨。
    “本王今日，代我大唐天子行權，在此立下律令——”
    “觀世音之‘世’字，與我皇陛下名諱李世民）相衝，此為大不敬！”
    “自今日起，凡我大唐國境之內，凡我大唐聲威所及之處！”
    “觀世音，剝奪‘世’字封號！”
    “從此，隻稱——觀音！”
    此言一出，天地間仿佛有某種規則被觸動，風雲變色！
    遠在南海紫竹林，正盤坐蓮台，試圖平複心緒的觀音，猛然渾身劇震。
    一股來自人間，來自皇權，來自億萬黎民意誌的無形偉力，跨越時空降臨，如同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抽走了她神號中的一部分本源！
    那是一個字，卻也是她千萬年修行與地位的一部分！
    “噗！”
    觀音一口金色佛血噴出，聖潔的麵容瞬間慘白如紙。
    她猛地睜開雙眼，眼中再無慈悲，隻剩下無盡的驚駭與怨毒。
    “李——道——興！”
    她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個名字，身形一晃，便要不顧一切地再次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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