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牛賀洲的官道上，空氣燥熱，氣氛卻已然從煩悶轉為一種壓抑不住的狂熱。
    孫悟空的手掌，幾乎要將那卷金光燦燦的聖旨盤出包漿。
    他時不時就拿出來，摩挲一遍，嘴角的猴毛都快咧到耳根後麵。
    “護國齊天大聖！”
    這七個字，他含在嘴裏，一遍遍地咂摸。
    真帶勁！
    比當年在花果山稱王稱霸，威風了何止百倍！
    天庭給的“齊天大聖”，是虛名，是哄騙他這野猴子的誘餌。
    大唐人皇給的這“護國齊天大聖”，卻帶著一股沉甸甸的，名為“人道”的重量！
    這份重量，順著他的手臂，灌入金箍棒中，化作了真實不虛的磅礴偉力！
    孫悟空將金箍棒往地上一頓！
    咚！一聲悶響，被國運加持過的力量，震得大地龜裂，空氣都泛起肉眼可見的波紋。
    官道兩旁，不知何時，黑壓壓地聚集了一大片妖怪。
    這些妖怪奇形怪狀，氣息駁雜，望向孫悟空的眼神，卻出奇地一致。
    那是一種在絕望中看到曙光的，混雜著敬畏與期盼的狂熱。
    他們不是來尋釁的。
    他們是來投奔的！
    自從萬妖盟將孫悟空與大唐人皇結盟的消息散布出去，整個西牛賀洲的底層妖族，徹底瘋了。
    反抗佛門！
    這句在過去足以招來殺身之禍的禁語，當冠以“奉大唐人皇之命”的前綴後，性質便截然不同。
    那是黑暗中，刺破蒼穹的一縷光！
    “大聖！大聖爺爺！”
    一個三眼狼妖從妖群中連滾帶爬地擠出，噗通一聲跪在孫悟空馬前，哭得鼻涕眼淚橫流。
    “求大聖為我等做主啊！”
    “往南八百裏的紅風山，那裏的山神，三天兩頭就要我們進貢血食！稍有不從，便引天雷轟頂！我那苦命的三弟，就是被他活活劈死的啊！”
    孫悟空火眼金睛一掃，金光迸射，便知這狼妖所言不虛，其身上怨氣纏繞，顯非作偽。
    換做以前，他或許會嫌麻煩。
    妖吃人，神殺妖，本就是這天地間的常態。
    可現在，他不一樣了。
    他是“護國齊天大聖”！
    護的是大唐國運，護的也是這朗朗乾坤下的人道法理！
    “豈有此理！”孫悟空勃然大怒，金箍棒猛地指向那狼妖，“那山神是何來曆？可有天庭的正式冊封？可得地府的敕令？”
    “沒有啊！”狼妖哭訴，“他就是個得了些香火的孤魂野鬼，仗著有幾分神通，占山為王，自封山神！”
    “好一個自封山神！”孫悟空怒極反笑，腦海裏閃過李道興信中教他的那些“騷操作”。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運足了法力，清了清嗓子。
    那聲音，如同炸雷，滾滾傳遍四野！
    “爾等聽真切了！”
    “我，乃東土大唐人皇親封之——護國齊天大聖！”
    “此次西行，非為取經，乃是代天子巡狩，巡查西牛賀洲之不法神、不法佛、不法妖！”
    “那紅風山神，未經人皇禦準，未入天庭名錄，私設神龕，勒索生靈，乃是‘淫祠邪神’！”
    他高高舉起金箍棒，棒身上的人道國運沸騰，竟顯化出大唐的山川社稷圖紋！
    一股皇道龍氣，衝天而起！
    孫悟空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威嚴與殺伐！
    “今日，俺老孫便要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將那邪神，就地正法！”
    “吼——！”
    山呼海嘯般的咆哮，從群妖口中爆發！
    他們從未想過，有一天，“妖”，竟然也能站在“替天行道”的立場上，去審判一個“神”！
    這感覺，太過癮了！太解氣了！
    “小的們，開路！”孫悟空意氣風發，金箍棒向前一指，“目標，黑風洞！”
    隊伍最前方的紅孩兒，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聞言怪叫一聲。
    “小的們，跟我衝啊！”
    他腳踩風火輪，手持火尖槍，一馬當先，身後跟著一群剛剛收編、嗷嗷直叫的妖兵妖將，化作一股黑色的洪流，浩浩蕩蕩地朝著黑風洞殺了過去。
    就在這妖氣衝霄，殺氣騰騰的時刻。
    遠方天際，一道恐怖至極的黑風席卷而來，其威勢之強，竟讓紅孩兒衝鋒的勢頭都為之一滯！
    黑風散去，一個手持混鐵棍，身材魁梧，頭生雙角的牛頭大漢，落在了隊伍前方。
    平天大聖，牛魔王！
    他並非真身，僅是一道法力化身，但那股屬於上古大妖的雄渾氣魄，依舊讓周遭的小妖們匍匐在地，噤若寒蟬。
    然而，當牛魔王的目光落在孫悟空身上，尤其是他手中那根顯化出山川社稷圖紋的金箍棒上時，這位平天大聖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感覺到了！
    一股他從未接觸過，卻讓他妖魂都為之顫栗的力量！
    那不是仙氣，不是佛光，更不是妖力。
    那是一種……秩序！一種法理！
    一種煌煌大日，不容置喙的……天條！
    “賢弟！”牛魔王的聲音沙啞，再無往日的爽朗，臉上寫滿了震撼與不解，“你……你這身上，是何等機緣？為何……為何俺老牛的法力，在你麵前，竟有被壓製之感？”
    孫悟空見是自家大哥，得意地抓耳撓腮，嘿嘿一笑。
    “牛大哥，你來得正好！”
    “俺老孫如今奉了大唐帝王敕令，正要去剿滅一個邪神！”
    “你要不要，一同觀禮？”
    觀禮？
    剿滅一個神？
    牛魔王腦子嗡的一聲，徹底懵了。
    馬車內。陳光蕊透過車窗，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這位昔日的狀元郎，眼神裏閃爍著洞悉一切的銳利光芒。
    他看到了孫悟空的意氣風發，看到了牛魔王的震驚駭然，更看到了那些小妖眼中，名為“希望”的火焰。
    “以殺止殺，終是霸道，乃妖之道也。”
    “大聖如今，是借陛下之法，行霸道之事。”
    “雖能逞一時之快，卻非長久之計。”
    陳光蕊的指尖，在身前的書案上，輕輕寫下兩個字。
    “秩序。”
    他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車廂，望向那紅風山的方向。
    “大聖，什麽時候，你能明白，人道最強大的武器，不是金箍棒，而是製定規則的權力……”
    “那個時候，這西牛賀洲的天，才算真正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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