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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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老子:從傳奇到真道
    相傳,楚地苦縣曲仁裏一戶李姓人家,有過一樁奇聞:一位母親懷胎整整七十二年。最後竟剖開左腋,誕下了一個白發如雪、滿麵皺紋的嬰兒。這孩子生下來便會說話,指著屋外一棵李樹說:“就以它作我的姓吧。”他就是世人所說的“老子”。
    這便是關於老子降生的眾多傳說之一,如同古卷上的斑駁墨痕,難辨真偽。有人說他乃天地未開時的神靈精魄,有人說他母感流星而孕,甚至無父而生。更有甚者,說他曆經了伏羲時的鬱華子、黃帝時的廣成子、堯舜時的務成子、尹壽子……身份變換如雲卷雲舒。這些傳說絢爛迷離,卻終究隻是飄渺煙雲。
    若撥開神話的迷霧,史書與仙家秘典相互印證,倒能窺見幾分真實的老子形容:他膚色黃白,眉目清朗,額頭廣闊,雙耳垂肩;一雙大眼,牙齒稀疏,方口厚唇。最奇特的是額上生著象征通達的紋理,日角月懸,鼻梁挺拔,耳有三孔,足底有神秘紋路,手掌天生帶著奇異的紋理。他在周室做過守藏史,又在武王時擔任柱下史。世人見他壽數綿長,曆經數百年風雲,隻當他是洞悉天機的仙人。
    孔子曾滿懷敬意,千裏迢迢,帶著弟子子貢前去周都向老子問禮。老子先讓子貢傳話:“你那位名叫孔丘的老師,需跟隨我三年,或許才可受教。”孔子聞言,毫不介懷,依舊謙恭拜見。老子目光如鏡,看透他心中溝壑:“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若愚。先除去你那份驕矜之氣,放下那些膨脹的欲念和野心吧,這些於你的大道,並無益處。”
    後來孔子埋頭苦讀《易經》,老子偶然見到,便問:“讀的什麽書?”
    “是《易經》,聖人也要研讀的。”
    老子淡然道:“聖人讀自然可以。你讀它,又求個什麽真諦呢?”
    孔子答得鄭重:“其核心要義,在於仁義二字。”
    老子輕輕搖頭,言語如冷泉滴落深潭:“蚊虻叮咬肌膚,尚令人徹夜難眠。如今你所謂的仁義,其慘刻之狀足以擾亂人心,混亂莫過於此!白鶴何須日日洗浴才白?烏鴉又豈需日日染墨才黑?天自高遠,地自深厚,日月自放光明,星辰自有序列,草木亦安守本分,各居其所。”他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穿透了塵世的迷霧,“夫子若循自然之道而行,早已臻於至境,何必執著於標舉仁義?這就像擊鼓去追尋走失的羊啊。”最後,他喟然長歎,“夫子啊,你這是在攪亂人的本然天性。”
    孔子默然,老子之語如無形之刃,剖開了他引以為豪的仁義藩籬,露出一片他從未深思過的浩渺天地。
    多年後,老子見周室衰微如將傾大廈,便騎青牛西行,欲隱遁於流沙之外。函穀關的關令尹喜,夜觀天象,見紫氣浩蕩東來,心知必有聖人過關。他灑掃道路,虔誠相候。老子至,尹喜執禮甚恭:“先生將隱,請務必為我著書,留下濟世真言!”老子起初默然。尹喜竟以扣押同行商旅相脅。老子無奈歎息:“當年我與你前身同至西域,因路費不足,我畫一道太玄真符抵押於你,才得以延存至今。你竟如此待我?我本打算到了安息國,以黃金償還,你為何連這點時日也忍耐不得?”言畢,他命那商人張口向地——頃刻間,那道朱砂寫就的太玄真符自地湧出,光潔如新,而那商人卻瞬間化為一具枯骨!
    尹喜目睹此景,驚駭跪倒,深知眼前乃是真神,連連叩首懇求老子複生商人,並願代償債務。老子將符咒投入枯骨,商人瞬間血肉重鑄,複得生還。尹喜立刻奉上二百萬錢,執弟子禮,懇求大道。老子見他心誠,遂於關前樓觀,口述真言五千。尹喜退而恭錄,這便是光照千古的《道德經》。尹喜遵行此道,竟也得證仙緣。
    西漢時,竇太後篤信老子之言,文帝及竇氏外戚皆不得不潛心研讀,深得其中三昧。文景之世,天下因此安謐,竇氏三代顯赫榮寵。疏廣、疏受父子,深味老子“功成身退”的天道,同日辭官歸隱,散盡家財,惠澤鄉裏,傳為美談,正是對老子“和光同塵”智慧最好的腳注——他們入世時如光般明亮,退隱時同塵般悄然,內心卻始終持守自然的真道。
    老子其人,在神話與曆史的交錯中麵目朦朧。然其真髓,早已沉澱於那五千真言,如清泉般流淌至今。他點化孔丘,警醒其仁義若異化為刻意的標榜,便如蚊虻擾人清夢;他度化尹喜,昭示大道無形,強求不得,執著於表象隻會錯失真意。
    當疏廣父子散盡千金、飄然歸去的身影消融於夕陽古道,當《道德經》的餘韻千年不息,我們終於領悟:老子留下的,豈止是傳奇?那是看破“鵠白烏黑,天高地厚”後的坦然,是懂得“和其光,同其塵”的通透。在這喧囂的塵世行路,真正的智慧,或許就是守護內心那一片不受侵擾的“自高”、“自厚”、“自照”與“自列”——如草木固守其區,循四時榮枯,無聲,卻自有萬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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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東王公:雲海之上的秩序之源
    在浩渺的東方極遠之地,超越荒蕪的大野深處,有一座青玉為壁的宏偉宮室。這裏的主人,是那開天辟地之初,青陽純和之氣凝聚而成的存在。他頭戴象征天、地、人三才之冠,身披流轉九色雲霞的華服,世人尊稱其為“東王父”、“東王公”,更有那無上尊號——“玉皇君”。
    他的居所,是雲霞的國度。紫雲如華蓋垂拱,青雲為巍峨城池。仙童肅立侍奉,玉女素手散香,芬芳彌漫瓊宇。環繞他的真仙僚屬、天官神將,數目巨億,各司其職。他們恭敬朝奉,翼翼護衛,秩序森嚴。三界十方之內,但凡男女得道飛升者,其名籍最終都歸屬這位至尊統轄,仙階品秩,皆由他定。
    漢初天下初定,市井坊間,忽有奇異小兒傳唱歌謠:“著青裙,入天門,揖金母,拜木公!”童聲清脆,反複吟唱。路人聞之,麵麵相覷,不解其意,隻覺玄妙難測。唯有一人,博浪沙椎秦的張良張子房,聞此歌謠,神色頓肅。他整理衣冠,向著虛空鄭重再拜。眾人驚問其故,子房目光深邃,答道:“此乃東王公座下玉童所傳仙諭!它昭示世人,欲登仙途,入天門後,必要先揖拜西極金母,再拜謁東極木公——此乃飛升天界的無上儀軌!”
    這位東極至尊,並非獨居孤高。每年,那統禦西極、司掌陰靈之氣的尊神——九靈金母西王母),必會親臨這青玉仙宮兩次。兩位至高無上的神明相會,並非僅為敘舊。他們共同執掌那浩渺無邊的仙籍玉冊,校核三界十方男女真仙的功行德業,嚴謹地厘定其仙階品位的高低升降。每一次的校定,都維係著這方超越塵世的無邊宇宙,那至深至廣的秩序與平衡。
    昔年懵懂傳唱的青裙天門之謠,經子房點破,已成飛升的秘鑰。它昭示的,是那雲海之上不可逾越的儀軌,是東王公與西王母共同執掌的天地法則。
    我們仰望星空時,可曾想過那深邃背後,亦有森嚴的秩序?東王公的雲城,西王母的瑤池,並非僅僅是瑰麗的想象。它們是先民對宇宙運行那宏大、精確、不容僭越之法則的敬畏投射。男女登仙,名籍所隸;仙階品秩,歲歲校定——這恢弘的秩序感,如無形天網,籠罩萬有。
    青裙入天門,揖拜有次第。這不僅是飛升的路徑,更是對天地間那無形鐵律的叩問:在絕對的自由之上,是否必然存在著絕對的秩序?那雲霞深處定秩的至尊,與其說是神,不如說是我們對宇宙至理那永恒而深沉的敬畏本身。
    3、崆峒問道:長生隻在靜默中
    遠古的崆峒山深處,雲霧終年繚繞著一間天然石室。其主廣成子,乃傳說中的上古真仙。人間帝王軒轅黃帝,聞其名,跋涉千裏而來,欲求治國安邦、乃至長生久視的無上大道。
    初次相見,黃帝恭敬發問:“敢問至道的精要?”廣成子眼皮微抬,語帶鋒芒:“你治理天下,飛禽不待獵殺之令便倉皇亂飛,草木未及枯黃便紛紛凋落。這般擾攘天地自然的生機,連基本的和諧都未得,如何配談至道?”黃帝聞言,如遭棒喝,滿麵羞慚而退。
    黃帝不是凡人。他拋下帝王威儀,獨居靜室整整三月,滌蕩心中浮塵。當他再次踏上崆峒山徑,已非人皇,而是一個求道者。他膝行至石室前,虔誠叩拜:“敢問治身長存之道?”
    廣成子見其心誠,方吐露真言:“至道的精髓,幽深玄遠,超越視聽感官。守住內在元神,保持絕對虛靜,形體自會歸於中正。務必使心靈純淨清明!莫要過度勞役你的形體,莫要無謂搖蕩你的精神元精,如此方可望長生。”他目光如古井深潭,“謹守內在,摒棄外在紛擾;追逐過多智識,反是敗亡之根。我獨守那混元純一之道,安處於陰陽和合之境,故一千二百年過去,形貌未嚐衰朽。”
    最後,仙人的話語飄渺如天外之音:“得我真傳者,超然可為聖皇;失我道者,終將歸於塵土。我將離你而去,遁入那無始無終的玄妙之門,遨遊無涯無極的永恒之野,與日月同輝,與天地共存。芸芸眾生終有盡時,而獨守此道的我,將長存不滅。”
    黃帝躬身退出,石室複歸寂靜。崆峒山的雲霧依舊,仿佛從未有人踏足。廣成子一席話,如石破天驚:真正的長生,竟非向外索求靈丹妙藥,而是向內守住一片杳冥寂靜——無視無聽,抱神以靜。不必勞形,不必搖精。
    當黃帝褪下龍袍獨居靜思,當帝王以膝行換取真言,我們方悟:世間最強大的力量,並非駕馭萬民的權柄,而是降伏己心的定力。那“千二百歲而形未嚐衰”的奇跡,不在蓬萊仙島,隻在“必淨必清”的方寸靈台。眾生奔忙如同秋日零落之葉,唯守一存真者,方能與日月參輝,與天地為常。長生非關歲月長度,而在心靈能否如山嶽般,歸於永恒的寂靜。
    4、龜背上的萬年光陰
    代郡的市井街巷裏,總晃悠著一個不起眼的小卒身影。他叫黃安,身份卑微,幹的不過是替人執鞭駕車的粗活。旁人不解的是,這位看似尋常的老卒,閑暇時總愛抱著荊條當坐墊,低頭凝神,用枯枝在地上不停地劃寫、計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勾畫過的地麵,竟漸漸凹陷成一方小池。人們暗自稱奇,都說黃安這是“以舌耕田”,字字句句都化作了鑿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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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奇的是,黃安雖已年過八十,雙眸卻炯炯有光,麵容如童子般飽滿紅潤。他常年服用朱砂,通體肌膚透出一種奇異的赤紅色澤,寒冬臘月也隻穿單衣。他隨身帶著一方寶座——那是隻三尺見方的大龜。有人好奇探問這龜的年歲,黃安撫摸著光潤的龜甲,淡然道:“上古伏羲氏結網漁獵之初,得此靈龜,便傳給了我。瞧這龜背,早已被歲月磨平。”他抬眼望向天際,“這靈物畏憚日月光華,每蟄伏兩千年才肯探一次頭。自我得它至今,它已整整伸出頭來五回了。”
    於是代郡人常看見這樣一幅景象:黃安出門,步履輕快地行走,那巨龜穩穩伏在他背上,如同背負著一塊移動的墨玉山岩。目睹此景的世人終於恍然,紛紛低語:這位執鞭的老卒,怕是已活了悠悠萬載!
    黃安低頭畫地,墨痕無聲卻聚水成淵;他垂目馭龜,靈物畏光而千年一醒。這卑微小卒的日常裏,藏著一部默然運行的萬年曆法。
    世人追逐顯赫,他卻安於執鞭推荊;眾生渴求長生異象,他隻靜守一隻畏光的玄龜。那龜甲上的五道輪回,映照出主人何等驚人的沉潛功夫——伏羲的網罟早已朽爛,代郡的塵土不知更換幾層,唯有他懷抱著最初的靈龜,在喧囂市井裏走出永恒的步調。
    原來最深的年歲不必寫在臉上,最重的光陰不必扛在肩頭。它隻是靜伏於磨平的甲殼之下,隱匿在每一次低頭畫地的專注之中。當你不驚不擾地活成時光本身,便成了那個悄然負起萬年的人。
    5、玉笏上的七百年
    在清河之畔的幽僻處,住著一位名喚孟岐的逸士。他自稱已曆七百寒暑,言及西周初年舊事,曆曆在目,仿佛昨日親見。最令人屏息的,是他口中那樁無人能證的往事:他曾侍立在周公姬旦身側,登上那神聖的祭壇。彼時年幼的周成王也在場,孟岐伸出手,輕輕撫摩過這位未來天子的足踝——一個帶著溫度與塵埃的遠古細節。
    周公大約賞識這侍者的沉靜,將手中那象征威儀與責任的玉笏賜予了他。這片厚達七分的玉板,從此成了孟岐跨越漫長歲月的唯一信物。他視若性命,珍重異常,每每以衣袍的前襟,一遍遍,一遍遍,輕柔地拂拭。七百年的光陰流轉,七百載的虔誠拂拭,堅硬的玉石竟被磨得薄如蟬翼,邊緣銳利得幾乎要折斷了。玉笏的形態,無聲地刻錄著時光的密度。
    孟岐日常所食,不過是山野間尋常的桂樹嫩葉。他如古木般紮根於幽靜,卻在聽聞那位雄才大略的漢武帝醉心求仙時,撥開了隱居的草萊,一路風塵而來。武帝以盛禮相待這位自時光深處走來的活證人。然而,正如他的悄然出現,不久之後,孟岐又悄然隱沒於茫茫人海,再無蹤跡可尋,仿佛一滴水融回了浩瀚長河。
    一片玉笏,一方衣襟,竟能磨穿七分厚玉。當孟岐以衣裾拂拭周公的饋贈,他拂拭的何嚐不是自身七百載的記憶?那玉笏越磨越薄,邊緣銳利欲折,正是時間在他手中凝成的實體。桂葉清苦,滋養著他不驚不擾的肉身;玉笏溫潤,卻承載著比山嶽更重的往昔。
    帝王如武帝,也隻能厚待他,卻留不住他。他披草萊而來,又歸草萊而去,如同一個時間的幽靈,隻為證明:真正的永恒並非屹立不倒,而是像那片被衣襟磨薄的玉笏,在無言的拂拭中,將浩瀚光陰沉澱成一道溫潤而銳利的痕。我們終將逝去,唯有記憶,能被虔誠的手,磨礪成穿透歲月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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