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神仙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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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仙識天子
傳說王遠知出生前,母親曾夢彩鳳投懷,腹中竟有清越之聲。一位高僧對他父親斷言:“此子日後,必為神仙領袖!”
他少年便穎悟非常,博覽群書。初入茅山,便拜在大宗師陶弘景門下,盡得真傳。待到隋煬帝尚為晉王坐鎮揚州時,興建玉清玄壇,特遣使者屢次相邀,請其主持法壇。
王遠知應邀而至。晉王正襟危坐,忽見階下道士須發竟在須臾之間盡成霜雪,驚得幾乎離席;待要嗬斥驅逐,轉眼間,那霜雪又悄然褪盡,須發如墨——晉王心中震動,隻得任其離去。
大唐高祖猶在潛邸之時,王遠知已窺得天機,暗呈符命,預言真龍將起。到了武德年間,秦王李世民攜心腹房玄齡,一身布衣,悄然踏入茅山幽徑。未等開口,王遠知早已含笑迎出,目光如炬,直指世民:“此間有聖人,莫非是秦王嗎?”
李世民坦然相認。道人肅然道:“君當為太平天子,望自珍重。”
後來秦王果然踐祚,太宗登基,欲授遠知顯爵。他卻隻淡然一笑,稽首固辭。貞觀九年,潤州茅山深處建起太平觀,他拂塵而去,身影終隱於蒼翠雲深之處,仿佛一滴露水歸於晨霧。
名利如浮雲過眼,權勢似春冰易消。真正的智者,心中自有山水,深諳何時當如虹霓耀於帝闕,何時該如輕煙散入林泉——人生最高境界,原在進退俯仰之間,知天命而守本心。
2、藥翁正心
武則天晚年,益州城中有位無名老翁,終日攜一藥壺在市井賣藥。所得錢文,轉眼就散給貧苦人。他似不食人間煙火,隻飲清泉度日,如此竟過了一年有餘。凡患病者求藥,無不痊愈。人們常見他獨自徘徊江畔,凝望流水終日;或登高遠眺,靜默不語。
一日,藥攤前來了個久咳的婦人。老翁遞過藥包,目光卻如古井般沉靜:“夫人可知,人身便似一國?心為君王,髒腑如朝中重臣,九竅似地方官吏。”婦人愕然抬頭。
“若君王昏聵,”老翁輕叩自己心口,“縱有良臣,國亦難救。欲求身安,先正此心——莫任其貪求無度,莫縱其狂思亂緒,莫溺於嗜欲,莫惑於虛妄。心君清明,則髒腑縱有小恙,調治亦易;九竅自得安寧。”
他取出一味藥放在掌心:“藥亦有君臣佐使之別。攻病如治國,君藥為帥,臣藥相佐,使藥引路,次第分明。”婦人捧著藥包,仿佛捧著半卷治國方略。
藥翁身影漸隱於市聲。偶有人見他靜立渡口,衣袂在風中翻飛如帆,目光卻似磐石般定在浩浩江流之上。
後來他如雲煙消散,隻留清風在巷陌間低語:百病攻身,藥石可解;一心失守,萬藥難醫。身之安康,根在神誌清朗;浮生安穩,終係方寸澄明——心若如鏡無塵,照見的何止是江流,更是天地間亙古長存的真淳。
3、雲階誤
青城山的雨霧濕了崔偉的衣襟。他跨下驢背,解鞍稍歇,隻一錯眼,那驢竟甩頭鑽入林莽。崔偉追得氣喘,荊棘撕破衣袍,待扶住老鬆喘氣時,暮色已濃如墨汁。亂石深處隱著一個洞口,驢蹄印竟蜿蜒入內。他隻得硬著頭皮摸索進去。
洞中漆黑,他倚壁昏睡。不知幾時,石隙透入微光。崔偉踉蹌前行,洞徑漸闊,豁然開朗處,他驚得險些跌倒——眼前雲霞蒸騰,玉階直上九霄,金城巍峨,數百甲士執戟肅立,寒光凜凜。
“凡夫何敢擅闖?”喝問如雷貫耳。
崔偉伏地顫聲道:“迷途書生,求謁仙翁。”
甲士入城稟報。良久,朱門洞開。玉殿深處,一位身逾丈餘的羽衣老翁端坐雲台,須發似雪,侍女環列如星。仙翁含笑:“此乃洞天福地。引你來的驢子,正是我遣去的使者。”他目光溫煦,“膝下唯有一女,與你早有夙緣。今日合巹,亦是天意。”
崔偉如在夢中。仙童捧來青玉盒,盒中兩丸丹藥,瑩若朝露。崔偉依言服下,隻覺一股清氣滌蕩肺腑。周身皮肉簌簌發癢,如蟬蛻般片片剝落。攬鏡自照,鏡中人竟成唇紅齒白的少年模樣。
仙娥引他入後庭。曲廊深處,雲錦屏風後轉出一位素衣女子,身姿若新柳拂水,雙眸含星,正是仙翁之女。她不言不笑,隻將一盞玉露遞到崔偉唇邊。那清甜滋味滑入喉中,崔偉頓覺心神澄澈,萬慮皆空。
山中不知歲月長。崔偉終日伴仙妻遊於瓊花瑤草間,飲流霞,餐玉英。可每當獨坐雲階,山外人間事卻如遊絲,總在靜時縈繞心頭——功名未盡,老母倚閭,長安的槐花該落了吧?
仙翁察其意,歎道:“塵念未絕,終非仙道中人。”遂取一符交付:“歸家侍母,亦是善緣。然切記:此符可開仙府之門,萬勿示人,更不可複求長生之藥!”
崔偉含淚拜別。仙妻送至洞口,素手一揮,雲氣驟然翻湧。再睜眼時,人已立在家門前。母親顫巍巍扶門相認,見兒容顏如少年,隻道神仙顯靈。
崔偉守秘三載,孝養高堂。母逝後,孤燈隻影裏,仙山瓊閣的幻影夜夜入夢。終耐不住,他懷揣靈符重訪青城。舊洞口,黃符燃起幽藍火焰,石壁訇然中開。金甲神將卻橫戟怒喝:“仙翁有令:貪心再至者,永絕仙緣!”話音未落,飛沙走石撲麵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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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偉踉蹌跌出,石壁轟然閉合如鐵。再看懷中,靈符已化作一撮冷灰,山風一吹,散得無影無蹤。
他呆立蒼崖,暮雲四合。仙境煙霞原非虛幻,隻是人心一旦生了執念,雲階月地便成鏡花水月。長生之藥,終究治不好凡胎裏的貪嗔癡——人間多少蓬萊夢,不是失於無緣,而是碎於那雙總想多攫取一寸的手。
4、搬山記
唐貞元初年,廣陵城裏有個賣力氣的漢子叫馮俊。他生得膀大腰圓,為人卻憨直如木,隻曉得一擔一擔地替人扛活計糊口。這日雨後初晴,街角立著個青袍道士,腳邊藥囊大如磨盤,少說也有百十斤。道士揚聲道:“誰人獨力負此囊到六合,工錢加倍!”
人堆裏一陣騷動,卻無人應聲。馮俊撥開人群:“俺能成!”道士抬眼將他上下打量,見他粗布短褂下筋肉虯結,便點頭道:“一千文,到地付錢。”馮俊咧嘴一笑,奔回家向妻子報個信,空著肚子就隨道士走了。
二人行至渡口,道士卻不雇大船,隻喚來一葉小舟:“改走水路,工錢照舊。”馮俊二話不說扛起藥囊登船。船至江心,風息浪止,小舟如枯葉困在琉璃鏡上。道士忽令:“伏身閉眼!”馮俊與船夫依言趴下,隻聽頭頂衣袂獵獵作響,船身驟然一輕,竟離水騰空!
耳畔風吼如虎嘯,浪聲卻懸在船底三尺之下。馮俊緊閉雙眼,隻覺身子在雲氣裏顛簸沉浮。約莫兩個時辰,風浪聲戛然而止。道士喝一聲:“睜眼吧!”馮俊抬頭,驚得險些跌坐——眼前平湖如鏡,倒映著千峰疊翠,山形巍巍然壓入青冥,竟是千裏之外的廬山星子灣!
道士引他上岸,指著雲霧深處:“煩勞再負一程。”那藥囊忽變得輕如棉絮。馮俊扛起便走,山徑如蛇盤繞,石階漸漸化作白玉,兩側古樹竟結出瑪瑙般的紅果。行至半山,道旁突現金山銀嶺,珠寶滿坑滿穀。馮俊腳下一滑,金珠被踩得劈啪碎裂——原是些塗彩的泥丸。
峰頂忽現瓊樓玉宇,早有一群仙人憑欄眺望。馮俊放下藥囊,汗珠砸在白玉階上綻開水花。為首銀髯仙翁撫掌大笑:“好個心似頑石的後生!”轉頭向道士頷首:“你眼力不差。”
道士這才吐露真言:“貧道試遍江淮,唯此子不惑於金銀,不懼於險途。”仙翁取出一把藥鋤遞與馮俊:“星子灣下埋著金磚,可取三塊酬勞。切記:莫貪多,莫回頭!”
馮俊重返湖畔,藥鋤落地如切腐乳。第一鋤,黃澄澄金磚露出;第二鋤,又現一塊;第三鋤,第三塊金磚映著夕陽,熔金般灼眼。他忽瞥見坑底似有更大金影閃動,心頭一熱,第四鋤已揮下——坑中金磚竟全化作碎瓦礫!身後湖水轟然翻湧,似有巨獸潛遊。馮俊抱起三塊金磚拔腿狂奔,水浪追著他腳後跟拍上岸灘。
歸途乘的是尋常渡船,搖了一天一夜才回廣陵。妻子見他歸來,先摸金磚,又摸他胳膊,淚珠斷了線:“人囫圇個回來就好...”當夜柴門漏月,夫妻倆守著金磚發愁。馮俊忽一拍腿:“仙人給活路,不是讓咱當菩薩供著!”次日便兌開金磚,一半周濟街坊,一半置了薄田。
後來馮俊仍給人扛活,隻是肩上麻繩磨出的老繭裏,總嵌著星子灣的沙粒。有人笑他癡:“三塊金磚夠吃三輩子,何苦還賣力氣?”他抹著汗憨笑:“力氣使不盡,金磚卻壓手哩。”他擔著貨物走過長街時,腰板挺得筆直,仿佛肩上仍扛著雲霧繚繞的廬山。
世人追逐仙緣,總愛仰看九霄雲殿,卻不知真正的通天路,原是凡夫用一雙腳板踩出來的。那三塊金磚的光,不照豪宅華宴,隻照亮漏雨的屋簷下兩張安心的睡臉——神仙點化愚頑的法門,不過教人懂得:莫貪坑底幻影,莫負肩上清風,每一步踏實的泥腳印,都是接引霞光的真符籙。
5、金人劫
虞鄉與永樂兩縣交界處,山路盤曲如腸,自古多遇異人。呂家小兒落地便奇,乳香飯氣聞之欲嘔,獨愛後山草木清氣。十歲上,他徑自入山,掘得黃精根莖,生嚼熟煮,竟以此為食。十年寒暑,山風霜露打磨筋骨,步履快如飄風,過目成誦,耳聞不忘。母親見他靈慧,捧來詩書:“兒啊,何不讀書應試?”呂生展卷,字句如活水淌入心田,不消苦讀,腹中已成錦繡文章。
可母親日夜憂煎——兒子不沾人間煙火,終非長久之計。及至呂生年近花甲,望之卻如壯年,須發墨染,麵頰光潤。老母愈覺不安,與女兒們苦勸:“縱是仙道,亦無絕五穀之理!”呂生隻搖頭:“兒生來如此,強食反傷。”
這年除夕,合家團聚。老母暗將一勺凝脂豬油調入溫酒,親自捧至呂生唇邊,顫聲道:“我老邁風燭,兒且全此孝心。道門戒律,何曾禁過一杯薄酒?”酒氣葷腥衝入鼻竅,呂生五髒翻攪,急欲推拒,老母與諸妹環伺苦勸,淚眼相望。僵持間,那杯沿已抵緊他齒關。
濁酒入口刹那,呂生喉頭猛地一抽,一團硬物自腹中逆衝而上,“當啷”一聲墜入杯中——竟是個二寸來長的金鑄小人,眉眼須發曆曆可辨,通體毫光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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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生麵如金紙,頹然倒地,氣若遊絲。眾人驚惶無措,小妹忽想起道人言語,急取香湯為兄長淨身,又用絲線將那濕漉漉的金人係在他貼身衣帶上。呂生昏睡至次日清晨方醒,掙紮坐起時,家人駭然發覺,他滿頭烏發竟已盡成霜雪,麵上溝壑縱橫,一夜老去了三十年光景。
老母撫著兒子枯槁白發,淚落如雨:“悔不聽你本心……”呂生虛弱擺手,目光卻投向窗外雲霧繚繞的峰巒。那金人貼身懸著,微涼浸入肌骨,像一枚離枝的仙果,提醒他曾有過的身輕如燕、神思通明。
他仍舊讀書,文字卻需反複咀嚼;仍舊入山,腳步已顯蹣跚。唯有夜深解衣,指尖觸到那枚緊貼心口的金人,方覺一絲清冽氣韻流轉,如寒潭映月,慰藉著這副被煙火濁氣蝕透的皮囊。
人間情愛如藤,纏繞愈深愈見真心。可強扭的瓜藤縱使滴翠,亦會纏傷枝幹本身。呂生半生逍遙山靈,終被一碗孝心酒拽落紅塵——原來最難的修行不在餐霞飲露,而在萬丈軟紅裏護住心頭那一點不隨人轉的真性。那金人懸在衣內,正似一顆懸而未墜的露珠,映照出千般執念:強求的團圓,有時竟是溫柔的劫數。
6、鏡裏恩情
唐開元年間,泰山深穀雲霧繚繞,張公與李公結廬學道,鬆濤為伴,清泉煮石。十年彈指,李公忽對月長歎:“我乃宗室疏枝,終不能忘廟堂事。”張公撫其背,眼底無波:“心各有屬,何愧之有?”山風卷起李公衣袂,他終是踏著晨露下了山徑。
天寶末年,安祿山叛旗蔽日。李公已官至大理寺丞,攜家眷自武關倉惶南逃,一路風塵仆仆,終在襄陽覓得棲身瓦舍。不久朝廷遣他往揚州公幹,運河舟楫如梭,李公獨立船頭,忽見岸柳下立一舊袍身影,形銷骨立,竟是張公!
李公心頭一酸,忙命泊船:“張兄何至潦倒如此?請與弟同宿!”張公卻搖頭,袖中枯指遙指巷陌深處:“寒舍尚可容膝,兄可願隨往?”
曲折行至一朱門府邸前,李公愕然止步——但見畫棟飛甍,仆從如雲,往來皆錦繡人物。入門,珍饈羅列,金樽玉液,絲竹聲浸透雕梁。李公執杯低語:“兄台怎得這般際遇?”張公含笑按他手腕:“噤聲,莫惹人笑。”
酒過三巡,屏風後轉出五位樂伎。居中抱箏女子低眉信手,冰弦輕撥,李公手中杯盞驟然傾斜,酒液潑濕錦袍——那眉眼神情,分明是他困守襄陽的妻子!他直勾勾望著,連飲數杯仍難移目。張公笑問:“此女有何異處?”李公喉頭發緊:“酷似拙荊…豈能不念?”
“世間相似者眾。”張公淡然舉杯。
夜闌席散,張公忽喚持箏女子近前。燈火搖曳中,女子身姿竟漸漸淡薄如煙,倏忽間化作一個三寸高的紙人,輕飄飄落於張公掌心!李公驚跌席上,卻見張公袖中飛出一道黃符,紙人遇符即燃,頃刻化為青煙,唯餘半截焦黑箏弦,幽然墜地。
“此不過幻術遣懷。”張公拂去掌心灰燼,“令夫人此刻,當在襄陽燈下為君補衣。”
李公歸心似箭,快馬兼程返家。推門果見妻子坐於油燈下,指間銀針穿梭,正縫補他倉促離京時撕裂的舊官袍。妻子抬頭莞爾:“郎君歸矣?”燈花在她鬢邊輕輕一爆。
後來李公每見案頭公文堆積如山,便憶起那夜燃燒的紙人。方外幻術縱然能攝形摹影,終描不出燈前這一縷牽動人心的暖意。人間煙火與方外雲霓,原是一鏡兩麵:有人追逐鏡裏千秋繁華,有人珍重鏡外一飯一衣——而真正的歸宿,向來隻在柴門內那盞為你亮著的,蒙塵卻溫暖的燈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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