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神仙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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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橘中洞天
    巴邛老農霜後收橘,唯餘兩枚巨果懸於高枝,大如酒壇。他攀樹摘下,入手卻輕似尋常。刀鋒剖開橘皮刹那,金光流瀉——每瓣橘瓤裏竟端坐著個尺餘老叟!白眉垂肩,麵色紅潤如嬰孩,正隔空對弈。橘汁飛濺上棋盤,他們隻拂袖一笑。
    “馬後炮,將軍!”左邊橘中的青袍叟拍膝大笑,“老友該還債了!海龍神七閨女的青絲十兩,智瓊仙子的花黃十二枚,紫霞披帛一副……”
    對麵褐衣叟撚須搖頭:“莫急,還有絳台山霞光凝的仙果兩鬥,瀛洲白玉塵九斛,王母娘娘的續髓酒四盅,她家小娘子織的踏雲襪八錢——三日後王先生青城草堂交割,可賴不得!”
    青袍叟忽歎:“王道友本欲同來,可惜……”他望向頭頂橘蒂斷口,“這橘中洞天,快活不輸商山四皓。隻恨根基不牢,被人一把摘落紅塵。”
    語畢,褐衣叟撫腹嚷餓,竟從袖中抖出一段草根。那根虯曲如龍,鱗爪須角纖毫畢現。他“哢嚓”掰下半截遞與老友,自己大嚼起來,滿室異香如鬆濤過嶺。
    老農僵立如木偶,忽見橘內雲氣翻湧。二叟相視一笑,青袍者吐出口中草渣,落地化作雙白鶴。他們踏鶴背振衣而起,青煙漫過處,隻餘空橘皮靜靜躺在案上。橘絡紋路間,赫然嵌著半塊未化的龍形草根,瑩瑩生光。
    世人笑我癡看橘,豈知橘中有洞天。最逍遙的所在,往往藏在最平凡的皮囊裏;而你我汲汲追尋的蓬萊,或許正懸在鄰家枝頭,靜待一雙不沾塵埃的眼。
    2、醉仙蹤
    西川節度使章仇兼瓊府上,煉丹爐終年不熄。這位尚書大人癡迷仙道,懸賞重金尋訪奇人,可招來的多是些畫符騙錢的江湖客。
    成都錦江畔有家不起眼的酒肆,掌櫃陳三釀的酒格外醇厚,更奇的是從不催賬。常來四位酒客:紗帽歪戴,藜杖斜倚,動輒豪飲數鬥。欠下十餘石酒債,忽一日擲下銀錢結清,談笑風生而去。席間總聽他們打趣藥王孫思邈:“那黃口小兒懂什麽長生?”
    探子報入府衙,章仇兼瓊眼中精光乍現:“孫思邈已二百餘歲,他們竟稱小兒?”即刻派心腹蹲守酒肆。
    這日四仙又至,酒至半酣時,章仇的親信突然跪倒:“尚書大人知仙長在此,渴求一見!”四人恍若未聞,照舊擲骰行令。酒壇將空時,青袍客醉眼朦朧問:“今日飲了幾鬥?”
    “整一石!”陳三擦著酒甕道。
    四人拍案大笑:“多了多了!”笑聲未落,紗帽藜杖還在席上,人卻如煙消散。秦信伸手去抓青袍客的酒杯,指尖觸到杯沿,杯中殘酒竟凝成冰珠。
    章仇兼瓊聞報,親自換上便服潛伏市井。苦候月餘,那日忽聞小二歡叫:“四位老客到咧!”章仇心跳如鼓,見四人剛拍開酒壇泥封,便率隨從猛撲到桌前,官袍下擺掃翻了條凳。
    “下官章仇兼瓊,叩見仙長!”堂堂節度使竟五體投地。
    四人捏著酒碗的手頓了頓。為首紫麵老者悠悠道:“酒錢未欠你的,行此大禮作甚?”章仇抬頭欲再拜,卻見四人身影正隨酒氣蒸騰變淡——青袍客的紗帽化作流雲,褐衣翁的藜杖散作飛絮,滿座隻餘四個空酒碗,碗底水痕勾出小小的八卦圖形。
    章仇呆跪半晌,忽抓起酒碗痛飲。酒入愁腸,燙得他落下淚來。店外柳絮紛飛如雪,恍惚間似有四道影子踏絮淩空,風中飄來戲謔的殘句:
    黃金台上客,不識甕中春。
    人間多少真仙,混在市聲酒氣裏遊戲紅塵。當權勢屈膝跪拜時,那道骨早化作柳絮,從求仙者的指縫溜向青天了。
    3、紙屏鶴影
    幽州城的石巨是個胡人,平生最愛搗鼓丹爐。大曆年間一場大病,瘦得隻剩把骨頭,眼裏卻燒著兩簇精光。這日忽喚兒子:“河橋下有個算卦先生,速請來。”
    兒子飛奔至橋下,隻見個賣絨花的老嫗,哪有什麽卦攤?回來一說,石巨枯槁的臉上竟浮出笑意:“正是她!”
    老嫗拄著棗木杖踏進院門時,日光正穿過堂前紙屏風。石巨躺在屏風後的草席上,兩人細語聲如春蠶食桑,任兒子豎耳貼在屏風外,半句也聽不真切。老嫗臨走時,往火盆撒了把香灰,滿室忽漾起雪鬆清氣。
    三日後破曉,一聲清唳刺透窗紙。兒子衝進堂屋,見紙屏破了個大洞,一隻白鶴正垂頸輕觸父親額頭。鶴唳如磬,石巨的灰發竟轉烏黑,枯瘦麵頰泛起紅暈。白鶴忽振翅穿頂而去,瓦片“嘩啦”墜落——父親已不見蹤影。
    兒子發足狂奔追出城。東郊荒墩上,幾十隻白鶴正盤旋上升,父親素麻衣袂在鶴群間一閃,隨雲影沒入青空。他跪在荒草間,攥了滿手帶露的鶴羽。
    幽州長史李懷仙聞報拍案而起:“定是妖人作祟!”將石巨兒子鎖進大牢,冷笑道:“若你爹真成仙,就讓老天爺降場透雨!三日無雨,斬!”
    獄卒半夜偷見那青年麵壁跪著,掌心鶴羽化作青煙,垂直升向鐵窗外的星子。第三日午時,李懷仙正擲下斬令,驟聞雷聲自西北滾來。黑雲壓城如潑墨,暴雨傾盆而下,簷溜掛瀑,衙前石獅轉眼淹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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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中,牢門“吱呀”自開。青年踏水而出,懷中一片鶴羽瑩瑩生光。李懷仙追至院中嘶喊:“仙長留步!”回應他的隻有漫天雨聲,和雲端隱約的鶴唳。
    世人總想抓住飛升的鶴足,卻不知仙蹤如雨,隻落在信與疑的縫隙間。那追鶴的少年從未求雨,甘霖卻浸透了他的布衣——原來天道垂憐的,從來不是威逼的刀,而是不求回響的凝望。
    4、借宿的仙人
    禦史中丞李汶府上,常年住著位姓李的怪客。此人無職無銜,眾人隻稱他“李山人”。李汶偏敬他如師,連書房外最好的廂房都撥給他住。
    這年長子元允赴襄陽完婚,車馬備齊正待啟程,李山人忽然叩響書房門:“公子此去恐有血光之災。若信我,讓他閉門七日,不見外客。”
    李汶蹙眉盯著山人的舊布袍,終是點頭。當夜元允被反鎖西院,連送飯小廝都隔窗傳遞。
    七日後山人推門而出,袖口沾著香灰:“橋斷馬亡,奴仆折一,公子僅擦破麵皮。”李汶將信將疑,立馬派人沿途查探。
    半月後探子喘著粗氣回報:“公子車駕過洛水橋時,橋板突然斷裂!棗紅馬墜河淹死,隨行老仆被梁木砸中當場殞命,公子被碎木劃破下巴,敷藥即愈。”
    李汶驚得打翻茶盞,再尋山人時,卻見他正收拾那個永遠癟癟的藍布包袱。
    “叨擾日久,該走了。”山人指尖撫過窗欞積塵,“大限將至,當歸天地。”
    “先生何出此言!”李汶抓住他衣袖。
    山人笑得雲淡風輕:“草木榮枯自有數,何必強留?”李汶死活不鬆手,硬將他按回太師椅。
    如此強留月餘。某個槐花簌簌的清晨,山人係緊包袱結:“今日申時三刻,真該走了。”李汶又擺酒又撫琴,直拖到日影西斜。
    申時二刻,山人忽然推琴起身,踱至院角老槐樹下。斑駁樹影裏,他仰麵輕歎:“借貴府枝頭棲身多年,臨別無以為報……”枯瘦手掌貼上皴裂樹皮。霎時滿樹枯枝綻出新芽,嫩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葉脈竟透出淡金光澤!
    李汶看得癡了,待回神,申時三刻的鍾聲正撞碎暮色。再轉頭——樹底空餘青石一方,山人的葛布鞋印還淺淺印在苔上。
    “先生留步!”李汶撲向角門。長街人潮熙攘,賣餳糖的梆子聲悠悠回蕩,哪還有舊布袍的影子?隻有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枚槐葉,金紋蜿蜒如符咒。
    世人總想強留過客,卻不知草木榮枯、聚散來去,皆在光陰掌紋裏早有定數。那借宿人間的仙客,不過借一程屋簷,點化你我:最深的道行,是懂得在鍾聲響起時,安靜推門走入暮色。
    5、鬆林問仙記
    唐宣宗大中初年,采藥人陶太白與尹子虛踏著晨露上了華山。這對老友常年遊走嵩華二峰,背簍裏總裝著新采的鬆脂茯苓。這日行至芙蓉峰深處,鬆濤如海,兩人卸下酒囊,坐在千年老鬆下對飲。
    酒過三巡,忽聞樹頂傳來清越笑聲。二人仰頭朗聲道:“可是神仙?何不共飲一杯!”
    笑聲漸近,枝葉間卻無人影,隻聞答話:“我二人非精非怪,乃秦時一苦役、一宮娥。聞酒香難耐,隻是形貌駭人,待更衣來見,萬勿離去!”
    陶尹二人屏息以待。鬆風過處,忽見一古袍男子自虯根轉出,衣冠似秦俑般端肅;隨後走出一位彩衣女子,雲鬟間斜插半朽玉簪。兩人衣袂拂過苔痕,竟不沾片葉。
    四人圍坐,酒香混著鬆香。陶太白忍不住問:“仙長究竟何許人?”
    古袍男子撫膝長歎:“當年驪山修陵,我不過是個砌石役夫。”他指指身側女子,“她是陪葬宮人。暴君駕崩時,我連設四計,帶她逃入此山。”彩衣女子垂睫一笑,腕間銅鈴輕響,驚飛幾隻山雀。
    “食鬆脂,嚼柏實,不知寒暑交替。”她聲音如泉擊石,“某日忽覺身輕,踏露不沉,才知已非血肉之軀。”
    尹子虛掐指驚呼:“秦亡至今,已曆九朝千載!”
    陶尹二人撲地叩首:“求仙長賜金丹妙法!”
    古丈夫大笑:“哪有什麽金丹?”他捋起衣袖,小臂竟透出鬆皮般的青綠紋路,“但絕塵念,飲風露,百年後形神自與山嶽同化。”毛女指尖輕點,鬆針簌簌落入酒碗,化作碧玉似的漿液。
    待陶尹再抬頭,古丈夫身影正隨山霧淡去,毛女的彩衣化作滿坡野花。風裏飄來斷續歌謠:
    驪山煙塵散作泥
    鬆脂千年養雲肌
    世人問藥尋丹處
    不知仙藥是忘機
    陶太白掌中忽沉——那半碗鬆針酒凝成一塊琥珀,裹著片秦宮製式的碎玉。
    世人踏破青山尋長生術,卻不知真正的仙藥,是卸下胸中塊壘。當役夫忘了鞭痕,宮人棄了釵環,滿山鬆柏便成了渡他們的舟。
    6、謫仙醉筆
    唐時有個落第書生許碏,考白了少年頭也沒換來半片功名。某日擲了筆墨,直上王屋山修道去。從此踏遍五嶽洞府,量過峨眉雪,飲過武夷霞,專挑人跡罕至的絕壁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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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碏自峨眉山尋偃月子到此。
    那字跡入石三分,樵夫見了疑是仙家劍痕。可問遍名山大川,誰也不知“偃月子”是何方神聖。
    這日他醉醺醺晃到廬江畔,頭頂亂插著野花,拍著酒肆欄杆放歌:
    閬苑花前是醉鄉,
    踏翻王母九霞觴。
    群仙拍手嫌輕薄,
    謫向人間作酒狂!
    路人哄笑:“好個瘋道士!”
    許碏乜斜醉眼:“爾等懂什麽?我本是昆侖宴上客,失手打翻王母玉杯,才被貶下凡!”
    眾人笑得更凶。他也不惱,反手從酒保托盤裏拈起朵紅芍藥,歪簪在蓬發間。春陽正烈,他忽地躍上酒案,踩著滿地碎光旋舞起來。破袍翻飛如鶴翼,驚得簷下麻雀撲棱棱亂飛。
    “看好了!”他長嘯一聲踢翻酒壇,琥珀酒液飛濺成虹。眾人揉眼再瞧——案上隻剩個濕漉漉的鞋印,幾片花瓣打著旋兒飄向雲端。簷角風鈴叮當亂響,空中遙遙傳來那首狂詩的回聲。
    後來有采藥人在雁蕩絕壁發現新題的字,墨跡未幹如晨露。崖下深潭裏,半朵褪色的山茶花正隨波浮沉。
    世人笑我瘋癲,我笑世人不見:那昆侖殿上謹守天規的,未必不是謫仙;而人間放浪形骸的酒徒,袖中或許正藏著飛升的清風。
    7、酒壇裏的仙人
    唐昭宗乾寧年間,雲安縣漢城宮破敗不堪。觀裏唯一的道士楊雲外,整日抱著酒壇醉眼朦朧。香案積灰,神像掉漆,他卻隻管臥在石階上曬太陽,袍子補丁摞補丁,活像個潦倒乞丐。
    新科進士錢若愚偏不信邪。他聽聞楊道士“以酒自晦”的怪癖,特意齋戒三日,踩著晨露進山。道觀柴門半頹,楊雲外正就著鹹菜喝早酒,粗陶碗沿還沾著昨夜的飯粒。
    “仙長……”錢若愚躬身長揖,“晚生愚鈍,敢問世間真有神仙?”
    楊雲外眼皮都沒抬:“有啊,貧道便是。”
    錢進士喉頭一哽。他見過太多裝神弄鬼之輩,可眼前這道士連謊都懶得編圓。正待追問,卻見楊雲外忽地擱下酒碗,破袖一振——那沾著油漬的袖口竟拂起清風,托著他離地三尺!
    錢若愚的質疑卡在舌尖。道士如一片秋葉浮在晨光裏,補丁道袍被風吹得鼓蕩,露出裏頭更破的裏衣。他就這麽懸在半空,慢悠悠轉了個圈,對著目瞪口呆的進士歎道:“若耍個踏火行水的把戲,明日便有千人湧來看猴戲,貧道還喝不喝酒了?”
    話音未落,身形倏然落地,順手抄起酒壇灌了一口。
    錢若愚“撲通”跪倒,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再抬頭時,老道士已蜷回石階打盹,鼾聲混著酒氣散在風裏。唯有那隻粗陶碗留在原地,盛著半泓清亮晨露,碗底映出流雲過隙的碎影。
    世人尋仙訪道,總盼著霹靂金光。卻不知真正的道法不必是衝天的金光,有時隻是一碗薄酒裏浮沉的從容——當凡人不再執著於雲端的奇跡,那道骨仙風,或許正披在酣睡的酒徒身上。
    8、半麵像
    杜悰幼時,最愛溜去昭應觀玩耍。那破道觀荒草沒膝,殘碑斷柱,倒成了孩童的寶地。這日他與玩伴滾著鐵環,泥猴似的追到後殿,忽覺衣領被人輕輕一提。
    “小郎君,”一個聲音貼著耳根響起,“多讀些書,莫在此處嬉鬧。”杜悰扭頭,撞見一張奇特的臉——左半邊清臒如文士,右半邊卻似潑了墨,紫黑交錯。道士枯瘦的手掌撫過他頭頂,竟帶著廟外陽光的溫度:“我住此觀,得閑可來尋我。”
    待杜悰回神,紫麵道人已不見蹤影。他鬼使神差推開吱呀作響的正殿門。蛛網垂簾,塵埃浮動,唯剩一座老君像孤零零立在神台上。香案積灰寸厚,瓦頂漏下的雨水在磚地匯成小潭。
    他踮腳仰視神像,心頭猛然一跳——老君右頰布滿深褐水痕,蜿蜒如淚。雨漏正懸在神像頭頂,一滴,兩滴,敲打在那斑駁的右臉上。方才道人的紫黑半麵,與這被雨水浸蝕的神像右臉,竟嚴絲合縫地對上了!
    “是您叫我?”杜悰脫口而出。
    殿內唯有滴水回響。他繞到神像背後,卻見裂縫縱橫的泥塑背心處,不知被誰用木炭寫了行小字:
    書聲透瓦日,金身重塑時。
    三十年彈指而過。杜悰高中進士,衣錦還鄉。重遊昭應觀,隻見殿宇煥然,香火鼎盛。他屏退隨從,獨自踏入正殿。重修的老君像金漆璀璨,右臉光潔如新。仰視間,忽覺那泥胎嘴角微揚,恍惚又是當年紫黑半麵的道人,朝他眨了眨眼。
    原來神明示現,未必乘雲駕鶴。有時隻以半麵殘像,點醒一個懵懂孩童:縱是金身寶相,也需人間煙火的溫度來供養;而真正的點化,早藏在稚子仰望神壇時,那雙清亮的眸子裏。
    9、紙灰問真仙
    南嶽紫霄宮的道士秦保言,是遠近聞名的勤快人。每日晨光未透窗欞,他必已跪在三清殿前誦經;待暮鼓響過三巡,仍見他提著燈油,一尊尊神像前添亮長明燈。香客們都說:“秦道長燒的香灰,積起來能堆座小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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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廟會,山下送來幾十筐金箔紙錢。小道士們疊元寶疊得手指通紅,秦保言卻望著堆積如山的紙錢出神。夜深人靜時,他忽然撩袍跪在真君像前:“弟子愚鈍,您位列仙班,要這人間紙錢何用?”
    燭火“劈啪”一跳。神像眉眼在光影裏模糊了。
    當夜暴雨傾盆。秦保言夢見自己立在萬丈懸崖邊,金箔紙錢被狂風卷成旋渦。忽有清冷語聲破開風雨:“紙錢乃冥司賬簿,與我何幹?”猛抬頭,見雲中真君素衣廣袖,指尖正拈著一片被雨打濕的紙灰。
    秦保言驚坐而起。窗外殘月如鉤,供桌上那疊他故意未焚的紙錢,竟化作黑蝶滿室亂飛!一隻紙蝶撞上燈罩,倏地燃起幽藍火苗——火舌舔過的梁柱上,赫然顯出兩行水痕字跡:
    香火焚心見真性
    紙灰原是人間債
    翌日,秦保言當眾劈了裝紙錢的竹筐。香客嘩然,老住持急得跺腳:“斷了財路,廟裏喝西北風嗎?”卻見他取來賬簿,將曆年紙錢折成米糧數目,在山門貼出告示:“即日起,捐香火者皆換為賑濟糧,真君座前,隻受誠心三炷香。”
    奇的是,那年來朝拜的香客反多了一倍。秋收時,滿倉新米堆得冒尖,秦保言領人推著糧車下山賑饑。車輪碾過山路,揚起細碎塵埃,在夕陽裏金粉似的浮沉。
    原來神仙不收紙錢,卻收人心。那紛紛揚揚的紙灰,燒的從來不是通天路,而是塵世裏蒙了眼的貪求——真金白銀堆出的香火再高,終不及貧嫗顫巍巍捧來的三根線香,能熨暖真君冰冷的泥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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