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神仙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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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石函劫
犍為郡城東十餘裏,深岩裂開一道幽穀,穀中藏著一座古舊道觀。觀裏住著一位姓顏的老道士,他守護著殿中一隻神秘的石函。這石函三尺多長,通體雕刻著鳥獸花卉,精美得如同天生,找不到一絲人工縫隙。石函緊鎖,仿佛與石頭長成了一體,凡人根本打不開。
當地人都知道一個傳說:這是當年老子西行時,關令尹喜真人留下的寶物。真人飛升前,鄭重將石函交給弟子,並留下嚴厲警告:“裏麵封存著天機符籙,萬萬不可打開,否則必有大禍臨頭!”這敬畏代代相傳,石函成了犍為郡不可觸碰的禁忌。
大唐大曆年間,一位姓崔的青河人,來犍為郡做太守。崔太守性情剛硬,最恨裝神弄鬼。上任那天,正趕上道場巡遊,街上香煙繚繞,百姓跪拜如潮。崔太守騎在高頭大馬上,看著這景象,眉頭緊鎖,對隨從冷哼:“盡是些蠱惑人心的把戲!”他一到府衙,就聽說了尹真人石函的事,頓時拍案大笑:“哈!這不就是古人新垣平那套騙術嗎?我倒要拆穿這謊言!”
第二天,崔太守就帶著官吏和兵丁,直奔道觀。顏道士早等在殿前,一身舊道袍在風裏飄著。崔太守大步進殿,指著石函下令:“給我砸開!看看裏麵是什麽‘神仙寶貝’!”
顏道士“撲通”跪倒,張開手臂護著石函,聲音發抖:“使不得啊大人!這是尹真人遺物,仙家有訓:‘開函者必遭大禍!’大人三思啊!”
崔太守一甩袖子,厲聲道:“尹真人?都死了一千年了!骨頭都化成灰了,哪還有什麽石函?你們這些道士,不過是借它騙錢唬人!今天本官就要破除迷信!”他一把抽出身邊衛兵的佩劍,寒光閃閃,喝道:“砸!”
兵丁架開哀嚎的顏道士。鐵器叮叮當當地砸在石函的銅鎖上,火星直冒,但那鎖紋絲不動。
“沒用的東西!”崔太守不耐煩了,奪過一把大鐵錘,深吸一口氣,掄圓了胳膊狠狠砸下——“當啷!”一聲巨響,銅鎖應聲碎裂!石函上那條嚴絲合縫的縫隙,終於被蠻力撬開了一道黑暗的口子。
崔太守扔掉錘子,伸手進去一摸,掏出一卷發黃的古舊符紙。他展開一看,嗤笑起來:“不過是一卷鬼畫符!哪有什麽大禍?”他把符紙揚了揚,環顧四周,臉上盡是得意,“你們看!裝神弄鬼,不過如此!”隨從們也跟著尷尬地笑了,緊張的氣氛一下子鬆了。
崔太守心滿意足,把符紙當作物證收好,又讓人隨便找了把新鎖把石函掛上——那曾經堅不可摧的鎖早已毀了。他輕蔑地看了一眼癱軟在地、麵無人色的顏道士,下令:“妖言惑眾!把這妖道押回衙門,等候處置!”
當晚,崔太守在府衙書房看公文。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火光突然變成了詭異的青紫色。他抬頭,正好看見牆上掛的一麵銅鏡。鏡子裏映出他的臉,卻已扭曲變形——皮膚下像有無數小蟲在蠕動,更可怕的是,鏡中的“他”竟對著他,露出了一個絕非活人的、極其詭異的笑容!
“啊——!”崔太守魂飛魄散,驚叫著連人帶椅摔倒在地。侍衛衝進來扶起他,他渾身發抖,指著鏡子:“妖……妖怪!鏡子裏有妖怪!”侍衛們驚恐地看去,鏡麵光潔,映出的隻有他們慌亂的臉和書房擺設,哪有什麽異常?
崔太守驚魂未定,目光掃過書案——那卷從石函裏拿出來的符籙,正靜靜地躺在那裏。就在他看過去的瞬間,符紙上那些朱砂畫的紋路,突然像活過來的血蟲一樣,在黃紙上瘋狂地扭動、爬行!他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狂嘔起來,眼前發黑,隻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直衝頭頂,瞬間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崔府一夜雞飛狗跳,請來的大夫都搖頭歎氣。太守高燒不退,嘴裏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胡話。消息像寒風一樣刮遍了犍為郡,百姓們又驚又怕,紛紛湧向城外那座深山道觀。道觀前香火鼎盛,煙霧幾乎遮住了山崖,人們跪倒一片,磕頭聲此起彼伏,沒人再敢靠近殿中那隻石函。那把草草掛上的新鎖,在燭光下投下巨大晃動的影子,像一頭蟄伏的怪獸。
顏道士已被放回觀中。他默默站在石函前,伸出枯瘦的手,輕輕摸了摸石函上精美的鳥獸花紋,手指在那把新鎖上停了一下,最終隻是長長地、無聲地歎了口氣,身影慢慢消失在繚繞的香火煙霧裏。
石函依舊鎖著。
隻是那道被強行撬開的縫隙裏,一縷極淡、幾乎看不見的青煙,幽幽地飄了出來,盤旋片刻,便消散得無影無蹤。
沒人知道它去了哪裏。
人間有些界限,刻著“不可觸碰”的銘文。那並非為了鎖住好奇,而是為了警醒世人:當人執意用蠻力砸開未知的封印,所釋放的,往往不是期待的真相,而是我們自己內心那深不可測、蠢蠢欲動的幽暗深淵。
2、石灰仙蹤
大唐寶曆年間,荊州有個姓盧的山人,常挑著擔子,在白洑南的草市上販賣燒樸一種礦物)和石灰。他樣貌尋常,混在販夫走卒中毫不起眼,隻是偶爾流露些奇異,叫人捉摸不透。比如,他有時會對著空無一物的牆角點頭微笑,仿佛那裏站著個看不見的老友;或者明明挑著重擔,腳步卻輕快得像踩在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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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趙元卿最好打聽奇人異事,早就留意到盧山人的不同尋常,便存了結交的心思。他特意常去光顧盧山人的生意,買他的燒樸石灰,又殷勤地奉上茶水點心,拐彎抹角想探聽些門道。
日子久了,盧山人放下手中的粗陶碗,那雙看似渾濁的眼睛望向趙元卿,仿佛能洞穿人心:“趙掌櫃,我看你對我這點粗貨,心思怕是不在買賣上頭吧?到底想問什麽?”
趙元卿被看破心思,臉一熱,索性直言:“不敢瞞您老,小人早看出先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能知過去未來,勝過那占卜的蓍草龜甲。懇請先生指點迷津一二。”
盧山人聽了,並無意外,隻淡淡一笑:“指點談不上。不過今日倒有一樁事,可驗我言。你如今落腳的那戶姓張的人家,午時前後,怕有場無妄之災。你若信我,速去告知他們:緊閉門戶,家眷萬勿出聲應答。待到午時,門外必有匠人模樣者,背一布囊前來叫門,囊中約莫有二兩銀子。此人並非存心尋釁,卻會因叫門不應而暴怒,極盡辱罵。那時,全家務必從後門悄悄出去,到水邊暫避。若能如此,破些小財,花費三千四百錢,便可消災。”
趙元卿聽得心頭一緊,他此刻正借住在草市邊一戶張姓人家。見盧山人神色鄭重,不似玩笑,他不敢耽擱,拔腿就往張家跑。張家主人平素也聽聞過盧山人有些神異,見趙元卿說得急切,雖半信半疑,還是依言緊閉了大門,一家人屏息凝神守在門後。
日頭漸近中天。果然,一個穿著短打、工匠模樣的人背著個布囊來到張家門前,“砰砰”地砸門,喊著要買米。門內死寂一片。那人連喊數聲無人應答,火氣“噌”地就上來了,汙言穢語破口大罵,罵到興起,竟飛起一腳狠狠踹在門板上!門板應聲被踹裂了幾道縫,搖搖欲墜。張家人在門後聽得心驚肉跳,大氣不敢出。
正午的毒日頭底下,那匠人罵得口幹舌燥,筋疲力盡,終於悻悻離去。張家人這才敢從後門溜出,跑到河邊樹蔭下躲著,心有餘悸。事後清點,門板被踹壞,修葺一番,不多不少,正好花費了三千四百文錢。張家上下對盧山人奉若神明。
不久,又有一位陸姓商人,在草市附近置辦了一處宅院。盧山人恰好路過,駐足看了幾眼,對陸生說:“這宅子舊主埋了些東西在後院廚房灶台下。你得了它,本是意外之財。但切記,挖出來看看便罷,萬萬不可動用分文。否則,必生禍患,殃及骨肉。”陸生將信將疑地應了。
待盧山人離去,陸生按捺不住好奇,真叫人在廚房灶台下挖掘。挖下數尺,果然碰到一塊石板。掀開石板,下麵竟埋著一口巨大的陶甕,裏麵滿滿當當全是散落的銅錢!陸生和妻子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開始往外搬錢,又找來草繩一枚枚串起。眼看著快串到一萬錢了,異變陡生——陸生幾個年幼的兒女毫無征兆地突然頭痛欲裂,哭喊聲撕心裂肺。
陸生猛地想起盧山人的警告,如遭雷擊,冷汗涔涔而下:“難道……真被盧先生言中了?”他立刻衝出家門,策馬狂奔,終於在河邊追上了正準備乘船離去的盧山人。陸生跳下馬,撲倒在塵埃裏,連連叩頭謝罪:“先生!先生救我!小人一時貪念,違了先生戒訓,兒女們……頭痛欲死啊!”
盧山人立在船頭,麵沉似水,怒道:“我早說過,此財動不得!你如今用了,禍必及於骨肉!是兒女性命要緊,還是這意外之財要緊?你自己掂量吧!”說罷,再不看他,吩咐船夫開船離去。
陸生失魂落魄地奔回家中,再不敢遲疑。他忍著心痛,將那些串好和未串的銅錢悉數裝回大甕,在院中設下簡單的祭壇,焚香禱告一番,原封不動地將大甕重新深埋回灶下。說也奇怪,那甕錢剛一入土,兒女們的頭痛立刻便止住了。
盧山人到了複州,一日與幾位同伴在郊野閑行。路上迎麵走來六七個人,個個衣著光鮮,卻渾身散發著濃烈的酒氣。盧山人腳步一頓,目光如電掃過那群醉漢,突然厲聲叱道:“爾等惡行,至今不思悔改!死期將近,猶不自知麽?”
那群人聞言,如冷水澆頭,醉意瞬間醒了大半。他們臉色煞白,竟齊刷刷跪倒在塵土飛揚的路中央,搗蒜般磕起頭來,連聲哀求:“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上仙饒命!”盧山人的同伴們看得目瞪口呆。待那群人倉皇逃竄後,盧山人才淡淡道:“不過是一夥慣於劫掠的賊寇罷了。”其識人之明、震懾之威,竟至於此。
趙元卿後來常對人說起盧山人:“他的樣貌,時而是個精神矍鑠的老者,時而又似壯年,變幻不定。也從不見他正經吃喝。”盧山人曾對趙元卿吐露過更深的玄機:“這世間,懂得隱形遁跡的刺客不在少數。修道之人得了這隱形術,若能持守本心,二十年不妄用此術,便可變化形體,名為‘脫離’;再過二十年,名姓便可錄於地仙之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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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神異,不在穿牆遁形,而在看破這無形枷鎖的一瞬清明。
3山水真意
大唐真元年間,一位名喚薛玄真的老者,常在嶺南的崇山峻嶺間出沒。他須發皆白,麵色卻如童子般紅潤,一身布衣芒鞋,像個再尋常不過的山野閑人。這位薛老,說來還是後來顯赫的給事中薛伯高的高祖,隻是他年輕時便拋卻了功名仕途的念想,一頭紮進了雲深霧繞的山水之間。
他最愛在五嶺一帶盤桓,遇著進山砍柴的樵夫或迷路的旅人,總會停下腳步,眼裏閃著奇異的光彩,指著那連綿無盡的蒼翠山巒感歎:“看呐,九嶷五嶺,這是神仙眷顧的寶地!山有靈,水有魂,煙霞繚繞,奇絕幽深。陽朔的山峰,如刀劈斧削,直刺青天;博羅的洞府,清幽空靈,別有乾坤。誰能忘得了這造化神工?”
他常坐在溪邊青石上,對著流水白雲,絮絮叨叨,仿佛在說給天地聽:“想想吧,火神祝融的神魂棲息在衡山的峰巒,聖君虞舜得道飛升於蒼梧的山水之間。還有那些數不清的高真列仙、輔佐明君的賢臣,他們的精魂足跡,哪座靈山沒有留下?為何獨鍾此地?”他掬起一捧清洌的山泉,任其從指縫滑落,“山幽深才生靈氣,水至清方能滌塵。鬆竹交映,雲霧繚繞,這般境地,哪是凡俗的筋骨、沾滿塵灰的心腸所能真正領會、真正喜愛的?”
有次,一位年輕樵夫好奇地跟著他,想看看這怪老頭整日鑽山究竟為何。薛玄真也不阻攔,領著他七拐八繞,撥開層層藤蔓,竟步入一個隱秘山洞。洞中豁然開朗,石壁上凝結著瓊脂般的乳石,一滴滴滲出清甜的水珠,地麵濕潤處生著幾株異草,葉片晶瑩,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樵夫看得目瞪口呆。薛玄真撫摸著濕滑的石壁,喟歎:“瞧見了嗎?這深邃洞天裏,自有一方乾坤。這些天地靈液、奇異草木,豈是凡俗的眼目能夠窺見真容,凡俗的雙腳可以輕易踏足?”他望著癡迷的樵夫,眼中是洞悉世情的了然,“在此尋得延年之道,逍遙其間,方是人間至樂啊!”
轉眼到了真元末年。朝廷重臣鄭餘慶,因事獲罪,被貶為遙遠的郴州長史。從繁華京城驟然跌至這南蠻煙瘴之地,鄭餘慶心中苦悶鬱結,難以排遣。一日,他府中一個忠心耿耿的老門吏,千裏迢迢從京城趕來探望舊主。門吏長途跋涉,在郴州附近的山嶺中迷了路,又累又餓,眼看天色漸暗,心中惶急。
正當絕望之際,前方小徑上走來一位布衣老者,正是薛玄真。他步履輕健,如履平地,在這崎嶇山道上顯得格格不入。門吏如遇救星,急忙上前問路。薛玄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似乎穿透了他仆仆的風塵,了然道:“你是去郴州長史鄭公府上的吧?”
門吏大驚:“老丈如何得知?”
薛玄真微微一笑,並不解釋,隻道:“鄭公乃國之棟梁,一時困頓,貶謫至此。你既是他故人,我便送你一程。”他隨手從懷中掏出一卷薄薄的、泛黃的無字舊書冊遞給門吏,“鄭公心中積鬱,如陰雲蔽日,於身心大為不利。你且將此物帶給他,或可稍解煩憂。”說罷,抬手朝山下一指,“沿此路直行,遇岔路向左,不出半個時辰,便是郴州城門。”門吏再抬頭,眼前哪還有老者的身影?唯有山風過林,濤聲陣陣。他低頭看看手中那卷無字之書,又驚又疑,隻得依言而行,果然順利抵達。
門吏將山中奇遇和那卷無字書冊呈給鄭餘慶。鄭餘慶聽聞薛玄真之名,又見這神秘的書卷,心中一動。他屏退左右,獨坐書房,對著那無字之書沉思良久。書頁空空,卻仿佛有某種寧靜的力量彌漫開來。他想起薛玄真關於嶺南山水的那份超然與沉醉,想起那些棲息於山水的神靈與先賢。心中的塊壘,竟在這無聲的空白和浩渺的山水遙想中,漸漸鬆動、消散。窗外,郴州的山色在暮靄中顯得格外蒼翠而深沉。鄭餘慶長長籲出一口氣,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多日來的鬱悒如同被山風吹散,不知所蹤。
薛玄真的身影,最終隱沒在南嶺的雲霧深處,如同他熱愛的山水本身,歸於永恒的寂靜與遼遠。
他所留下的,並非長生秘術,而是一麵映照心靈的山水之鏡——當塵世的得失如藤蔓般纏繞心房,或許唯有將目光投向那亙古的峰巒與流雲,才能窺見自身煩憂的渺小,觸碰到那份超越榮辱、自在天地的清明。山水無言,真意自在其中。
4、曹老兒的預言
宰相於琮的船隊南行至平望驛,正是午膳時分。驛站簡陋,隨行眾人默默進食。忽有一布衣老叟自大門而入,目不斜視,徑直穿過正廳,朝偏廂小閣走去。驛吏見此人氣度從容,以為是相國隨行,未加阻攔;於琮抬眼瞥見,又疑是驛中仆役,也未出聲詢問。
小閣裏坐著於琮的侄子於濤。他因叔父貶謫牽連,前途未卜,正對著一碟粗糲飯食愁眉不展。猛見一陌生老者掀簾進來,不由一驚:“老人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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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姓曹,鄉野之人,叫我曹老兒便是。”老叟笑眯眯地自報家門,聲音洪亮。
於濤更奇:“曹老丈從何而來?尋我何事?”
曹老兒捋著稀疏的胡須,目光在於濤臉上轉了一圈:“郎君莫憂!你日後前程遠大著呢,這一趟南行,不過是片過眼的雲煙,高官厚祿,都在後頭等著你哩!”
這話正戳中於濤心事。他一路憂懼,此刻如逢甘霖,忙不迭起身讓座,又喚來同在閣中歇息的表弟、前秘書省校書郎薛某一同見禮。
薛校書謹慎,試探道:“老丈有何能,敢作此斷言?”
曹老兒哈哈一笑:“老朽沒什麽本事,不過是雙眼睛還能看點運數。郎君日後官位顯赫,細說起來太瑣碎。借筆墨一用,我說,你們記下便是。”他竟不用紙筆,隻伸出一根手指,蘸了碗中茶水,就在桌麵上飛快劃寫起來。
水痕淋漓,字跡奇特,似詩非詩,似讖非讖,隱晦難解。其中幾句,竟也暗含了宰相於琮日後必將北歸、重獲起複的玄機。於濤與薛校書相顧駭然,忙用心強記。
薛校書忍不住指著自己問:“老丈看我如何?”
曹老兒抹去桌上水跡,沉吟片刻:“校書前程麽……千裏之外,遇西則止。官職嘛,雖非真正的刺史,也能當個名號響亮的郡守。還有一樣,”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薛校書,“你終將得一口‘好棺木’。”
薛校書臉色微變,這話聽著可不像吉兆。曹老兒卻不再多言,起身告辭,出門時步履輕快,轉眼便消失在驛站外的柳蔭道中,仿佛從未出現。
歲月流轉,曹老兒的預言竟一一應驗。於濤後來果然官運亨通,先任泗州防禦使,又遷歙州刺史,更成為雄踞淮南的吳王楊行密帳下得力副使。宰相於琮也如預言所言,不久便奉召北歸,重返朝堂。
薛校書的際遇卻有些波折。他先在江西幕府中效力,後外放主持袁州軍務。時值藩鎮交兵,戰火紛飛,薛校書攜家眷倉皇避往福建。行至閩地一小縣城,隨行愛妾忽然染病身亡。亂世之中,山野之地,連口像樣的棺木都無處尋覓。薛校書焦心如焚,隻得厚著臉皮求到當地一位老翁門下。
老翁感其情切,竟慨然道:“小老兒為自己備了一口壽材,漆著金粉,畫著彩繪,還算體麵。若校書不嫌晦氣,便拿去先用吧。”薛校書含淚叩謝。待將愛妾收殮入葬,撫摸著那異常華美堅實的棺木,薛校書猛然想起當年驛站中曹老兒那句古怪的“終得一口好棺木”,心中百味雜陳,一時竟不知是悲是歎。
更奇的是於濤這邊。他後來重返京城舊宅。歸家那日,親朋故舊紛紛登門道賀,宅邸中熱鬧非凡。幾個小童在庭院裏追逐嬉鬧,不知從哪個角落拖出一隻小巧玲瓏的銅鑄烏龜,拴上絲繩,當作活物般牽著滿廳堂亂跑,惹得賓客們哈哈大笑。
於濤起初隻當是孩童頑皮,忽地心念電轉,渾身一震!他猛地記起當年在平望驛小閣中,曹老兒蘸水寫下的那些詭異字句裏,似乎就有“銅龜”二字!彼時水痕模糊,詞句艱澀,他未能深解,隻強記於心。如今這童戲童龜的景象,竟與那潦草水書中的預言片段嚴絲合縫!
曹老兒如一滴水融入江湖,再無蹤跡。
他留下的語言,似銅龜背甲上神秘的紋路,看似遊戲,卻暗藏軌跡。
命運這張網,凡人隻窺見絲縷,便以為得了天機。殊不知那最深的玄奧,恰在預言應驗時——它照見的並非宿命之不可移,而是人心麵對未知時,那份勘不破也放不下的執念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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