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神仙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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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九華先生
    饒州鄱亭村口有間茅草學堂,十來個村童跟著一位田先生讀書。先生布衣素履,教的無非是《千字文》和些勸人向善的俚語童謠,村人隻當他是位尋常的老塾師。誰也想不到,這位溫和的老者,竟是九華洞中隱世的大仙。
    饒州刺史齊推嫁女,夫婿是位姓李的年輕進士。小兩口恩愛,不出數月新婦便有了身孕。恰逢大比之年,李生辭別身懷六甲的妻子,赴長安趕考。
    臨產之期將近,齊小姐在刺史府後衙待產。一夜,她忽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緊抓著陪房嬤嬤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我夢見許多猙獰鬼物圍在床前,斥責我汙了它們的清淨之地!它們要趕我走!”嬤嬤嚇得臉色發白,忙去稟報齊推。
    齊推正在燈下批閱公文,聞言眉頭擰成疙瘩,把筆重重一擱:“無稽之談!我齊推一生行得正坐得直,何懼鬼神?州衙乃朝廷重地,煌煌正氣,豈容邪祟作祟!婦人生產,胡思亂想也是有的,休要大驚小怪!”他素來剛硬,最厭怪力亂神,隻吩咐下人好生看顧,並未讓女兒移居別處。
    誰知一語成讖。分娩那日,產房內異變陡生。穩婆丫鬟們隻覺陰風陣陣,燈火無端搖曳欲滅,一股莫名的寒意砭人肌骨。齊小姐慘叫一聲,竟七竅流血,氣息斷絕!一屍兩命,慘不忍睹。
    齊推如遭雷擊,悔恨交加。無奈人死不能複生,又值公務交接,隻得命人將女兒棺木暫厝於城外官道旁一處幹燥避風的土坡下,打算待卸任北歸時再扶柩還鄉。
    第二年春闈放榜,李生落第,帶著一身疲憊與對妻兒的思念南歸。行近饒州,天色已晚。荒野小徑上,暮靄沉沉。忽見前方樹影下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素衣飄飄,正是亡妻!
    李生魂飛魄散。妻子麵容淒楚,對他盈盈下拜,泣訴原委:“夫君,非是妾身薄命,實是這州衙後宅之下,乃古時陰兵戰場,戾氣深重。我臨產血氣衝撞,激怒了盤踞的凶煞鬼物,遭了毒手……如今屍骨曝於道旁,魂魄難安。”她抬起淚眼,眼中燃起一絲希冀,“夫君若念舊情,速去鄱亭村學尋田先生!他乃洞中真仙,或有起死回生之術!”
    李生聽得心如刀絞,不及細問妻子身影已淡去。他不敢耽擱,發足狂奔,連夜尋到鄱亭村那間簡陋的學堂。田先生正收拾書本,李生“撲通”跪倒,膝行至前,額頭在泥地上磕得砰砰作響,聲淚俱下地哀告事情始末,懇求大仙垂憐。
    田先生麵露難色,連連擺手:“生死有命,此乃天地鐵律。老朽不過一介村夫,豈敢妄動陰陽?”李生哪肯起身,伏地痛哭,哀告之聲撕心裂肺,從清晨直哭到日影西斜,學童散盡,猶自長跪不起。
    田先生看著這年輕人幾乎被悲痛碾碎的模樣,終是長歎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悲憫:“罷了,罷了!念你一片赤誠,情之所至,金石為開。此乃逆天而行,凶險萬分,你須依我三件事:其一,尋回夫人骸骨,需得完整無缺;其二,尋一靜室,七日七夜,門外需有百人持兵刃守護,絕不可讓任何邪祟闖入;其三,此七日,無論聽到室內有何聲響,絕不可開門窺探!可能做到?”
    李生如蒙大赦,指天誓日,磕頭如搗蒜。
    李生連夜尋到嶽父齊推,哭訴前情。齊推想起女兒慘死,老淚縱橫,哪還有半分昔日不信鬼神的執拗?他親自帶人小心翼翼移回女兒棺槨。開棺之時,隻見屍身竟未腐朽,隻是麵色青白,耳鼻處尚有幹涸的烏黑血痕。齊推撫屍大慟。
    城中一處僻靜院落被嚴密守護起來。田先生入室前,從懷中取出一隻陳舊的小布囊,倒出幾段幹枯發黑的藤條,形如朽骨。他將藤條仔細放入棺中妻子骸骨之側,隨即緊閉房門。
    一連七日,院內死寂。第七日夜半,緊閉的門窗縫隙裏,忽地透出奇異青光!接著,室內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先是細微如蠶食桑葉的“沙沙”聲,漸漸夾雜著藤條扭動的“嘎吱”聲,仿佛有無形之手在拚接重塑著什麽。最後,竟隱隱傳來女子壓抑的痛苦呻吟!守在外麵的齊推、李生和持械的百名兵丁聽得心驚肉跳,汗毛倒豎,全靠對田先生的敬畏和對親人的期盼苦苦支撐,無人敢動分毫。
    第八日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緊閉七日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田先生一臉疲憊,倚門而立,臉色蒼白如紙,仿佛大病一場,隻虛弱地吐出兩個字:“成了。”
    李生和齊推踉蹌衝入。隻見室內青光已斂,棺中景象令人瞠目:那幾段枯藤竟已消失無蹤!棺內,齊小姐麵色紅潤,胸脯微微起伏,竟如沉睡一般!更奇的是,她身畔躺著一個粉雕玉琢、正吮吸著手指的初生嬰兒!
    田先生望著喜極而泣、圍著棺木幾乎語無倫次的翁婿二人,疲憊的眼中帶著洞徹世情的了然:“此藤乃九華洞中千年地精所化,代骨續命,方有此一線生機。切記,此子非凡胎,須多積善行,以補此番逆天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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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後,田先生悄然離開鄱亭村,村學空餘朗朗書聲的回響。
    那幾段代骨續命的枯藤,終化為滋養嬰孩的血肉。
    田先生以凡塵師表之身,行下逆天改命之舉,非為炫示神通,隻為回應那穿透幽冥的至誠悲聲。
    世間最深的神跡,不在起死回生之術,而在絕境中不熄的執念,終能撼動看似不可移的命理之輪。信與不信,有時隻隔著一道名為絕望的深淵。
    2、醉仙招魂記
    長安東市的酒香裏,混著個怪人。穆將符,宰相家的侄少爺,偏不愛烏紗愛酒壇。成天泡在姚記酒肆,與老板姚生對飲。別人笑他瘋癲,他隻管舉杯望天,眼裏空茫茫一片,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這夜酒興正濃,姚家小子跌跌撞撞衝進酒肆,臉白得像紙:“穆、穆公子!我家老爹……沒了!” 穆將符手中杯盞一頓,琥珀色的酒液晃了晃。他抬眼,醉意朦朧的眸子深處,卻掠過一絲寒潭般的清明。
    姚家小院已哭作一團。姚生直挺挺躺在榻上,麵如白紙,氣息全無。穆將符撥開人群,一身酒氣挨近床沿,竟俯身探了探姚生冰冷的鼻息,隨即咧嘴一笑:“慌什麽?能救。”
    滿屋哭聲戛然而止。姚家老小瞪圓了眼,看他慢條斯理解開自己的青布外衫,踢掉靴子,竟掀開被子,和那冰涼的屍身並頭躺了下去!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備好人參湯,熬鍋稀粥候著,” 穆將符的聲音帶著濃重鼻音,仿佛隻是困了,“把蠟燭滅了,門帶上。天塌下來也別出聲,等我叫你們。” 他翻個身,背對著姚家驚駭欲絕的目光,竟真的打起了呼嚕。燭火搖曳著被吹滅,黑暗與死寂吞沒了屋子,隻剩穆將符均勻的鼾聲,詭異地在冰冷的空氣裏浮沉。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黑暗深處,忽地響起穆將符慵懶的呼喚:“點燈。”
    姚家兒子抖著手點亮蠟燭。昏黃的光暈鋪開——榻上,穆將符已坐起,正揉著惺忪睡眼。而他身側,那本該僵硬的姚生,竟也緩緩睜開了眼皮!雖虛弱,眼珠卻分明在動!
    “參湯。” 穆將符簡短吩咐。溫熱的參湯被小心喂入姚生口中,幾滴沿著嘴角滑落。良久,姚生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穆將符點點頭:“粥。”
    小半碗溫熱的米粥下肚,姚生枯槁的臉上竟奇異地泛出一點火氣。他終於能轉動脖頸,茫然四顧,目光落在穆將符臉上,嘴唇翕動,氣若遊絲:“……穆兄?”
    穆將符擺擺手,示意他省點力氣。姚生卻掙紮著,眼底殘留著巨大的驚恐:“我……被幾個黃衣人……架上馬背……一路向西……那路……灰茫茫的……像……像蒙著層死人的眼翳……冷得鑽心……”他艱難地喘息,“馬跑得飛快……不知要去哪……忽然……忽然聞到一股極濃的酒氣……熱乎乎的……像是……像是從穆兄你身上透出來的!那幾個黃衣人猛地勒住了馬……馬驚得嘶鳴……他們……他們嘀咕了幾句……竟把我……從馬背上掀了下來!我……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姚家人聽得毛骨悚然,仿佛那森冷的冥途陰風直撲到臉上。穆將符卻隻懶懶打了個哈欠,披衣下榻,腳步虛浮,走到門邊又頓住,回頭醉眼斜睨著姚生:“老姚,閻王殿前走一遭,酒蟲子還沒嚇跑?明兒……老地方……”話音未落,人已晃出門去,消失在長安深沉的夜色裏,隻留下滿屋驚魂未定的人和死而複生的姚生,對著桌上那半碗涼透的稀粥發怔。
    穆將符一身酒氣踏出姚家,長安的夜露沾濕了他的布鞋。
    生死之界,於他不過薄紗一層。那醉臥招魂的玄機,不在符籙咒語,而在市井煙火中煉就的一顆逍遙心——當濁酒入喉化作一道灼熱生息,竟能衝散黃泉路上的陰風,逼退索命的無常。
    凡人眼中不可逾越的幽冥關隘,在真正的自在者腳下,不過是一縷可堪笑談的夜風。
    3、玉簪記
    含山郡的房建,出身清河望族,卻癡迷道法。家中書閣堆滿符籙經卷,他日日臨窗畫符,指尖朱砂未幹,又捧起《九章真籙》苦讀。二十年光陰,盡付於這玄奧筆墨之間。他信道虔誠,遇雲遊方士必奉為上賓,請教丹訣,散盡錢帛亦無吝嗇。
    這年開春,房建起了遊曆名山大川的念頭,首站便定在南嶽衡山。煙霞深處,鬆濤陣陣,他獨自攀行。轉過一道飛瀑,忽見前方青石上端坐一位道士,素袍如雪,眉目清朗,仿佛山間一縷不染塵埃的雲氣。
    房建上前揖禮。道士含笑還禮,竟與他縱論起蓬萊仙島、上清仙都的種種玄奇,如數家珍,仿佛親身遊曆過一般。說到精妙處,房建隻覺眼前雲海翻騰,似有瓊樓玉宇隱現其中。他心中驚異,暗忖此非凡俗。
    山中盤桓旬餘,房建辭別道士,欲往南海。臨行前,那道士解下腰間一枚玉簪遞來:“貧道昔年曾客居南海,至今已十載。彼處有位李侯將軍,駐守海疆,曾以此簪相贈。今日轉贈於君,望君珍重。”玉簪入手溫潤,色如凝脂,隱有光華流轉。房建鄭重拜謝,珍重藏入懷中,隻覺此番衡山之行,得遇此仙,實乃莫大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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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深時節,房建抵達南海之濱。一日驟雨初歇,他信步至開元觀散心。觀內古木森然,雨後青石濕滑。他踱至北麵軒廊避雨,廊下東西兩側各立一尊磚塑真人像,彩漆斑駁,透著古意。
    他目光隨意掃過東側那尊“左玄真人”塑像,心頭驀地一跳!那塑像的麵容、神態,竟與衡山所遇的道士別無二致!房建呆立當場,疑是夢境,揉眼再看,越看越像,連那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從容笑意都如出一轍。他心中驚濤駭浪,繞著塑像反複端詳,口中喃喃:“奇哉!怪哉!”
    忽然,他目光凝滯在塑像頭頂——道冠之上,赫然空著一處凹槽,形製大小,正與他懷中之簪相符!恰在此時,幾個灑掃的小道士抱著笤帚經過。房建強抑心中震撼,攔住他們,指著塑像問道:“敢問小師父,這位左玄真人冠上,原先可有簪飾?”
    小道士們順著他手指看去,七嘴八舌道:“哎呀,您不說倒忘了!是缺了根簪子呢!”“聽師父們講,老早老早以前就不見啦,也不知丟哪兒去了!”“打我們進觀起,真人就是這般模樣……”
    房建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那枚瑩潤玉簪,置於掌心:“諸位請看,可是此物?”玉簪在雨後微光下,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華。小道士們湊近一看,再抬頭看看塑像冠上那處凹陷,頓時驚得張大了嘴巴,手中笤帚“啪嗒”掉在地上!
    “像!太像了!”“這……這難道就是真人冠上失落的那枚?”消息如風般卷過道觀。須臾,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道長被驚動,疾步而來。他接過玉簪,指尖微顫,對著天光仔細審視簪尾一處細微的刻痕,又反複比對塑像冠上凹槽的舊痕,枯瘦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良久,老道長長長喟歎一聲,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微顫:“無量天尊!此簪形製、紋路乃至這舊痕……確係左玄真人之物無疑!它……它已失落近百年矣!居士從何得來?”
    雨後的道觀一片死寂,隻聞簷角滴水聲。房建立於肅穆的塑像前,迎著老道長與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緩緩道出衡山奇遇。當他說到那贈簪道士自稱十年前曾客居南海時,老道長眼中精光爆射:“十年前?百年之簪……十年前……”
    無人再敢言語。房建雙手捧簪,在老道長引導下,虔誠地登上供台。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那枚溫潤的玉簪,輕輕插入左玄真人道冠上那處空懸了百年的凹槽之中。
    簪入冠頂,嚴絲合縫。那一瞬,簷角的水滴仿佛在空中凝滯,一股難以言喻的、沉寂了百年的圓滿氣息,無聲地彌漫了整個軒廊。
    房建步出道觀,海風拂過百年古簪。
    衡山雲霧中的萍水相逢,南海古觀裏的嚴絲合扣,串起一段超越歲月的塵緣。
    世間最深的緣法,不在雲端仙闕,而在凡心一念誠敬時,自有靈犀穿透光陰之壁,於無聲處印證那看似偶然的相遇裏,早已埋下必然的伏筆。
    4、不言之誓
    王屋山靈都觀裏,蕭洞玄守著丹爐已十年。爐火映著他枯槁的臉,丹砂試遍,神丹未成。一夜,青煙繚繞中現出神人身影,聲如金石:“大還丹訣盡在於此。然需一心誌堅如鐵者,與你內外相濟,丹乃可成。天下之大,尋此人去吧。”
    蕭洞玄一襲舊袍,踏遍五嶽煙霞,四瀆波濤。繁華都城,深山孤村,十年風塵,未見同心之人。貞元年間,他漂泊至揚州庱亭埭。運河如沸,萬船爭渡。閘口一開,千帆競發,船擠船,篙碰篙。喧囂聲浪裏,忽聞“哢嚓”一聲脆響,壓過所有嘈雜——旁邊一條小船被巨舶狠狠擠撞,船頭一個精瘦漢子,右臂竟被生生擠斷!森白的骨茬刺出血肉,觸目驚心。岸上人一片驚呼。
    那漢子卻隻皺了皺眉,臉上無波無瀾。他彎腰拾起那截斷臂,如同撿起一根尋常的柴禾,默默回到自己狹小的船艙。片刻,艙內竟飄出米粥的香氣。他單手捧碗,吃得平靜安詳。
    蕭洞玄心頭劇震,如遭電擊:十年尋覓,莫非應在此處?他急問姓名。漢子吐出三字:“終無為。”蕭洞玄道明所求。終無為聽完,隻點點頭,眼神如古井深潭:“好。”
    二人即返王屋。蕭洞玄擇深穀築壇,高九尺。他鄭重焚香,告祭天地:“弟子蕭洞玄,今得同心者終無為共煉神丹。丹成之日,必先奉祭神明,後濟蒼生。若起私念,身墮風雷!”他轉向終無為:“丹成一刻,必有萬千魔障幻化來襲,惑你心神。你隻需謹守一點:緊閉雙唇,不發一言!任其威逼利誘、刀斧加身,絕不開口!可能持否?”終無為依舊隻一點頭,目光沉靜如鐵:“能。”
    爐火重燃,晝夜不息。七七四十九日將滿,丹室異香彌漫,隱隱有五彩光華透出。蕭洞玄心神激蕩,強抑狂喜,盤坐護法。
    驟然間,陰風凜冽!終無為眼前幻象迭生——先是父母蹣跚而來,老淚縱橫:“兒啊!何故在此受苦?隨爹娘歸家!”終無為閉目,不動如山。父母哀嚎聲漸化作青煙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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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嬌妻攜幼子奔至,哭求他抱一抱骨肉。小兒伸出粉嫩小手,哭聲撕心裂肺。終無為牙關緊咬,指甲深陷掌心,血珠滲出,卻終未抬眼。妻兒影像亦在悲泣中淡去。
    猛聽一聲霹靂!猙獰夜叉破空而降,身高三丈,眼如血燈,赤口獠牙,朱紅亂發根根倒豎如鋼針,鐵爪直掏終無為心窩!腥風撲麵,終無為端坐如石。夜叉利爪撕開他肩頭皮肉,深可見骨,他卻連眉頭亦未皺一下。
    夜叉方退,黃衫官吏率兩名鬼差飄然而至,語氣森冷:“平等王傳召!隨我走一遭,若肯開口辯解,立放你歸陽世!”終無為沉默如故。鬼差鐵鏈“嘩啦”套頸,強拽而去。
    平等王府,威壓如山。王座之上,平等王聲如寒冰:“汝陽壽未盡!隻消開口申辯一句,立時放歸!”殿下鬼影幢幢,油鍋刀山,慘嚎不絕。終無為被鬼差押著遍觀地獄酷刑:剜心、拔舌、鐵樹穿身……受刑者扭曲哀嚎,慘狀令人肝膽俱裂。平等王厲聲道:“再不言語,便將你永鎮此間!”終無為麵色慘白如紙,冷汗浸透重衣,渾身顫抖如風中落葉,嘴唇已被咬得鮮血淋漓,卻依舊死守著一線沉默。
    平等王震怒:“好個鐵石心腸!既不言,便去輪回道中,換個能言的托生!”袍袖一揮,終無為頓覺神魂飄蕩,墮入無底深淵……
    長安王氏,貴胄之家。新得麟兒,舉府歡騰。產房內,嬰兒緊閉雙目,任憑穩婆拍打,竟一聲不哭!產婆驚疑:“怪哉!落地不啼,莫非……”話音未落,嬰兒忽睜雙眼,那眼神竟非初生嬰孩的懵懂,而是沉寂如萬古寒潭!他目光緩緩掃過滿室錦繡,掠過父母焦急的臉,最終定格在虛空一點,雙唇緊閉如鐵鑄一般。
    三朝洗兒,賓客滿堂。檀香木盆中溫水蕩漾,名貴香露氤氳。嬰兒浸入水中,依舊不哭不鬧。洗兒婆慌了神,狠掐他人中。嬰兒痛得小臉皺成一團,渾身顫抖,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仍死死咬住牙關,硬是將那聲哭喊憋了回去!滿堂賓客相顧駭然。自此,“王家啞兒”之名傳遍長安。
    此時王屋山巔,丹爐轟然洞開!金光衝霄而起,一粒龍眼大小、渾圓剔透的金丹躍出,異香彌漫山穀!蕭洞玄狂喜跪地,老淚縱橫。丹成了!他顫抖著手捧起金丹,仰天高呼:“無為道友!丹成了!你聽見了嗎?”
    山穀回音陣陣,卻再無那沉默而堅韌的身影回應。
    金丹流轉著天地至純的光華,映著蕭洞玄的淚眼。
    終無為以兩世沉默,守住了那聲未曾出口的誓言。丹爐中的烈焰,煉化的豈是金石?
    那穿越生死、湮滅輪回亦不毀的,是人心深處一諾既出、萬劫不回的孤絕光芒。真正的金丹大道,原在這不言不悔的方寸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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