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神仙四十八

字數:8591   加入書籤

A+A-


    1、仁心為引
    那年淮南的春天,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掐住了咽喉,疫氣在河流間彌漫,死亡如影隨形。李吉甫,這位當朝太師,淮南節度使,在滿城哀慟裏,形容枯槁。他早已戒了酒,屏退了絲竹,每日麵對卷宗上層層疊疊的死亡數字,心便如沉入寒潭,終日緊鎖愁眉。
    恰逢朝廷使者宣旨,李吉甫隻得強打精神,在府衙設宴。滿桌珍饈美饌,映著他臉上濃得化不開的憂色。待席散人去,他喟然長歎:“諸位賢才,淮南疫氣如此猖獗,死者相枕,可有救民於水火的良策?”聲音裏是沉甸甸的疲憊與絕望。
    席末一人忽起身,是個年輕秀才:“學生剛從楚州來,彼處有王煉師,自稱太白山而來,專為江淮疫癘。休糧服氣,神清骨峻,經他之手痊愈者,已不計其數。”
    這微弱星火,瞬間點亮了李吉甫眼中黯淡的光。他立刻請秀才上座,親自研墨鋪紙,修書一封,言辭懇切。又鄭重寫下自己的名帖,命快馬星夜兼程,疾馳楚州。煎熬的十天過去,那馬終於帶著一位道人歸來。李吉甫親迎至州衙,執弟子禮,躬身請教。
    王煉師麵容清臒,眼神卻如幽深古井,仿佛能照透人心。他環顧衙署,聲音沉穩如石:“請相公速速於市集之上,廣收龜殼,備下大鍋巨盆,召集所有病者。隻要照做,斷無不愈之理。”
    李吉甫毫不遲疑,當即命人奔走搜羅。一時間,城中龜殼堆積如山,巨大的鐵鍋架在街口,烈火熊熊舔舐著鍋底。藥水翻騰,蒸騰出奇異氣息,彌漫於死寂的淮南上空。王煉師親自立於煙火之間,挽起衣袖,目光專注如炬,盯著翻滾的藥汁。他親自持瓢,為氣息奄奄的重症者灌下濃稠藥湯;輕症者,則酌量減之。藥湯入腹,病者先是遍體蒸騰出淋漓大汗,繼而那沉屙重負,竟如冰消雪融般褪去!原本死寂的街巷,呻吟漸漸平息,代之以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語,最終竟匯成一片劫後餘生的哽咽與叩謝之聲。
    李吉甫目睹此景,喜極而泣,雙手奉上金銀錦緞。王煉師卻淡然一笑,推開財物,隻取清水一碗,枯坐廊下,再無多言。李吉甫默然良久,忽問:“仙師救我萬民,此等恩德,何以為報?”
    王煉師目光投向遠處未盡的青煙,聲音輕如煙縷:“太師隻見龜甲入藥,可知藥引為何物?”他頓了頓,“藥引本在人心。太師憂民如焚,此乃第一味引;秀才舉薦,病患不棄求生,皆是藥引。草木竹石,何嚐不可為藥?唯仁者能辨之,能聚之,能化腐朽為神奇。”
    次日拂曉,王煉師已杳然無蹤,如同從未降臨這片飽受煎熬的土地。唯餘城中飄散著奇異的藥香,病愈的百姓倚門相望,含淚低語。
    淮南的天空漸漸褪去了陰霾,李吉甫獨立於城樓之上,目送著那無形的身影融入遠山煙靄。龜甲沉於鍋底,而煉師那番話,卻沉入他心底:真正的濟世良方,哪裏僅僅在奇物異草?它根植於那不忍人之心,紮根於眾人不棄的信任之壤——唯有仁心能點化草木之凡軀,將天地間最尋常的土石,熬煉成照徹人間沉屙的曙光。
    此心不滅,則人間萬疾,終有藥可醫。
    2、仙人指路
    華陰西山的夜,墨汁般濃稠。少年李紳與兩位同窗寄居山間陋舍,燭火如豆,搖曳著書卷的清寒。窗外忽有人聲相邀,是山下林叟賽神盛會。李紳推說頭疼,兩位同窗興致勃勃踏入了那片喧囂的夜色。
    不久,墨色天幕被狂暴的閃電撕裂,炸雷滾過山脊,暴雨如天河傾覆。李紳獨處內室,雨聲如注,卻隱隱聽見堂前傳來低語,似有人在喃喃祈告。他悄然起身,撩開粗布門簾一角窺探。
    燭光昏黃處,一位須發皆雪的老者端坐東床,眉宇間有山嶽般的沉靜。身後肅立一青衣童子,手捧香爐,煙氣繚繞,更襯得老者出塵。李紳心下一驚,知是異人,忙整衣冠趨前拜倒。
    老者目光如古井幽深:“娃娃,可認得老夫?”
    李紳恭敬垂首:“小子眼拙,未曾得見仙顏。”
    “我乃唐若山。”老者聲音如鬆濤過耳,“此名可曾聽聞?”
    李紳心頭一震,曾在道門典籍中見過這如雷貫耳的名號,忙道:“仙師之名,小子於仙籍中仰瞻已久!”
    老者微微頷首:“吾久居北海之淵,今夜南海群仙聚於羅浮,本欲赴會。行經華山,恰逢孽龍相爭,攪得漫天風雨。”他指了指門外滂沱的雨幕,“吾輩服食丹藥,需避濁水濕氣,故暫借寶地棲身。”他話鋒一轉,目光如電:“你,可是李紳?”
    李紳一愣,如實道:“晚生確姓李,然單名並非‘紳’字。”
    老者聞言,竟撫掌而笑:“非也非也,你命中注定,當名‘紳’,字‘公垂’!”這憑空而來的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李紳的混沌。老者目光穿透他年輕的軀殼,仿佛看見了未來雲煙:“汝命格清貴,祿位不薄。他日必入翰林清貴之地,牧守四方重鎮,更將手握軍國權柄,位極人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石破天驚的預言,讓李紳如墜雲霧,呆立當場。未及細問,老者已起身。青衣童子前道,唐若山步履從容,竟視門外傾盆暴雨如無物。他行至院中,周身似有無形屏障,密集的雨點紛紛避讓,點滴不沾衣袍。主仆二人身影沒入墨色雨簾,轉瞬消失無蹤,隻餘下堂前香爐裏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和滿室奇異的清芬。
    多年之後,當李紳於紫宸殿上拜受相印,金鑾殿的輝煌燭火照亮他官袍上的蟒紋,華陰雨夜那驚鴻一瞥總會不期然浮現心頭。彼時避雨陋室的寒酸少年,何曾想過“李紳”二字竟如符咒,牽引著他一步步踏進這煌煌命途?翰林苑的墨香,郡府衙門的驚堂木,乃至廟堂之巔的玉笏,無不如那仙人預言,一一應驗在“李紳”這個名字之下。
    原來世間最玄妙的符咒,並非刻於桃木,而是印在人的名姓之中。仙人一語點破的,豈止是一個稱謂?那是在命運長河幽暗的河床上,悄然亮起的一盞燈——它不照亮整條河道,隻映出你必經的那座橋。少年懵懂時被點化的名字,最終成為他一生渡河的舟楫。
    這名字是讖,是引,更是仙人以指為筆,在凡人命簿上輕輕畫下的那一道不可逾越的軌跡。
    3、蓬萊有座白樂天院
    會昌元年的東海,像一頭發怒的巨獸。一艘商船在墨黑的浪峰間掙紮,桅杆呻吟著彎折,船身被風撕扯得幾乎散架。船主陳三郎死死抱住舵柄,鹹澀的海水劈頭蓋臉砸來,分不清是浪還是淚。也不知在混沌黑暗中飄蕩了多少日夜,當第一縷微光刺透濃雲時,風浪奇跡般平息了。
    前方雲霧繚繞處,竟浮出一座島嶼的輪廓。船靠近了,陳三郎揉著紅腫的眼睛,幾乎不敢信——島上瑞氣升騰,奇花異樹從未見過,白鶴優雅地掠過流光溢彩的林木,空氣濕潤甘甜,吸一口便通體舒泰。這絕非人間景象。
    岸邊早有人佇立相候,衣袂飄飄,不沾塵埃:“客人如何到此?”陳三郎慌忙訴說了海上死裏逃生的遭遇。那人點點頭:“既來之,便是有緣。且隨我拜謁天師。”引他上岸,步入一處宏偉如宮殿的所在,卻又分明是道觀氣象。
    大殿之上,一位白發垂地的老道端坐中央,數十名仙童玉女拱衛左右,氣度森嚴。老道目光如古井無波,聲音卻溫和:“爾乃中土人士,此乃蓬萊仙山。若無緣法,萬難至此。既來之,可願一觀仙境?”
    陳三郎自是求之不得。仙童引路,隻見瓊樓玉宇錯落隱於雲霞,奇樹通體剔透如碧玉雕成,各院皆有雅致匾額,皆是人間未聞的仙家氣象。行至一院,卻見朱門緊閉,銅鎖森嚴。陳三郎好奇,湊近門縫窺望。
    院內景象讓他心頭一震——各色奇花異卉開得潑潑灑灑,幾乎淹沒了庭院;正堂門扉敞開,內設精雅的坐榻茵褥;階下青煙嫋嫋,一爐清香正靜靜燃燒。整座院落潔淨無塵,卻又空無一人,仿佛主人隻是暫時離開,隨時會歸來。
    “敢問仙童,此院為何人所居?”陳三郎忍不住悄聲詢問。
    仙童垂目,語氣恭敬:“此乃白樂天院。樂天居士尚在人間,故院門暫閉,靜待主人魂歸之日。”
    “白樂天?”陳三郎愕然,那是大唐無人不曉的詩名!他不敢多看,牢牢記下這院落位置形貌,便隨仙童退出。仙山歲月不知幾何,恍然間,商船竟已飄回浙東海域。陳三郎一上岸,立刻求見浙東觀察使李師稷,將蓬萊所見和盤托出。
    李師稷聽罷,神色震動。他立刻修書一封,將商客所見所聞,尤其那“白樂天院”的種種細節,飛馬傳報遠在洛陽的白居易。
    此時的香山居士,早已遠離廟堂紛擾,常於家中靜室焚香獨坐,閉目調息,參悟心性。接到李師稷書信,他展開細讀,目光落在“院內繁花如錦,堂設茵褥,階下焚香以待”幾行字上,久久未動。
    無人知曉這位老詩人心中掀起何等波瀾。他緩緩放下信箋,踱步至院中。暮春的洛陽,庭前牡丹開得正好。他凝視著那些灼灼其華的花朵,忽然明白了什麽。所謂蓬萊仙山,那專為他虛席以待的清幽院落,不過是映照他此生的一個倒影——他畢生所求的,不正是這樣一處能安放詩魂的淨土?那階前不熄的香火,不正是他心頭從未冷卻的對澄明境界的向往?
    原來一個人靈魂的印記,縱隔萬裏煙波,縱隔仙凡兩界,亦自有其歸處。那蓬萊深處悄然綻放的庭院,並非仙家恩賜,實是他心性修為在彼岸投下的一片清涼影子。此心所駐,即是蓬萊。
    4長生有道
    嶺南的瘴癘之氣,從來纏不住羅浮山的煙霞。軒轅先生在這山中采藥,不知過了幾百個春秋。他立於農舍前,青絲竟能垂落至泥地;坐在幽暗石室裏,目中的精光卻能刺破黑暗,燭火般映亮丈許之地。深澗絕壁間的珍奇藥草,總有斑斕巨蟒或吊睛白額猛虎為他開道守候,仿佛山精樹魅都是他的侍從。
    更奇的是凡人的宴請。若某日百家爭相設齋供奉,軒轅先生的身影便如水中月影,碎成百片,同時出現在百處筵席間。那分身個個一般無二,舉箸談笑,從容不迫。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一次,幾位獵戶硬邀先生飲酒。他笑著從寬大袖中取出一隻小小陶壺,不過拳頭大小。“此壺淺陋,諸位莫嫌。”獵戶們暗笑,這點酒哪夠塞牙縫?誰知軒轅先生手持陶壺,挨個斟滿粗碗。從日上三竿到月出東山,那壺中酒漿竟汩汩不絕,傾瀉了一整天!酒香醇厚綿長,醉倒了一地粗豪漢子,軒轅先生卻連眼角都未紅半分。
    更深露重時,有好奇者曾窺見軒轅先生獨坐。他將長發盡數垂入一隻空陶盆中,不久,盆底竟響起細密的滴答聲。清冽的酒液,帶著新釀曲蘖的醉人香氣,自那發梢徐徐滲出。待陶盆盛滿,發絲抽回,竟無半分濡濕,依舊幹爽如初。
    長安的宮闕深處,唐宣宗對這位傳奇異人禮遇甚隆。終於一日,年輕的皇帝摒退左右,丹墀之上隻餘君臣二人。殿內龍涎香的煙霧嫋嫋浮動,宣宗目光灼灼:“朕聞先生駐世數百春秋,容顏如壯。那長生久視之道……果真可求麽?”
    軒轅集立在殿心,目光澄澈如秋日潭水,聲音不高,卻字字撞入宣宗心底:“陛下可知何謂真壽考?非賴金石丹藥,隻在心頭功夫。輟絕靡靡之音,拋卻膏腴之味,使哀樂悲喜如浮雲過眼。更需德澤廣施,無偏無倚,如同天雨普降,不分貴賤。” 他微微一頓,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金碧輝煌的殿宇,直抵浩渺蒼穹,“如此,自能與天地同心共德,與日月同輝齊光。堯舜禹湯的聖王之道,亦不過此心此德。陛下,” 他的聲音帶著奇異的穿透力,“心中若存此境,長生之術,不過腳下微塵,何足道哉?”
    宣宗默然良久。殿中唯有更漏滴水,一聲聲敲在心頭。他忽然懂了,軒轅先生數百年不老的身軀,原是一座行走的碑。碑文銘刻的並非玄奧秘術,而是最樸素的道理:聲色滋味原是鐵鏈,哀樂起伏本是浮塵。唯以一心映照萬物,以無偏之德澤被蒼生,才是真正接通了天地間那口不竭的活泉。
    長生何須尋?它不在昆侖絕頂的仙草上,也不在丹爐九轉的金砂中。當心鏡拭去塵埃,照見萬物本來麵目時,長生便已在簷角流雲裏,在階前草木間,在你每一次平靜深長的呼吸之中,悄然駐足。
    5、雪夜仙蹤
    嵩山的冬夜,風像刀子刮過茅屋。李元撥旺了當門那盆炭火,火星劈啪亂響,映得他須眉發紅。突然,木門“吱呀”洞開,卷進一股雪沫子。一個戴大鬥笠的老者徑直坐到火盆前,伸出凍得發青的腳就烤,仿佛進了自家門。
    李元驚疑不定,卻見那老者抬起臉,鬥笠下目光如古井:“老頭子瞧你是個有根器的,跟我走吧?”嗓音粗糲,竟帶著秦地口音。見李元愕然,他咧嘴一笑,露出幾顆殘缺的牙:“我呀,是秦宮裏逃出來的閹人。避禍入山,倒得了些造化。”說罷一把掀了鬥笠。
    李元倒吸一口冷氣。眼前人須發如瀑,銀光閃閃,竟直垂到地麵,仿佛把屋裏的幽暗都照亮了三分。“山裏歲月長,毛發也跟著瘋長。”老者抓了一把長須,雪白的發絲在炭火映照下流動著奇異光澤。
    火盆裏爆出一個火星。李元心頭也跟著一跳。秦時至今……這須法便是活生生的長生碑!他嘴唇翕動,胸中翻江倒海。求仙問道的夙願,此刻就在這陋室炭火邊觸手可及。
    “家中……俗務未了,”李元喉頭幹澀,擠出幾個字,“可否寬限幾日?”
    話剛落音,老者霍然起身。那偉岸的身影幾乎撐滿茅屋,銀須無風自動:“罷了!”聲音冷如屋外寒冰。他推開柴門,一腳踏入風雪。
    李元如夢初醒,踉蹌追出。刺骨寒風灌得他幾乎窒息,雪粒子狠狠抽在臉上。他撲倒在雪地裏,死死拽住那飄飛的衣袂一角:“仙長留步!李元愚鈍……”
    老者腳步未停。那衣袂竟似無形無質,李元掌心一空,隻攥住一把冰冷的雪。風雪呼嘯中,那白發白須的身影如霧如煙,轉瞬沒入蒼茫。雪地上,連個腳印也沒留下。
    翌日天晴,李元踏著沒膝的積雪,瘋了一般搜尋。每一處山坳,每一片鬆林,甚至昨夜老者坐過的火盆邊,都細細摩挲過。隻有冰冷的灰燼,和窗外亙古沉默的雪峰。
    許多年後,李元官至諫議大夫。每當隆冬圍爐,看炭火明滅,總恍惚間那頂大鬥笠推開風雪之門。他終其一生未能再遇仙緣。原來機緣如雪,落時簌簌有聲,停時了無痕跡。那夜爐火映照下的銀須白發,是仙途唯一的驚鴻一瞥,也是對他塵世羈絆的無聲詰問。
    長生路遠,隻在放下執念的一念之間。仙蹤杳然,並非山徑難尋,而是心中火盆未熄,照不亮雲外的天梯。
    6、仙緣歧路
    盧元公素好道術,每逢閑暇與賓客清談,總要論及神仙之事。這日又提起一樁奇聞:“我表弟韋卿材,大和年間選授江淮縣宰。赴任那日,親朋相送於灞橋,飲盡離觴已近黃昏。車馬出城二十裏,韋卿材忽覺異樣——這路陌生得很,絕非尋常官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暮色四合中,前方竟浮起一片燈火。林木蔥蘢如墨玉雕琢,空氣中流淌著清冽異香,全然不似人間。正驚疑間,一人忽從道旁閃出,身著州縣小吏服飾,拱手攔馬:“尊客從何而來?此地非凡俗之境。”
    話音未落,又一青衣人疾步上前,低聲催促前吏:“既已至此,速報上公知曉!”韋卿材忍不住問:“上公是何等尊位?”二人卻如未聞,轉身隱入林翳深處。
    片刻,林中忽傳清越呼聲,層層遞送如潮湧:“上——公——屆——”三字回蕩山野,驚起宿鳥簌簌。韋卿材心頭劇震,慌忙下馬。引路人已悄然現身,引他踏過一道無形門檻。眼前豁然洞開:高門深院,飛簷鬥拱,玉階兩側甲士肅立,刀甲碰撞聲如寒泉,氣象森嚴直逼王侯。
    大殿深處,一人端坐雲床。年約四十,頭戴素巾,身著麻袍,周身卻流轉著難以逼視的清光。他目光溫潤如古玉,向階下微一頷首:“請上階。”
    韋卿材恍如夢中,雙膝已不由自主跪拜下去。他幾乎記不清自己如何登上那冰涼的玉階,隻覺素衣人的目光拂過全身,仿佛山澗清泉濯洗肺腑。
    “塵途勞頓,”上公開口,聲音似從極遠處傳來,“且安坐。”既無瓊漿,也無仙果,唯有滿殿清輝隨他話音起伏流淌。韋卿材心中萬般疑惑翻騰:邀我來此何為?仙緣何在?可話到嘴邊,竟被那澄澈目光照得自行消解,隻餘一片空明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忽有仙侍輕叩玉扉。上公微微頷首:“機緣未契,君當歸矣。”輕輕拂袖,韋卿材頓覺腳下雲氣升騰。再睜眼時,竟已立於灞橋驛道,晨光刺目,車馬依舊,昨夜餞行的酒氣似乎還縈繞在衣襟間。
    後來韋卿材官至大夫,表兄盧元公每問及仙緣,他總沉默良久:“那夜燈火如月,玉階生寒,上公一言未贈,卻已將最要緊的話說盡了。”他望著堂前飄落的柳絮,聲音漸低,“仙緣不在蓬萊煙霞裏,而在心念澄澈處。有人窮盡一生追索靈山勝境,卻不知那夜我若執意叩問長生,仙門便永遠關閉了——真正的仙緣,原是懂得何時該轉身下山。”
    白晝的官道上車馬喧囂,永不會為幽微燈火駐足。可總有夜行人記得,某年某夜迷途時,確曾見過一扇門——門後空無一物,唯有清光滿室,映照過自己最幹淨的初心。
    喜歡太平廣記白話故事請大家收藏:()太平廣記白話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