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神仙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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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嵩嶽月夜宴
    洛陽書生田璆與鄧韶,俱是滿腹經綸卻不得誌之人。元和八年的中秋夜,兩人各提酒壺溜出建春門,都想尋個清靜地賞月。剛行二三裏,竟在岔路口撞見——鄧韶也拎著酒囊從東邊晃過來。兩人相視苦笑,正猶豫往何處去,忽聞馬蹄輕響。月光裏轉出兩位乘青驄馬的書生,廣袖當風,含笑作揖:“二位攜酒夜遊,可是尋賞月佳處?寒舍竹亭水榭,在洛陽東南略有薄名。離此不過二三裏,若肯移步,當奉清醪共醉。”
    田璆鄧韶大喜,隨二人策馬而行。問其姓名,書生隻笑指天邊雲霞。行不數裏,桂魄東升,至一柴門。初入時荒草萋萋,複行百步,異香撲鼻,眼前驟然洞開——飛瀑懸於星漢,鬆桂列作翠屏,奇花吐焰照亮夜徑,彩鳥振翅剪破月光。田璆忍不住要解酒囊,書生卻按住他手腕:“且留壺中酒,待品天上漿。”
    忽聞雲中仙樂大作,鸞駕如星河傾落。七寶香車懸著“登仙”匾額,雪白儀仗擎“浮橋”幡旗,鳳凰引路,神龍護轅。車中端坐的新嫁娘雲鬟金冠,朝書生輕喚:“玉京夫君,吉時將屆。”
    田璆驚覺兩位書生早換上天衣,周身流溢清光。新郎笑道:“吾本上清仙郎,今夕娶嵩嶽神女。二位既入仙緣,請為禮生。”說罷拋來青霞織就的禮袍。田璆鄧韶披衣時,隻覺清泉灌頂,凡塵盡洗。
    仙隊升空如百道虹霓,倏忽降在嵩嶽之巔。瑤池波光映著萬盞琉璃燈,西王母端坐七寶帳中,群仙羅列如星。忽見漢武帝乘紫雲而降,西王母嗔道:“陛下姍姍來遲!”武帝笑指雲海:“方才在蓮花峰批閱浮梁縣令的延壽奏章。”王母蹙眉:“那縣令賄賂買官,苛政虐民,忠恕之道盡喪,也配求長生?”武帝正色:“然蓮花峰土地再三懇請,姑且延他五年陽壽。”
    語未畢,笙簫破空。唐玄宗駕黃龍車輦飄然而至,嬪妃環佩琳琅。王母方展笑顏,玄宗卻黯然道:“來時命龍神布雨解旱,故爾遲滯。”西王母命奏鈞天仙樂,玄宗忽道:“聞丁令威善歌。”當丁令威清嗓欲歌時,玄宗竟召太子晉吹玉笙相和:
    月照驪山露泣花,似悲仙帝早升遐。
    至今猶有長生鹿,時繞溫泉望翠華。
    玄宗握杯的手微微發顫。西王母輕歎:“該叫葉靜能來唱舊事。”那方士踏雲而至,跪獻禦酒後放聲:
    幽薊煙塵別九重,貴妃湯殿罷歌鍾。
    暖池猶浸玉芙蓉,荊榛一閉朝元路...
    唱到“唯有悲風吹晚鬆”,玄宗以袖掩麵,滿座仙人無不泫然。此時新郎仙郎舉杯祝禱,聲如金玉振霄漢:“鳳凰和鳴,慶流無央!”眾仙贈禮堆成霞山:鮫綃如雲海翻湧,文錦似虹霓鋪展,琉璃琥珀映得星月失色。
    宴至中宵,仙郎忽指田璆鄧韶:“塵緣當盡。”二書生隻覺懷中酒壺一沉,低頭見壺中銀河旋湧,映出洛陽城郭。西王母笑撫田璆手中壺:“此昆侖天酒,飲之忘憂。”二人拜飲,清冽直透魂魄。
    臨別時仙郎贈玉笛:“他日嵩山明月夜,可吹此笛喚雲車。”田璆鄧韶再拜起身,忽覺山風刺骨,環顧已在荒草野徑間。懷中玉笛溫潤,酒壺尚存餘香。東方既白,建春門城樓輪廓隱現,恍如大夢初醒。二人相視愕然——夜宴瓊漿仍在喉間回甘,手中玉笛清光流溢。
    歸家後,田璆傾壺欲飲殘酒,忽見壺底沉著兩粒玉屑,觸手化作青煙。三日後鄧韶病逝,臨終緊握玉笛含笑:“仙郎來迎矣。”田璆獨上嵩嶽,於月圓之夜吹笛峰頂。但見雲海翻湧,隱約有笙歌自九霄落下,再望玉笛,已化作皎皎月光,融於指間。
    仙家一夕宴,人間萬古愁。
    浮梁縣令延壽五載,帝王神仙難斷人間善惡;
    田璆壺中玉屑化煙,鄧韶掌上笛聲成月——原有些際遇,不過是永恒借給刹那的鏡子,照見你我皆在紅塵大夢中,各赴各的歸途。
    2、玉杵叩仙緣
    唐長慶年間,秀才裴航科考落第,心頭灰暗如秋後的天空。他乘舟順漢水南下,去鄂州投奔故交崔相國。相國念舊,贈他二十萬錢,囑他歸京再圖功名。裴航便雇了一艘大船,載著這沉甸甸的盤纏,也載著滿腹的失意,溯湘水北上。
    同船有位樊夫人,容顏絕世。簾幕低垂間,偶聞其聲,清泠若碎玉;偶見衣袂飄動,似流雲過隙。裴航神魂顛倒,卻苦於無法接近。他輾轉托付夫人的侍女嫋煙,遞去一首剖白心跡的詩:
    同為胡越猶懷想,況遇天仙隔錦屏。
    倘若玉京朝會去,願隨鸞鶴入青雲。
    詩去如石沉大海。嫋煙無奈道:“娘子見了,如同未見。”裴航不甘,沿途搜羅名酒珍果,殷勤獻上。樊夫人終於召見。
    簾幕輕啟,裴航頓覺艙內光華流轉。夫人端坐如寒玉生輝,雲鬢低垂,眉似遠山含黛,一身氣度超然出塵,絕非人間顏色。裴航屏息下拜,良久才聽夫人道:“妾夫君在漢南,即將棄官歸隱,此去便是訣別,心緒紛亂,實難應酬公子雅意。”她沉吟片刻,取出一箋,“公子前程遠大,望自珍重。”便命嫋煙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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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航悵然若失,展開素箋,墨痕清逸:
    一飲瓊漿百感生,玄霜搗盡見雲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京?
    他苦思不解其意,船抵襄陽,樊夫人悄然下船,蹤影全無。
    裴航渾渾噩噩回到長安,功名之心淡如煙雲。一日,他忽想起“藍橋”二字,竟鬼使神差離京東行,往藍田而去。山路崎嶇,日影西斜,他口幹舌燥,見路旁茅屋數椽,便去討水。
    柴扉“吱呀”一聲,一位白發老嫗正倚門紡麻。裴航作揖道:“求婆婆賜碗水喝。”老嫗回頭喚道:“雲英,篩碗玉漿來,給郎君解渴!”
    內室應聲走出一位少女,手捧粗陶碗。裴航抬眼望去,如遭雷擊——這姑娘雙鬟翠羽,明眸似星,竟與樊夫人有七八分神似!更奇的是院中花木沾濡露氣,月光下瑩然生光。他呆立當場,手中陶碗似有千鈞,那“雲英”二字,如清磬在心頭撞響。
    他猛然憶起樊夫人詩箋,急問老嫗:“婆婆家中可有玉杵臼?”老嫗眼中精光一閃:“老身確有一臼,乃故人寄存。隻缺一柄玉杵。郎君問此何意?”
    裴航撲通跪倒:“小生願傾盡所有,求購玉杵!縱踏遍天涯,也必尋來!”老嫗凝視他片刻:“若真能得杵,搗藥百日,老身自有道理。”
    裴航星夜兼程奔回長安,變賣崔相國所贈錢財,又典當了衣物,四方求購玉杵。市井中人皆笑他癡狂。數月後,終在虢州藥鋪尋得一柄羊脂白玉杵,晶瑩溫潤,索價驚人。裴航毫不猶豫,傾盡囊中所有,懷抱玉杵如獲至寶,徒步千裏奔回藍田。
    茅屋依舊,老嫗見他風塵仆仆卻雙目灼灼,頷首引他至後院。月光下,一尊青玉藥臼瑩瑩生輝。裴航淨手焚香,將玄霜仙藥傾入臼中,舉杵而搗。自此日起,無論寒星冷月,亦或風雨如晦,那清越的搗玉之聲從未斷絕。掌心磨破,鮮血染紅玉杵,結成暗痂;暗痂複又磨穿,新肉與老繭層層相疊。百日將滿,玉杵與臼中的玄霜藥竟生出感應,夜夜流轉淡淡清輝,異香彌漫山穀。
    第一百日,月華如練。老嫗含笑攜雲英走出:“裴郎至誠,功行圓滿。”她取藥服下,刹那之間,鶴發轉青絲,皺紋盡消,化作一位神采照人的中年美婦。茅屋周遭景象亦隨之流轉,竹籬茅舍化為玉階瓊戶,雲霞自地湧出,鸞鶴繞庭清唳。
    “吾乃雲翹夫人,”美婦笑道,“亦是昔日舟中樊氏。此乃吾妹雲英。”她指向羞紅了臉的少女,“裴郎本是清冷峰裴真人後裔,仙緣早種。玉杵百日,不過洗盡塵心耳。”
    仙樂縹緲中,裴航與雲英身著霞帔,於珠光搖曳的仙府行過大禮。雲翹夫人引他們步入玉峰深處洞府。自此,瓊樓玉宇間,時見裴航與雲英攜手采藥,或見裴航以那柄曆劫重生的玉杵,於月下搗煉丹霞。塵世功名,早已化作洞府外一縷消散的流雲。
    藍橋玉杵叩玄霜,百日塵勞蛻俗胎。
    裴航舍盡纏身阿堵,方知至寶原是心間一點不滅靈光;
    玉杵搗破的不止玄霜,更是蒙蔽真性的層層迷障——原來飛升的雲路,始於足下最笨拙的那一步堅持,終於心頭最澄澈的那一瞬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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