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女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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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太真夫人
    臨淄縣的暮色總是來得早,鹹澀的海風卷著沙粒掠過城牆時,小吏和君賢正捂著流血的胸口,在街角的石板路上踉蹌。刀刃劃破皮肉的劇痛還在蔓延,溫熱的血浸透了粗布官服,順著指縫滴在地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他剛從城外追繳盜賊回來,卻被漏網的歹人從背後偷襲,此刻意識已經開始模糊,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像被攪亂的漿糊,連呼吸都帶著鐵鏽味。
    “撐住些。”
    清潤的女聲像初秋的露水滴在青石上,突然在耳邊響起。和君賢費力地睜開眼,隻見暮色裏站著位女子,身著素色衣裙,發間別著支玉簪,明明是尋常裝扮,卻透著說不出的清雅。她身後跟著兩個青衣侍從,眉眼間都帶著沉靜的氣度,不像是臨淄城裏的尋常人家。
    女子蹲下身,指尖輕輕掠過他的傷口,動作輕柔卻帶著奇異的力量,讓那鑽心的疼痛竟緩了幾分。“刀刃傷及肺腑,血凝血府,氣脈已亂,這是必死的劫數。”她語氣平淡,卻將他的處境說得明明白白。
    和君賢心裏一沉,知道自己怕是撐不過今晚,可他想起家中年邁的母親還在等他回去,想起縣丞托付的文書還沒整理完,求生的念頭突然變得強烈。他掙紮著想要叩首,卻被女子輕輕扶住。“您是神仙吧?求您救救我……”他聲音嘶啞,眼淚混著血汙流下來,“我還有母親要奉養,還有差事要完成,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女子看著他眼底的懇切,沉默片刻,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木筒,倒出一粒赤紅色的藥丸,不過小豆大小,卻散發著淡淡的草木清香。“這藥能救你性命,但你要記住,活下來後,需守本心,莫要因僥幸生還而懈怠。”她說著,將藥丸遞到他唇邊。
    和君賢連忙咽下,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意順著喉嚨滑下,瞬間流遍四肢百骸。原本撕裂般的傷口不再疼痛,胸口的憋悶也漸漸消散,不過片刻工夫,他竟能穩穩地坐起身,低頭一看,傷口已經愈合,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像是從未受過重傷。
    “多謝仙人救命之恩!”和君賢跪地叩首,額頭磕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等他再抬頭時,女子已經站起身,正望著遠處的城牆出神。“我名婉,世人稱我太真夫人。”她轉過身,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若真想報答,便隨我去山中岩室,做些灑掃之事吧。”
    和君賢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先回了趟家,安頓好母親,又向縣丞辭了職,第二天一早就背著簡單的行囊,跟著太真夫人去了城郊的青雲山。岩室在山腰處,四周長滿了鬆竹,門前有一眼清泉,環境清幽得像世外桃源。和君賢的差事很簡單,每日清掃岩室內外,擦拭案上的書卷,偶爾幫夫人打理門前的藥圃,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雜事。
    起初,他以為這隻是暫時的安身之所,可沒想到,一待就是五年。這五年裏,太真夫人很少說話,大多時候都在案前靜坐,或是對著窗外的山林沉思。和君賢從不多問,隻是恪守本分,每天天不亮就起身灑掃,將岩室打理得一塵不染,連藥圃裏的雜草都拔得幹幹淨淨。他從不敢懈怠,也從不敢對這山中的靈秀之氣有半分輕慢,甚至連夜裏做夢,都在想著第二天要把石階上的落葉掃得更徹底些。
    第五個秋天來臨的時候,太真夫人終於主動開口了。那天和君賢剛把曬好的草藥收進竹筐,就見夫人站在廊下,望著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讚許。“你真可教,必能得道者也。”她緩緩說道,“你本是俗人,卻能五年如一日地不淫不慢,恭仰靈氣,從未有過懈怠。就算你想求死,上天也不會應允的。”
    和君賢愣了愣,連忙躬身行禮。太真夫人繼續說道:“我久在人間,如今奉天皇之命,又受太上召見,不能再在此地停留。念你專心謹慎,便把我的來曆告訴你吧。我本是王母的小女兒,名婉字羅敷,早年嫁給玄都太真王,有個兒子在三天太上府任司直,掌管天曹的糾錯之事,地位堪比人間的卿佐。可惜他年少時喜好遊逸,荒廢了公務,被有司彈劾,降職到東嶽主事,還被移出了真王的編籍,負責管理鬼神之師,每五百年輪換一次職位。我這次來人間,本是為了看他,勉勵他好好處理政事,彌補過錯,路過臨淄時,恰巧遇到了你。”
    和君賢這才知道,自己竟有幸得到了王母之女的庇護,心中更是感激。“我沒什麽本事,隻能做些灑掃的雜活,多謝夫人不棄。”他誠懇地說。
    “你不必自謙。”太真夫人搖搖頭,“我本想教你長生之方、延年之術,可我所修習的,是服用太和自然龍胎之醴,這種道法隻適合傳授給三天真人,你現在還無法修習,就算知道了方法,也不能用來修身。不過,我倒可以為你引薦一位高人。”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安期先生精通燒金液丹之法,那是元君太乙之道,學成後可白日升天。他明天會來這裏,我會把你托付給他,隻要你好好跟著他學習,假以時日,定能習得此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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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和君賢剛把岩室前的石階掃完,就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他抬頭望去,隻見山道上走來一人,騎著匹毛色如霜雪的駿馬,身穿朱色長袍,頭戴遠遊冠,腰間係著玉佩,還有個虎頭形狀的配飾垂在腰間,身姿挺拔,氣度不凡。走近了才發現,那人麵容紅潤,眼神明亮,一看就不是尋常的凡夫俗子。
    “安期先生。”太真夫人迎上前,語氣溫和。
    安期先生翻身下馬,對著太真夫人拱手行禮:“夫人喚我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這位是和君賢,”太真夫人指著身旁的和君賢,“他心性純良,做事勤勉,我想把他托付給你,教他燒金液丹之法,還望先生應允。”
    安期先生打量了和君賢一番,見他衣著樸素,卻身姿端正,眼神清澈,便點了點頭:“既為夫人所薦,我自然願意。”
    接下來的日子裏,和君賢便跟著安期先生學習。安期先生不僅教他辨認草藥、煉製丹藥,還時常給他講道家的哲理,告訴他“道在日常”,就連掃地時保持心念專注,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和君賢學得很認真,哪怕是研磨草藥這樣的小事,也會反複練習,直到手法熟練、力道均勻才肯罷休。
    有一天,安期先生和太真夫人閑聊時,說起了修仙的品第。“世人都知道修仙有境界,卻少有人知,仙也分九品。”太真夫人緩緩說道,“第一號靈仙,第二號真人,第三號靈人,第四號飛仙,第五號仙人,這九品仙階各有差降,不可越級修習。你所掌握的金液丹法,已屬難得,可若是比起玉皇大帝所服用的仙藥,還差得遠呢。”
    她看向安期先生,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君賢雖有向道之心,也得了你的指點,可他久在世上,身上沾染了世俗的囂濁,正氣被塵垢所擾,還不能登三天朝見太上,也不能渡扶桑拜謁太真。就連玉胎之方那樣的道法,我都不能輕易告訴他,何況是那些更低淺的修行者,怎麽能讓他們隨便聽聞高深道法的篇目呢?”
    安期先生聽了,臉上露出慚愧的神色,連忙站起身,從席位上退開一步:“下官確實不如夫人對靈藥之道了解深遠,沒想到仙階品第竟有如此大的差別,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他頓了頓,又躬身說道,“下官曾聽聞夫人有《九天太真道經》,這部經書能清虛鑒朗,照見玄冥,雖然知道不是下官這樣的淺學之人所能瞻仰的,可下官承蒙夫人關照已久,得到的接引也良多,忍不住想冒昧求問,不知能否有幸一見這部經書?就算隻是短暫地看上一眼,也能讓我如魚目換珠般得到升華啊。”
    太真夫人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像是春日裏的陽光,驅散了山間的清冷。“太上之道本就與眾不同,真府也遠在九天之上,不是輕易能企及的。”她收住笑容,語氣誠懇,“不是我不願給你看,而是這部經書太過高深,你現在的修為還無法承受,強行研讀,反而會對你的修行有害。不如你先好好教導和君賢,等你們的修為都有了精進,日後自然會有機會接觸到更高深的道法。”
    安期先生明白了太真夫人的用意,連忙點頭:“下官明白了,多謝夫人指點,下官定會謹記教誨。”
    又過了些日子,太真夫人要啟程前往天庭了。臨行前,她把和君賢和安期先生叫到身邊,對著和君賢說:“我走之後,你要繼續跟著先生好好修行,記住,無論修習何種道法,都要守住本心,不可急於求成,更不能因得到一點成就就驕傲自滿。修行如掃地,隻有日複一日地堅持,才能掃去心中的塵垢,見到真正的道。”
    和君賢含淚點頭:“弟子謹記夫人教誨,定不會讓夫人失望。”
    太真夫人又看向安期先生:“和君賢是可塑之才,還望先生多費心。日後若他有什麽困惑,你要多指點他,莫要讓他走了彎路。”
    安期先生拱手應道:“夫人放心,下官定會盡力。”
    太真夫人說完,便轉身踏上雲端,身影漸漸消失在天際。和君賢望著天空,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安期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擦幹眼淚,重新拿起身邊的掃帚,開始清掃岩室前的落葉。
    後來,和君賢跟著安期先生修習了數十年,終於煉成了金液丹,雖未白日升天,卻也獲得了長生之術,他時常遊走於人間,看到有困難的人便出手相助,就像當年太真夫人救他那樣。有人問他修行的秘訣,他總是笑著說:“哪有什麽秘訣,不過是把掃地時的專心,用在了每一件事上罷了。”
    其實,太真夫人從未教過和君賢高深的道法,卻教會了他最珍貴的道理——真正的修行,從不是追求虛無縹緲的仙術,而是在日複一日的平凡中守住本心,用勤勉和敬畏對待每一件事。就像山間的清泉,隻有不斷地流淌,才能保持清澈;就像岩室前的鬆柏,隻有經得起風雨的考驗,才能長青不凋。這世間所有的成就,都藏在“堅持”二字裏,隻要心懷敬畏,腳踏實地,就算是最平凡的人,也能走出屬於自己的修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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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青衣謫仙
    東晉升平三年冬夜,羊權書房燭火未熄。窗欞忽有微震,抬眼時,見一青衣女子立於案前,衣色如春草初萌,容光皎皎,正是女仙萼綠華。
    此後一月六度降臨,來去如風過簷鈴。她自述本姓楊,乃九嶷山中得道的羅鬱,因前世為師母毒殺乳婦玄洲,舊債未償,暫謫濁世以銷罪愆。羊權與其祖羊欣,皆潛心玄門,慕道求真,對此奇緣唯有屏息相待。
    一次月華如水的靜夜,萼綠華自袖中取出一卷詩稿,一方火浣布手巾,又褪下腕間金玉條脫各一枚。那寶環形似指環而大,光華流轉,非人間凡工可成。“慎勿泄露我謫降之事,”她指尖輕點金玉,聲音似寒泉漱石,“否則天律昭昭,彼此獲咎。”燭光映著她沉靜的眉目。
    她忽而凝望羊權,字字如磬:“修道者眼中,錦繡不過殘帛,爵位隻是過客,金玉等同沙石。”青袖拂過案上詩卷,仿佛拂去千年塵障,“無思無慮,無事無為。行世人所不能行,學凡心所不能學——”
    言未盡,窗外風聲驟緊,燭火搖曳欲滅。羊權隻覺手中火浣布柔若無骨,金玉條脫卻沉甸甸壓入掌心。待風定回神,案頭唯餘仙贈之物,那抹青影已融於子夜,仿佛從未擾過人間清寂。他獨對寒窗,喉頭滾動,終將千言萬語咽下。窗外,月光正浸透她遺落的青布巾。
    仙人謫世,願為洗刷心垢;凡人遇仙,終究要自守靈台。那些天機與秘寶,不過是考驗道心的幻影——真正的修行,始於將喉頭翻湧的驚奇,化作眉間一縷沉靜的青霜。道心本自空明,何須言語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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