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女仙四
字數:9213 加入書籤
1、明星玉女
華山之巔,曾住著一位飲玉漿的仙子。其居處有石龜伏臥,幾畝地大,三層樓高,龜身一側鑿有石階,遙遙可見。
玉女祠前,更列著五個石臼,世人稱“玉女洗頭盆”。盆中貯水,澄澈如凝固的碧空,其色青碧。奇的是,任暴雨傾盆也不見水滿,縱赤地千裏也不見水枯。祠內靜立玉馬一匹,似凝望著人間光陰流轉。
後來,那飲玉漿的仙子終得機緣,於青天白日裏,羽化飛升而去。
至今,石龜仍負著巨大的寂靜,玉盆猶盛著不增不減的清光,玉馬默守著空寂的祠宇。山風拂過,恍若低語:原來這人間,真有物我兩忘之境——那青碧玉盆,豈非正照見仙凡之間一線心光?
凡俗中欲臻至境者,所憑依的,原非排山倒海之力,恰是這不為雨旱所移的凝然一心。玉盆雖小,盛下的卻是超越浮沉漲落的天地恒常。
2、常山仙影
常山雲霧裏,住著商王的後裔昌容。她以蓬草根為食,竟二百餘載容顏不改,始終似二十許人。
奇妙的是,她種得一種紫草,常攜入市集,賣給染坊。所得銀錢,盡數散給貧病交加之人。朝代更迭,市井中人卻總見這年輕女子往來如常,世世代代,不知其秘。遠近慕名追隨者,竟聚了千戶人家,可誰也說不出她究竟修的是哪一路仙法。
更奇者,是她在日中行走,陽光竟能穿透她的身體——地上沒有影子。人們這才恍然:“昌容原是煉形飛升之體啊!”
終於一日,她忽被紫氣裹挾,衝天而去,杳然無蹤。
常山的煙霞依舊,市集的喧囂未休。原來至高的修行,未必是避世孤守。昌容市井施惠,以紫草為橋,默默連起人間冷暖。那散盡千金的身影與日中無痕的行跡,早已道破天機:真仙非在形跡縹緲處,而在以塵世為爐,以悲憫為火,煉就一顆動靜皆宜的平常心。
3、繭中仙緣
濟陰有個俊朗男子園客,數十年獨守五色香草。鄉人爭相提親,他始終不娶,隻默默采食草實。忽有一日,彩蛾棲滿香叢,他輕攏蛾影藏於布帛,竟孵出銀光流轉的華蠶。
蠶生時節,一位素衣女子翩然而至,不言來曆,隻與他共飼香草。蠶食仙草,壯如幼嬰,結繭百三十枚,個個大如陶甕。每繅一繭需六七個晝夜,絲光映得草廬通明。待最後一縷銀絲收盡,女子攜起園客的手,消失在五色香霧裏。至今濟陰猶存華蠶祠,暗香浮動。
原來那香草根脈,早在地下織就了一張無形的情網。園客數十載的孤守,原是為等待一場與天機的相逢。神女踏月而來,非為相助養蠶,實是應那香草精魂所托,接引長夜耕雲之人。
世人隻見巨繭奇光,卻不知最珍稀的繭,是兩心在光陰裏共繅而成——凡俗情緣如春蠶吐絲,貴在靜守一隅的專注,貴在銀絲將盡時,有人與你同看最後一束月光。
4、叩石之門
少女顓和年少喪父,相士皆言她與母親壽數不長。她撫著母親的手低語:“人命如朝露,墜地即碎,不修道何以續命?”遂別母遠行,尋遍千山訪得明師,習得一身玄法。
數年後歸鄉,單衣立冰上,積雪沒膝而麵色如春;揮手間宮闕易位,山崩樹折,再一拂又複原如初。帶弟子行至深山日暮,杖叩青岩,石壁豁然洞開——內裏錦帳玉食俱全,暖光蒸騰如待歸人。她吐焰焚天又噓氣而滅,坐烈火中衣履不損,須臾化作老叟稚童,萬物隨念變幻。
那叩開山岩的杖聲,原是敲醒天地的梵音。顓和早悟了:所謂神通,不過是心念掙脫形骸枷鎖的爆響。世人畏死,她卻借無常為舟楫,在生死激流中豎起不係之帆。石中洞天非為他物,恰是向死而生的魂魄在絕境裏鑿出的桃源——原來最壯闊的神跡,是凡人把短暫活成永恒的姿態。
5、逆流成春
華山隱士伯山甫修道二百載,歸鄉時仍似少年。他見外甥女年方七十卻老病纏身,便贈予仙藥。女子服藥後,竟如老樹抽新芽,白發轉青絲,漸複少女容顏。
多年後,漢使行經西河城東,驚見奇景:一位紅顏少女正杖責跪地的白發老翁。使者詰問,女子從容應答:“此乃我兒。昔年舅父憐我病弱,賜藥回春。怎奈此兒固執,拒不服藥,衰朽至此。我氣他怠惰,故施懲戒。”使者駭然追問年歲,女子淡然道:“妾一百三十歲,兒七十一。”言罷飄然入華山,唯餘煙雲繚繞。
那跪地的白發老翁,原是時間洪流中隨波浮沉的眾生縮影。仙藥豈在丹爐?實係一念之間。舅父贈藥是機緣,女子服藥是勇毅,少年拒藥是沉淪——三條岔路劈開同一段光陰。命運長河滔滔,有人甘為漂萍,有人卻以心為楫,硬是在倒流的時光裏,劃出了逆春的航跡。
原來最珍貴的長生藥,始終握在自己掌心,隻看你敢不敢仰頭吞下那口顛覆常理的苦。
6、雨幕心牢
秦掃六合那一年,太白星竟動了凡心,他悄悄劫走織女的侍女梁玉清,又拉上衛城仙官衛承莊,一頭紮進少仙洞。四十六個晝夜顛倒的纏綿,洞外早已天翻地覆——天帝震怒,五嶽神兵把人間掀了個底朝天。最終太白星束手歸位,衛承莊逃遁無蹤,獨留梁玉清被貶至北鬥寒星之下受罰。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玉清在人間留下一子,名休。這孩子長大後做了河伯的禦駕神官。可每當行雨至少仙洞上空,休便如被火燎——母親那段驚世私情像根毒刺紮在心頭。他猛扯韁繩調轉雲頭,寧可背負失職之罪,也不願雨滴落在這片“汙穢之地”。年深日久,少仙洞一帶竟成了十年九旱的苦焦之所。
那偏轉的雨簾,原是一道心魔鑄成的鐵幕。休憎惡的哪裏是山洞?分明是世人舌尖翻滾的唾沫,是史冊裏刀刻斧鑿的“淫奔”二字。他揮鞭驅趕雲雨的姿態,恰似舉著無形利劍,一遍遍淩遲母親早已幹涸的魂魄。
原來最苦的旱,從不在龜裂的田地上,而在用世俗成見澆灌出的心牢裏。當道德成為刑具,連親子的血脈都化作刺向至親的刃——少仙洞上空的晴燥,終是人性荒漠裏一記灼熱的耳光。
7、珠影幻情
漢水波光瀲灩那日,鄭交甫望見兩位華服女子臨江而立,襟前明珠大如雞卵,光暈流轉。他神魂顛倒,不顧仆人勸阻,整衣上前搭話:“二位娘子辛苦了。”女子輕笑:“行客風塵仆仆,我們何勞之有?”
交甫指著江邊橘樹急智道:“我采橘盛籃,順漢水漂流,追至岸邊撈取——自知唐突,但求明珠為佩。”女子眼波微動:“君以竹籃盛橘,任其隨波;我們卻采岸畔靈芝,卷而食之。”言罷竟解下佩珠相贈。交甫狂喜揣入懷中,方行數十步,忽覺懷中空蕩——明珠化煙而逝,仙蹤杳然。
《詩經》歎“漢有遊女,不可求思”,世人隻道神女端嚴不可犯。殊不知那明珠本是幻影,竹籃盛橘之喻早藏玄機:強求之物終如竹籃打水,岸芷幽蘭才是天地本真。神女解佩非因動情,是以溫柔幻術點醒癡人——人間情緣若明珠入懷,愈是緊攥,愈快成空。真正的輝光,原在可望不可即的粼粼水影間,教人學會隔著江霧欣賞永恒。
8、鬆針歲月
華陰山深處,獵戶世代相傳著一個秘密:密林間偶見遍體青毛的女子,自稱玉薑。她原是秦宮侍女,鹹陽城破那日,逃入莽莽群山。
深澗寒泉邊,她遇見一位道人。道人指指崖上鬆林:“以此果腹,可敵風霜。”從此她嚼鬆針,飲露水,肌膚竟生出茸茸碧毫,踏雪無痕,攀岩如羽。山中歲月混沌,待西漢樵夫再遇她時,鹹陽的焦土已長出青苔一百七十載。
獵人窺見她蜷在岩穴,青毛在月下泛著幽光。她齒間嚼著鬆針,眼窩卻盛著阿房宮的燈火,耳畔似還有編鍾殘響。那茸毛非是妖異,實為時光織就的蓑衣——鬆脂在她血脈裏封存了秦時明月,每根茸毛都在抗拒人間紀年。
山風嗚咽如塤,吹過她嶙峋的脊背。獵戶世代隻見她獸形,誰解那身青毛下裹著永不臣服的魂靈?嚼鬆葉原非求長生,是寧以獸形守自由,不向新朝換錦衣。當玉薑選擇讓茸毛覆體,華陰山便成了最鋒利的碑——天地為牢籠時,披毛飲露亦是昂首的囚徒。
9、鬆衣劫
終南山深處,幾代獵戶都見過一團移動的黑風——那是個遍體黑毛的人形,飛澗越穀如履平地。漢成帝年間,獵人終將其圍捕。黑毛簌簌抖動間,竟傳出一道清冷女聲:“我乃秦宮舊人。”
當年鹹陽宮烈焰衝天,她赤足奔入莽林。餓極瀕死時,遇一老叟指點:“食鬆葉鬆實,可續命。”初嚼如咽針,日久竟通體生暖,黑毛覆體竟成甲胄,寒暑不侵。山中混沌,再聞人聲時,大秦早化塵土百餘年。
獵人將她帶回村落,喂以五穀。初聞飯香竟作嘔三日,漸漸胃納人間煙火。黑毛如秋葉凋落,皺紋似藤蔓爬滿肌膚。未及兩年,老死榻上。
終南雲霧裏,鬆濤連連嗚咽。她本已掙脫了時間鎖鏈,獵人卻以善意為籠,重新囚她於塵世規則。那身黑毛原是山魂所贈的羽衣,穀米如毒藥,一寸寸蝕盡百年鬆風淬煉的仙骨。
世人總笑山鬼可怖,卻不知真正的劫數,恰是那雙將她拉回“人間”的手——自由一旦嚐過,金枷玉鎖都成刑具。她蜷在錦被中斷氣時,魂魄怕正化作黑風,撲向終南山永不馴服的鬆林。
10、玉鉤空棺
齊地少女趙氏,病榻六載蜷臥如繭。右手緊握,粒米難咽,卻獨守一室清寂。忽一日,武帝遣使破門——方士望見東北貴氣衝天,鎖定了這幽室病軀。
禦前展掌刹那,蜷曲六年的指縫間竟墜下一枚瑩白玉鉤。帝王驚為祥瑞,納之入宮。雨露恩澤,遂生昭帝。可玉鉤的光終究照不透宮牆的暗。武帝一紙鴆令,絕了這縷“貴氣”。殯殮時怪事陡生:屍身溫軟異香彌月。待昭帝登基重葬,棺槨開啟唯見絲履一雙,素淨如初雪。從此鉤翼宮名懸於殿宇,玉鉤卻永失了主人。
那枚玉鉤,原是命運投下的誘餌。帝王眼中祥瑞,於她不過一道催命符。棺中絲履無聲訴說著真相:當權力以祥瑞之名掰開蜷曲的手,自由便隻能以屍解遁去。玉鉤鎖住了貴氣預言,絲履卻踏碎了生死囚籠——禦座下的金磚,到底不如空棺裏一雙素履幹淨。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世人爭睹玉鉤光暈時,誰解那病榻六年蜷握的右手,早將魂魄凝成了比玉更硬的核?絲履踏雲而去,留一座空宮嘲諷著人間:所謂祥瑞,不過是權力粉飾欲望的釉彩;真正的神跡,是弱者在絕境中守住的那口清氣。
11、雲履斷塵
漢宮朱牆內,南陽公主下嫁王鹹那日,便嗅到了風中的鐵鏽味。王莽的陰影蠶食著朝堂,她夜夜撫摸著文景之治的舊簡,仰望武帝時代神仙車駕的餘痕,終對王鹹吐露心聲:“大廈將傾,非女子可擎。莫若斂羽修道,或可保全性命於亂世。”王鹹卻隻俯首案牘間,甘作新朝瓦礫。
公主不再多言。卸下簪環,孤身踏入華山深穀。結草廬於千仞絕壁旁,晨嚼鬆露,夜披星霜,青絲漸漸凝滿山嵐。一年苦修,精誠感天。忽一日,樵夫見雲海翻湧處,公主素衣廣袖,如白鶴展翅,步步淩虛踏向深淵。身影沒入雲濤時,竟有清越歌吟裂空而來。
王鹹聞訊追至。攀巨壑,登危崖,涕淚橫流地嘶喊。回應他的隻有空穀回聲。絕望之際,忽見峰頂一對朱履端放如初——正是公主入山時所穿。指尖觸及鞋麵的刹那,溫軟絲緞已化作冷硬山石,血色鮮亮卻重逾千斤。
從此,那山崖喚作公主峰。石上朱痕如刀,剖開兩種命途:王鹹終陷新朝泥沼,而公主踏雲處,一雙石履永鎮峰巔。那石上朱色,原是她撕破錦緞宮裝時迸濺的赤誠精魂。世人隻見遺履化石的奇景,卻不知真正的飛升,始於她看透浮華,決然割斷金絲玉縷的刹那。
峰頂石履默立千載,早道破人間至理:所謂自由,並非踏雲的神通,而是墜下深淵時仍有展翅的勇氣。她以一雙絲履為印,在絕壁烙下箴言——當濁浪滔天,做那枚投向深潭的石子,好過隨波逐流的浮木;縱身一躍的孤絕,終將擊碎命運為女子預設的金絲囚籠。
12、銀砂劫
程偉在朝為郎官,隻當妻子是個尋常婦人。那日隨駕出巡,他翻箱倒櫃尋不出一件體麵衣裳,急得在院中打轉。妻子倚著門框輕笑:“不過缺件衣裳罷了。”話音未落,兩匹光潔如月的素絹已憑空落在案上。程偉眼皮都沒抬——這些年她隔空取物,他早習以為常。
他真正在意的,是丹房裏那罐翻騰的水銀。程偉沉迷點金之術,爐火熬幹七晝夜,銀砂依然死氣沉沉。妻子默然走近,從荷包拈出些藥末彈入罐中。霎時銀液如活蛇般痙攣扭結,倏忽凝成雪亮銀錠,映得他瞳孔燃起貪焰:“快教我煉金方子!”
妻子退後半步:“夫君骨相,承不住這術法。”程偉哪肯罷休,日日堵在丹房門口,眼裏的血絲纏成鐵索。逼到第七日黃昏,妻子突然踉蹌扶住門柱,麵色褪成素絹般的灰白。程偉衝上前要攙,指尖觸及她衣袖的刹那,那身軀竟如沙塔崩塌——錦緞委地,隻餘一縷青煙穿梁而去。
丹爐餘燼忽明忽滅,地上銀錠冷光森然。程偉這才看清,妻子每次施術時,眉間都掠過一絲枯槁。她贈絹帛是情分,化白銀是憐惜,他卻把袖底清風當作了可榨取的礦脈。那藥末原是她心血所化,貪念每迫近一分,她便折壽一寸。
世人隻見仙術玄妙,哪知至道如蝶翅,經不起欲念的揉捏。她以屍解為刃,斬斷了最痛的塵緣:有些珍寶,強求即是摧毀;有些門徑,硬闖反成劫數。丹房裏那錠孤銀,從此成了照妖鏡——程偉每望見銀光中扭曲的倒影,便聽見煙雲裏傳來歎息:你求的是點金指,卻焚盡了捧珠人。
13、逆旅仙蹤
盱眙平原亭的驛舍裏,梁母的粥鍋永遠冒著熱氣。這寡居老嫗不問行囊輕重,不計銀錢多寡,粗布衣袖一拂,風塵仆仆的過客便都有了歸處。貧寒者常得她暗中添衣加餐,富足者留下的銀錢轉眼又流入更破敗的茅屋。某日來了個俊朗少年,臨別時自稱東海小童,梁母隻當是戲言,笑著為他緊了緊行囊束帶。
多年後,道士徐道盛行至蒙陰蜂城西,忽見一輛無牛牽引的青車自行於道。車簾微掀,兩名黃衣童子翩然而至,絳紗束發,麵容皎若明月。車內傳來老婦聲音:徐道士,老身梁母也。徐道盛這才驚覺,當年平原亭裏布衣荊釵的老嫗,此刻正端坐雲車之中,要去蓬萊赴仙約。
青車漸遠,徐道盛忽然明白:那口永遠溫著的粥鍋,原是三清殿前的醍醐;她為旅人掖被角的手,早觸到了太上的玉階。東海小童是蓬萊信使,貧寒客是塵世考驗,而她數十年如一日地布施溫情時,早把逆旅修成了登真台。
驛舍窗欞透進的晨光裏,梁母的身影漸漸淡去。原來至道不在餐霞飲露,而在舀給行腳僧的那碗熱粥裏;飛升不需金丹玉液,隻需將自家米缸最後一把粟,放入更破的陶罐。青牛車軋過的車轍,分明寫著:人間至味是清歡,世上真仙即凡心。
14、織雲記
董永賣身葬父那日,槐樹下積著三寸厚的陽光。他將自己典作奴仆,換得千萬銅錢,卻不知買主早被他的孝心打動,錢貨兩訖後便還了他自由身。三年孝滿,這個固執的年輕人仍背著行囊去踐諾,黃土路上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行至古槐處,忽有女子攔路:願為君妻。她眉眼如初月,衣袂沾著星芒。董永怔忡間已與她來到主家。主人笑道:錢財早贈予你了。董永卻跪得筆直:恩德如山,願為奴相報。主人打量著女子:她會什麽?能織。於是百匹縑帛成了贖身契。
接下來的十日,織機聲如急雨。女子素手翻飛,晨光裏銀梭穿成流星,夜露中絲線化作銀河。到第十日拂曉,百匹素縑堆疊如雪,經緯間還纏著未散的霧靄。女子卻倚著織機睡了——睫毛投下的陰影裏,藏著整夜未眠的月光。
主人撫摸著絲絹驚歎,卻不知每匹縑帛都織進了仙術。董永隻見妻子指尖磨出的紅痕,在晨曦中豔如紅豆。當夜她為他補好衣衫,針腳細得能網住流螢。天未亮時,她的身影淡得像被風吹散的炊煙,唯剩織機上一縷青絲,纏繞著未盡之言。
這故事總被說成天仙報恩,卻少有人問:為何織女甘願十日不眠?或許她愛的正是董永骨子裏的——葬父的執拗,報恩的迂闊,都是濁世罕見的金屑。百匹縑帛不是仙術的炫耀,而是她用雲霞為線,為至誠者繡的一幅人間存照:世事如梭,唯真心能織就永恒。
15、茅狗化龍記
闕下酒肆的老板娘總給那位自稱數百歲的於老添半勺酒。這日老者忽然拍案:快收拾,隨我去見中陵王!夜半果有異人踏月而來,遞來兩隻茅草紮的狗。二人剛跨上草溝,那茅草竟生出鱗爪,騰空化為青龍。
華陰山巔雲霧炸裂,他們騎著龍脊在星空間穿梭。老板娘耳畔盡是呼嘯的天風,卻聽見於老在雲海裏大笑:於老酒母在此——那喊聲撞在峭壁上,驚醒了整座山的幽蘭。
原來那多給的半勺酒,早釀成了登天的路引。世人眼中瘋癲的老醉漢,竟是點化她的仙師;酒肆裏沾著油漬的陶碗,盛過比玉液更珍貴的機緣。當茅草化作龍鱗的瞬間,她才明白:紅塵裏的真心,從來都是通天的符咒。
老板娘從此消失,隻留下酒幌在風裏搖晃。偶爾夜歸的醉漢說,聽見雲中傳來熟悉的吆喝聲——那或許是她騎著青龍,把酒香撒向銀河兩岸。畢竟至味不在瑤池,而在濁世中那份不問來曆的溫酒。
16盜仙記
陳市酒肆的女掌櫃釀得一手好酒,青旗招展處總飄著醉人的香。那日來了位古怪酒客,飲盡三壇後拍出五卷素書抵賬。女幾展開一看,竟是長生秘術。
她悄悄謄抄要訣,依方修煉。三年後,眼角的細紋化作春水,白發返青如柳梢新芽。當仙人再度踏進酒肆時,她正舀著新醅,手腕如二十歲般光潔。偷師學藝,終是缺了引路人。仙人笑道,有翅不飛,豈不可惜?酒勺從她手中跌落,濺起的酒花化作引路的蝶。
女幾山雲霧深處,後來常有人見女子臨風而立。她曾用一壺烈酒換長生,卻不知真正的仙緣不在竹簡,而在釀酒時的專注。那五卷素書不過是引子,仙人要渡的,原是她對至味孜孜以求的癡心——就像她釀的酒,因純粹而醉人,因無求而得道。
喜歡太平廣記白話故事請大家收藏:()太平廣記白話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