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女仙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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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星緣塵劫
太原的夏夜悶熱難耐,郭翰獨臥庭院納涼。忽有異香浮動,他睜眼時,月光裏正飄落三位女子。為首的那個頭戴翠羽鳳冠,玄色紗衣在夜風中舒展如翼,足尖點地時,鞋麵瓊紋映得滿庭生輝。
妾乃織女。少女的聲音像銀河濺落的星子,佳期久曠,特蒙天帝許來人世。郭翰慌忙起身作揖,卻見她素手輕揮,霎時羅帷自垂,水晶簟鋪,酷暑竟化作清秋。那夜紅綃帳裏流螢飛舞,侍女在窗外以月華穿針,替他們織就一整幅星圖作衾被。
自此每夜星河低垂時,織女便乘雲而至。她教郭翰辨認二十八宿的方位,告訴他哪顆星是西王母的玉簪所化。七夕那晚,她忽然淚濕羅帕:牛郎渡河相會,我卻在此...郭翰為她拭淚,指間沾的竟是星砂。
分別來得比秋風還急。某夜織女留下青帛書信,字跡如用銀河淬煉的鉛丹寫成:朱閣臨清漢,瓊宮禦紫房。佳期情在此,隻是斷人腸。郭翰的回信尚未寫完,窗外忽然星雨如瀑。那年太史令奏報:織女星黯淡無光。
後來他迫於子嗣壓力娶了程氏女,卻在新婚夜對著合巹酒發呆——那酒盞裏晃動的,分明是織女眼淚化成的星芒。程氏最終因無出被休,而郭翰官至侍禦史時,案頭永遠擺著個空香囊,據說偶爾會在雨夜滲出銀河的水汽。
星緣塵劫,情寄霄漢。郭翰的故事最痛處,不在人仙殊途的離別,而在強求人間姻緣時的將就。世人道他薄情,誰知他餘生都在用仕途的忙碌,來填滿那顆被銀河蛀空的心。那封未寫完的回信,或許才是真正的結局——人世將天上,由來不可期的下句,永遠留給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
2、靜極登真
天仙村的人都記得,王家媳婦楊敬真飛升那晚,整個村子的狗都沒叫。
這個二十四歲的農婦,平日在田間勞作與尋常村婦無異,隻是每到日落時分,必要將東廂房灑掃得一塵不染。她盤腿坐在蒲團上的樣子很怪——腰杆挺得筆直,眼皮半垂,像尊泥塑的菩薩。鄰居張嬸扒著窗欞偷看過幾次,回來說那屋裏連蚊子都不飛進去。
元和十二年五月十二,楊氏破天荒蒸了鍋槐花糕。丈夫王清下地回來,見她把三個孩兒收拾得幹幹淨淨,連繈褓裏的小女兒都換了新肚兜。我心神不寧,她突然說,今晚要獨自靜坐。王清正要追問,卻見她從箱底取出件素白中衣——那是她出嫁時壓箱的嫁妝,四年都沒舍得穿。
三更時分,村東頭李木匠起夜,看見王家屋頂罩著層青光。他揉眼的功夫,那光裏漸漸顯出些人影,笙簫聲像從很遠的山穀飄來。第二天全村都在傳,說半夜聽見仙樂,香風熏得後山的芍藥都提前開了。而王清推開的東廂房門裏,隻餘一襲白衣委地,袖管保持著打坐時的弧度,像隻新蛻的蟬殼。
半年後青城山來的李道士在陝州官道上撞見個戴黃冠的女子。她蹲在溪邊吃野棗,道袍下露出半截肌膚瑩潤如羊脂。楊娘子?道士試探著叫了聲。女子抬頭,眼底似有星河流轉:我本無道術,不過是...靜慣了。
當崔從的儀仗來接她時,這個曾經的農婦正用鬆針逗弄螞蟻。刺史夫人奉上的錦衣玉食,她連看都不看,倒是對案頭一碟山核桃頗感興趣。真人也用五穀輪回?小丫鬟大著膽子問。她捏碎核桃的動作頓了頓:我吃的是它的靜氣。
後來唐憲宗召見,滿朝朱紫等著聽長生秘訣。她卻望著殿角蛛網出神,直到皇帝拂袖而去。回到紫極宮那晚,道童看見她對著月光攤開手掌,掌心漸漸凝出一滴露水——那裏麵晃動著整個天仙村的倒影。
靜極登真,空穀回音。楊敬真最奇處不在飛升,而在她成仙後仍保留著農婦的習性。世人求仙問道、煉丹服餌,卻不知真正的仙緣,或許就藏在那些不被理解的獨處時光裏。就像她常對香客說的:螞蟻搬家時的專注,與仙人觀星時的凝神,本無分別。
3、謫緣再續
少室山的月色總比別處清冷些。封陟在這山間書堂住了七年,青燈黃卷的日子過得像用墨線量過——每日寅時起,子時歇,連窗前老梅開花都不曾抬眼。這夜他正校勘《毛詩正義》,忽聞異香破窗而入,抬頭見一架寶軿車碾著月光停在簷前。
車中走下個華服仙子,雲鬟間的步搖晃得滿室生輝:本仙上元夫人,謫居人間久矣。她說話時,袖中飄落的桃花瓣竟在案頭排成情詩。封陟卻將書卷一合:女德尚柔,閨儀貴靜,仙子請回。
如是三夜。首夜夫人許他金丹度世,他答聖賢之道足矣;次夜贈以琅嬛秘典,他拒經籍已窮;第三夜仙子卸去釵環,素麵如雪:願薦枕席。書生竟怒斥:妖惑之徒!
三年後封陟病亡,鬼差鎖著他往地府去。黃泉路上忽遇仙仗,為首的正是當年被他三拒的上元夫人。鬼差跪伏道旁時,封陟才看清她眼角細紋——原來謫仙也會老。夫人提筆在勾魂簿上批道:雖執迷不悟,然操守堪敬。朱砂字跡未幹,他腕間鐵鎖已化作青煙。
還陽後的封陟仍回少室山著書,隻是案頭多了隻白玉瓶,每逢上元夜便凝滿露水。有人見他對著瓶子說話,詞句竟與當年仙子留下的情詩一般無二。
謫緣再續,剛極則柔。這故事最唏噓處,不在仙凡錯過,而在封陟還陽後那十二年的獨活——原來最剛硬的拒絕裏,早已藏著最深的動心。那瓶夜夜收集的月光,終究比不過當年碾過書案的寶軿車,曾那麽近地載來過一場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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