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女仙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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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蕊院女仙
長安城的安業坊有座唐昌觀,觀中栽著一株玉蕊花,每逢花期,瓊枝堆雪,遠望如神仙境地的瑤樹。元和年間的某個春日,賞花人絡繹不絕,車馬塞途,誰也沒想到會在此處遇見一場仙緣。
那日午後,人群忽然騷動起來。隻見一少女身著碧綠繡衣,烏發結成雙髻,素淨得不簪一釵一珥,肌膚如玉,眉眼間流轉的靈秀之氣,竟不似凡俗中人。她身後跟著兩名女冠、三名小仆,皆著黃衫,發髻以草繩束起,容貌清麗非常。少女執一柄白角扇半掩麵容,步履輕盈,徑直走向玉蕊花下。人未近前,異香已隨風漫開,數十步外皆可聞見,似蘭非蘭,清冽中帶著一絲冷意。
圍觀者竊竊私語,猜她是宮中貴人,不敢近前驚擾。少女凝望花朵許久,忽命小仆折下幾枝玉蕊,轉身欲離。臨上馬時,她回頭對黃衫仆從輕笑:“昔年與玉峰之約,今日可踐。”話音未落,忽有風煙自馬蹄下騰起,眾人隻覺眼前一花,再定神時,少女一行已隨塵霧升至半空,衣袂翩躚如鶴翼舒展,轉瞬消失在雲靄之中。
觀中餘香繚繞月餘不散,嚴休複、元稹等文人紛紛賦詩題詠,歎此奇遇。凡塵中人這才恍然——原來那日所見的,竟是謫仙暫遊人間。
世人總愛追問神仙蹤跡,卻不知仙緣原在尋常草木間。玉蕊花年年開落,而驚鴻一瞥的靈秀,或許正是紅塵對永恒的驚覺:最動人的刹那,往往藏在最平凡的相遇裏。
2、盜蓮飛仙
長安城的通緝令貼滿街巷時,馬士良正蜷在終南山的老柳樹洞裏發抖。這位萬年縣的浪蕩子因酒後毆傷權貴,被鐵麵京兆尹王爽判了死罪。他倉皇逃進南山深處,在炭穀湫的寒霧裏藏了三天,直到那個泛著霞光的清晨——
五色雲霞突然垂落湫岸,雲中走出個執金槌玉板的仙女。她輕敲水麵,青蓮便破浪而生,花蕊旋綻如碧玉雕琢。馬士良瞪圓眼睛,看著仙女摘食三四枚蓮實後駕雲而去,卻把法器遺在岸邊。
仙家寶貝!他竄出來抓起金槌猛敲水麵。刹那間青蓮再湧,他狼吞虎咽十幾枚,忽覺五髒沁涼,身子竟飄離地麵。這亡命徒狂笑著攀岩而上,追著殘雲來到峰頂。
瓊樓玉宇中,方才的仙女正與群仙宴飲。馬士良的破靴剛踩上白玉階,仙女竹杖已挾風劈來。盜藥凡夫!厲喝聲中,他像塊爛麻布般墜入洪崖澗。等他在清泉裏嗆醒時,梳雙鬟的仙童正把刀磨得霍霍響:偷吃升仙蓮的賊,該剔骨還藥了。
馬士良的額頭在青石上磕出血來。仙童終究心軟,罰他永世看守湫岸青蓮。如今樵夫們還說,月夜能看見個佝僂影子在潭邊徘徊,既不像人,也不像仙。
世人總妄想盜取天機,卻不知仙緣如蓮——強摘的隻會化作枷鎖。真正的超脫,從來不在偷食的靈藥裏,而在渡盡劫波後,仍敢直麵清澗倒影中的自己。
3、百年之約
元和末年的一個寒夜,平陸縣尉薛昭做了一件讓自己掉腦袋的事——他偷偷放走了為母複仇的死囚。當監察禦史的奏章遞到禦前時,這個自比郭元振、李邕的俠氣男子,隻是笑了笑,把官印往案上一擱,戴著鐐銬就踏上了流放之路。
出城那日,總在酒肆賒賬的老醉鬼田山叟,竟破天荒提著好酒來送行。薛君真乃荊軻、聶政之流!老頭把酒碗塞進他鐐銬裏,老夫陪你走一程。三更時分,這佝僂老頭突然眼冒精光,一把扯斷他的枷鎖:跑吧!又往他嘴裏拍入一粒藥丸,此物能辟穀百日。
薛昭逃進蘭昌宮廢墟時,月光正洗著殘階上的青苔。忽然有環佩叮咚,羅襪生塵,百年前縊死的楊貴妃侍女張雲容,正從古柏影裏款款而來。原來當年申天師賜她絳雪丹,預言百年後遇生人精氣可複生。而那個總在醉鄉的田山叟,赫然就是改換容貌的申天師。
當破曉的藍霧漫過荒宮,複生的女鬼指尖還留著薛昭的體溫。她頸間金釧忽化作飛灰——原來仙緣如朝露,能圓百年癡夢,卻載不動貪戀朝陽的魂魄。
世人總道長生是福,卻不知真正的永恒,或許就在那些明知短暫卻依然傾盡所有的相遇裏。就像薛昭砸開囚籠的手,就像雲容等待百年的一夜,刹那光華,反而照徹了永恒。
4、天召童女
東京翊善坊的韋家宅院裏,許氏正對著空蕩蕩的繡架出神。自從丈夫韋蒙病逝後,她便將全部心思放在十二歲的女兒身上。這孩子能背誦《周易》《詩經》,眉目間總帶著超越年齡的沉靜。
那日清晨,女兒在誦讀《關雎》時突然伏案而眠——這一睡就再沒醒來。許氏執意將小棺停放在廳堂側室,每夜都能聽見裏麵傳來窸窣聲響。直到三個月後的滿月夜,棺木中竟傳出清晰的吟詩聲。
阿娘,我回來了。當許氏顫抖著推開棺蓋時,女兒的麵頰比生前還要紅潤。原來那日有青衣童子持紅幡相迎,稱她為韋小真,引她直上九霄。天宮裏的花木皆是琉璃所化,風過時發出編鍾般的清響。司命神韓君告訴她,因九世祖韋善俊救治瘟疫有功,特許後代中聰慧者位列仙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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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舍不得阿娘。女孩從懷中掏出一串星砂,韓君說,待您百年之後,這串星砂會引路。
許氏望著女兒指尖閃爍的微光,忽然想起丈夫臨終時窗欞上跳動的陽光。原來神仙早就在人間留下印記——在女兒背誦《詩經》的童音裏,在丈夫為她畫眉的銅鏡中,在這些終將歸於星辰的溫柔瞬間裏。
世人總仰望瓊樓玉宇,殊不知真正的仙境,或許就藏在某個平凡清晨,當陽光穿過窗紙,照亮親人睫毛上未落的淚珠之時。
5、鶴蹤詩影
長安城的夏夜總是帶著幾分燥熱。慈恩寺塔院的老槐樹上,知了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叫著。看院的老僧正打著瞌睡,忽聽得一陣環佩叮咚,驚得他差點從蒲團上跌下來。
月光下,一位身著素羅衣的美婦人帶著三四個青衣侍女,正繞著佛塔漫步說笑。她們的身影在青磚地上拖得老長,卻聽不見腳步聲。老僧揉了揉眼睛,隻見那婦人忽然轉頭,對侍女道:去跟院主借副筆硯來。
筆硯送到北廊時,婦人挽袖提筆,在廊柱上揮毫而就。墨跡在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黃子陂頭好月明,忘卻華筵到曉行。煙收山低翠黛橫,折得荷花贈遠生。老僧舉著蠟燭湊近細看,卻見那婦人忽然輕笑一聲,帶著侍女們往後退了幾步。
燭光搖曳間,素衣婦人化作一隻白鶴振翅而起,青衣侍女們也紛紛化鶴相隨。幾片羽毛飄落在題詩的廊柱前,墨跡卻像是滲進了木頭裏,任憑老僧怎麽擦拭都紋絲不動。
後來香客們都說,每逢月圓之夜,那首詩的字跡就會微微發亮。有個癡心的書生連續守了三個月,終於在某個露水很重的淩晨,看見一隻白鶴掠過塔尖,嘴裏銜著半朵永不凋謝的荷花。
世人總說神仙難覓,卻不知他們可能就藏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在廊柱上未幹的墨跡裏,在夜風送來的鶴唳中,在那些被我們當作傳說的真實裏。也許仙凡之別,不過是一念之間的駐足與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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