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道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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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保政
    唐玄宗開元年間,長安城外的終南山上,住著一位名叫保政的隱士。此人來曆神秘,沒人知道他從何處來,隻知他常年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褐,腰間係著根麻繩,麻繩上掛著個巴掌大的銅鈴,走起路來“叮鈴”作響,在寂靜的山林裏格外清亮。
    保政不像別的隱士那樣躲在深穀裏閉門清修,反而常下山去附近的村落走動。村民們起初對他有些生分,可日子久了,發現這位隱士沒半點架子——見著老人挑水會主動搭把手,遇著小孩迷路會耐心送回家,誰家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他還能從懷裏摸出些曬幹的草藥,囑咐幾句煎服的法子,往往一用就見效。一來二去,村民們都把他當自家人,路過他家那間簡陋的茅廬時,總會順手捎些米麵、蔬菜過去,保政也不推辭,收下後總會笑著說句“多謝”,下次再見麵,又會把自己編的竹籃、采的野果回贈給人家。
    有一年冬天,終南山下下了場罕見的大雪,雪下了三天三夜,把山路都封得嚴嚴實實。村裏有個叫阿牛的少年,前一天上山砍柴時跟家人走散了,全家人在雪地裏找了一天一夜,連個人影都沒見著,阿牛的母親急得直哭,村民們也都跟著揪心——這大雪天在山裏待著,別說凍餓,就是掉進雪窟窿裏,也難有活路。
    就在大夥都快絕望的時候,保政背著個東西從山上下來了。走近了大夥才看清,他背上裹著厚厚的幹草,裏麵正是昏迷的阿牛。保政的眉毛、胡子上都結了冰碴,臉上凍得通紅,鞋子也被雪水浸得濕透,可他把阿牛放下時,動作卻格外輕。他摸了摸阿牛的額頭,又掐了掐阿牛的人中,過了一會兒,阿牛慢慢睜開了眼睛,虛弱地喊了聲“娘”。
    阿牛的母親撲過去抱住兒子,哭著對保政磕頭:“恩人!您真是我們家的恩人啊!”保政連忙把她扶起來,說:“舉手之勞罷了,快把孩子帶回家暖暖身子,再熬點熱粥給他喝。”村民們都圍上來問他是怎麽找到阿牛的,保政笑了笑,指了指腰間的銅鈴:“這鈴鐺認路,跟著它走,就找著了。”大夥聽了都覺得神奇,可再追問,保政卻不再多言,隻說要回茅廬取暖,便轉身走了。
    這事很快傳到了長安城裏,有個姓王的官員聽說了保政的事,覺得他是個有真本事的人,便派人去請他出山為官。派去的人到了茅廬,說明來意後,保政正在劈柴,他停下手裏的斧頭,對來人說:“我自在慣了,受不了官場的約束,你回去告訴王大人,多謝他的好意。”來人不甘心,又說:“大人說了,隻要您肯出山,要什麽官職、什麽賞賜,都能滿足您。”保政搖了搖頭,指了指茅廬外的雪景:“你看這山裏的雪,落得自在;山裏的樹,長得隨心,我待在這裏,就像雪和樹一樣自在,何必去官場裏受束縛呢?”來人見他態度堅決,隻好回去複命。
    可沒過多久,又有人來找保政了——這次是唐玄宗身邊的太監。原來,王官員沒請動保政,反倒把他的事說給了唐玄宗聽,唐玄宗正好奇世間有沒有奇人異士,便下旨讓太監去請保政入宮。太監到了茅廬,拿著聖旨宣讀,可保政卻隻是站在原地,既不接旨,也不跪拜。太監急了,說:“你可知抗旨是要殺頭的?”保政卻平靜地說:“我知道皇帝的威嚴,可我也知道自己的本心。我生來就不是當官的料,就算進了宮,也幫不了皇帝什麽,反倒會誤了事情,不如留在山裏,還能幫襯幫襯村民。”
    太監見他軟硬不吃,隻好把情況回稟給唐玄宗。唐玄宗聽了,非但沒生氣,反而覺得保政是個有骨氣的人,便不再強求,隻是讓人給保政送了些布匹、糧食,算是表達敬意。保政收下了東西,轉手就分給了村裏家境貧寒的人家,自己依舊過著劈柴、種菜、下山幫人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保政在山裏住了幾十年,可模樣卻沒怎麽變——還是三十來歲的樣子,腰不彎,眼不花,走起路來依舊健步如飛。村裏的老人換了一茬又一茬,當年被他救過的阿牛,都已經成了爺爺,可每次見著保政,還是會恭敬地喊一聲“保政先生”。有人問他是不是修道成仙了,保政總是笑著說:“我就是個普通人,不過是活得簡單,想得明白罷了。”
    有一天,保政跟往常一樣下山去村裏送草藥,路過村口的老槐樹時,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摸了摸腰間的銅鈴,對圍過來的村民說:“我要走了。”村民們都愣了,問他要去哪裏,保政卻隻是搖了搖頭,說:“去該去的地方。”他把身上的草藥分給村民,又把茅廬的鑰匙交給阿牛,說:“茅廬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隻有些曬幹的草藥,你們要是用得上,就拿去用。”說完,他轉身往山上走,腰間的銅鈴“叮鈴”作響,越走越遠,最後漸漸消失在山林深處。
    村民們後來去茅廬裏看,發現裏麵果然收拾得幹幹淨淨,桌子上還放著一本手抄的草藥書,上麵記著各種草藥的用法,字跡工整清秀。大夥把這本書好好收著,村裏有人生病時,就照著書裏的法子找草藥,往往都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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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說,保政是得道成仙了,去天上當神仙了;也有人說,他是去別的地方了,繼續幫襯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可不管他去了哪裏,村民們都記得,終南山上曾經有個叫保政的隱士,他不貪名利,不慕富貴,隻憑著一顆善良的心,幫了無數人。
    其實,保政或許從來不是什麽奇人異士,他隻是守住了做人的本心——不被欲望裹挾,不被名利牽絆,用自己的力量去溫暖身邊的人。就像山間的清泉,默默流淌,滋潤著土地;就像林間的微風,輕輕吹拂,帶來了清涼。比起那些追求成仙成佛的人,保政這樣的人,才更讓人難忘——因為他用平凡的一生,活出了最珍貴的“善”。而這份“善”,就像他腰間的銅鈴,雖然聲音不大,卻能在人們心裏,久久回響。
    2、張山人
    唐朝年間,曹王李皋被貶到衡州任刺史。這位王爺性子爽朗,最愛帶著隨從到城外山林裏打獵,一來二去,倒也成了當地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衡州城裏,能天天牽出十幾匹駿馬、帶著百十個護衛浩浩蕩蕩進山的,也就隻有這位落魄的王爺了。
    這年秋末,天剛蒙蒙亮,曹王就帶著人上了山。秋獵的好時候,林子裏的獸物肥碩,尤其是鹿群,據說山北坡一帶常有十幾頭結伴出沒。曹王憋著一股勁,想打幾隻肥鹿回去,一來給府裏添些新鮮肉食,二來也想讓跟著自己的老部下們嚐嚐鮮——畢竟從京城被貶到這偏遠之地,大夥跟著他受了不少苦。
    “王爺,您瞧!”一個眼尖的護衛突然勒住馬,手指著前方的灌木叢。曹王順著方向望去,隻見十幾頭毛色油亮的鹿正低著頭啃食地上的野果,陽光透過樹葉灑在鹿身上,連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裏一喜,當即抬手示意眾人噤聲,隨後悄悄繞到鹿群後方,又命人從東西兩側包抄,像撒一張大網似的,慢慢把鹿群往一處低窪的山穀裏趕。
    鹿群似乎察覺到了危險,開始四處亂竄,可曹王布下的包圍圈早已收緊。眼看最前頭的幾頭鹿已經被逼到了山穀盡頭,再往前就是陡峭的石壁,根本無路可逃,曹王忍不住勒緊韁繩,等著護衛們上前活捉——他想著這麽多鹿,要是全殺了未免可惜,留幾頭養在府裏,日後也能賞給有功的人。
    可就在這時候,怪事發生了。
    原本清清楚楚在眼前的鹿群,像是被一陣風吹走似的,突然就沒了蹤影。山穀裏空蕩蕩的,隻剩下幾棵歪脖子樹和地上散落的野果,剛才那十幾頭鹿仿佛從來沒出現過。曹王愣住了,護衛們也麵麵相覷,有人揉了揉眼睛,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可再仔細找,連一根鹿毛都沒見著。
    “邪門了!”一個老護衛忍不住嘀咕,“剛才明明看得真切,怎麽說沒就沒了?莫不是山裏的精怪在作祟?”這話一出,眾人心裏都有點發毛——衡州的山深,老輩人總說山裏有修行的仙人或精怪,難不成今天真撞上了?
    曹王臉色沉了下來,他倒不怎麽信精怪之說,可鹿群憑空消失實在蹊蹺。他突然想起府裏人提過的一個人——張山人。據說這張山人不是本地人,幾年前搬到衡州城外的破廟裏住,平日裏靠給人看風水、斷些小事糊口,卻有一身旁人沒有的“技術”,不管多古怪的事,經他一指點,總能找到頭緒。
    “備馬!回府!”曹王當機立斷,“去把張山人請過來。”
    半個時辰後,張山人被請到了曹王府。他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老頭,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手裏拄著根棗木拐杖,眼神卻格外清亮。曹王也不繞彎子,把早上打獵時鹿群憑空消失的事一五一十說了,末了歎道:“先生見多識廣,可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張山人聽完,沒急著回答,隻是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問道:“王爺可確定當時沒有旁人在附近?”
    曹王想了想,搖頭道:“當時四周靜得很,除了我們,沒見著別的人影。”
    “那便是了。”張山人點點頭,“這不是精怪作祟,是懂‘禁術’的人把鹿群藏起來了。”
    曹王一愣:“禁術?那如何才能找到藏鹿的人?”
    張山人沒說話,隻讓下人端來一碗清水,又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巧的銅刀。他握著銅刀,在碗沿上輕輕刮了幾下,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說什麽旁人聽不懂的口訣。過了一會兒,他把銅刀放進水裏,再讓曹王和眾人湊過去看。
    眾人圍到碗邊,隻見原本清澈的水裏,竟慢慢浮現出一個小小的人影——那是個道士,身高不過一寸,背著個布囊,手裏拄著根拐杖,腳步慢悠悠的,像是在趕路。更奇的是,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能清清楚楚看到道士的模樣,連他布囊上縫補的補丁都隱約可見。
    “就是此人藏了鹿群。”張山人指著水裏的道士,又從懷裏摸出一根縫衣服用的細針,對著水裏道士的左足輕輕一刺。眾人再看,水裏的道士突然一瘸一拐的,左腳像是受了傷,走路的姿勢明顯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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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放心,此人好追。”張山人收起針和碗,“他就在北邊十幾裏外,此刻左腳已跛,隻要順著北邊的路去找,定能尋見。”
    曹王又驚又喜,當即命兩個機靈的護衛快馬加鞭往北追。果然,過了不到一個時辰,護衛就帶著一個道士回來了——那道士穿著青色道袍,背著布囊,拄著拐杖,左腳果然一瘸一拐的,模樣和水裏看到的小人一模一樣。
    道士被帶到曹王麵前,倒也不慌,反而先笑了笑:“王爺找貧道來,是為了鹿群的事吧?”
    曹王見他坦誠,倒也沒了怒氣,隻是問道:“道長為何要藏起我的鹿群?”
    一旁的張山人連忙上前,對著曹王拱手道:“王爺,此人懂禁術,卻無惡意,不可責怒,還是以禮相待為好。”
    曹王點點頭,示意道士坐下說話。道士謝過,才緩緩開口:“貧道今早路過北坡,見王爺的人把鹿群逼到絕境,那些鹿眼裏滿是惶恐,像是知道自己要遭殃。貧道瞧著不忍,便用禁術把它們藏了起來——倒不是要和王爺作對,隻是覺得萬物有靈,若不是為了活命,何必趕盡殺絕?”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貧道也不敢把鹿群放走,怕它們跑遠了再遇到危險,如今都藏在北邊山側的小坡下,王爺派人去取便是。”
    曹王聽了,心裏忽然一陣愧疚。他隻想著打獵取樂、給部下解饞,卻沒留意到鹿群的恐懼。他當即命人去山側找鹿,果然,護衛們很快就把十幾頭鹿牽了回來,那些鹿一個個安然無恙,隻是看到人時,還是有些膽怯地往後縮。
    “道長說得是。”曹王對著道士拱手,“是本王思慮不周,隻想著自己,卻忘了萬物皆有求生之心。”他又轉頭對張山人說,“今日多虧先生,不然本王還不知要錯怪多少事。”
    道士和張山人都笑了。後來,曹王沒再殺那些鹿,而是讓人把它們放回了深山,還下令以後打獵不許趕盡殺絕,遇到懷孕的獸物,更是要主動避開。
    這事慢慢傳開,衡州的百姓都說,曹王雖被貶,卻有一顆向善的心。而張山人的“技術”,也不是用來害人的,而是用來明辨是非;道士的禁術,也不是用來捉弄人的,而是用來守護生靈。
    其實世間哪有什麽真正的“奇術”?所謂的“技術”,不過是看透本質的智慧;所謂的“禁術”,不過是心懷慈悲的守護。就像那道士,明明有能力藏起鹿群,卻沒想著以此要挾,反而坦誠相告;就像曹王,明明有權發怒,卻願意聽人勸告,反思自己的過錯。
    待人以善,待物以仁,這才是比任何“奇術”都更珍貴的東西。畢竟,能讓人信服的,從來不是權力或法術,而是那顆懂得尊重、願意包容的真心。
    3、陸生
    唐玄宗開元年間,吳地有個叫陸生的讀書人,為了參加“明經科”考試,千裏迢迢來到長安。他家境貧寒,連個使喚的仆從都雇不起,每天天不亮就得自己趕著毛驢去書坊溫習功課——那毛驢是他從家鄉帶來的,毛色灰撲撲的,走得慢,卻極溫順,陪他走了一路,也算半個伴兒。
    這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陸生像往常一樣牽著毛驢出門。剛走到啟夏門附近,那毛驢不知受了什麽驚嚇,突然揚起前蹄“嗷嗷”叫了兩聲,掙脫韁繩就往前跑。陸生慌了神,這毛驢可是他代步的唯一指望,要是丟了,往後往返書坊和住處都得靠腳走。他連忙拔腿去追,一邊追一邊喊:“慢點!別跑!”
    可那毛驢像是著了魔,頭也不回地朝著終南山的方向奔去。陸生跑得滿頭大汗,眼看就要追不上,卻見毛驢竟沿著山腳下一條雜草掩映的小徑跑了上去。他心裏納悶——這路看著偏僻,毛驢怎麽像是走熟了似的?可眼下也顧不上多想,隻能咬著牙跟著往上爬。
    山路不算陡峭,可陸生平日裏隻顧著讀書,體力本就不算好,爬了五六裏地,就累得氣喘籲籲。正想歇口氣,眼前忽然開闊起來:隻見一片平坦的穀地,青磚院牆圍著一處宅院,門庭收拾得整整齊齊,連門前石階上的青苔都掃得幹幹淨淨。更讓他驚喜的是,自己的毛驢正係在院外的葡萄架下,低著頭啃食架下的青草,一點也沒有方才狂奔的焦躁。
    陸生鬆了口氣,走上前想解韁繩,又覺得不妥——畢竟是別人家的院子,冒然牽走驢未免失禮。他定了定神,抬手敲了敲院門。過了好一會兒,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素色長衫的老人走了出來。這老人須發皆白,卻麵色紅潤,眼神清亮,看人的時候帶著幾分溫和,又透著幾分說不清的氣度。
    “後生,找我有事?”老人開口問道,聲音不高,卻讓陸生莫名覺得安心。
    陸生連忙拱手行禮:“老丈您好,我是來尋我的毛驢的——它方才跑丟了,竟跑到了您家門口。叨擾了,我這就牽走,絕不多耽擱。”
    老人聽了,卻笑了笑,側身讓開門口:“既然來了,便是緣分,何必急著走?進來坐坐吧。你這趟來,可不止是為了一頭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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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生愣了愣,心裏有些疑惑,可看著老人和善的模樣,又不好拒絕,隻好跟著進了院。穿過前院的葡萄架,往後走竟是另一番景象:雕梁畫棟的華堂,曲曲折折的回廊,廊下掛著各色燈籠;院子裏種著奇花異草,池沼裏浮著碗口大的蓮花,連空氣裏都飄著淡淡的清香。這哪裏是尋常人家的宅院,分明像是傳說中的仙境。
    老人把他讓進堂屋,桌上早已擺好了茶點——青瓷盤裏盛著晶瑩剔透的果子,他從未見過;紫砂茶壺裏倒出的茶水,剛入口就覺得滿口清甜,連剛才爬山的疲憊都消了大半。“後生,你叫什麽名字?來長安做什麽?”老人一邊給他添茶,一邊問道。
    “晚輩姓陸,叫陸生,是來參加明經科考試的。”陸生如實回答,心裏的疑惑更重了,“老丈,您這裏……”
    “這裏是我的洞府。”老人坦然道,“我知道你心性純良,又有幾分道緣,所以特意讓你的毛驢引你過來。你且安心住一晚,有些事,你自會明白。”
    陸生聽“洞府”二字,心裏又驚又怕——難不成自己遇到仙人了?可看著老人溫和的神情,又覺得不像有惡意。接下來的一天,他徹底被這裏的景象迷住了:傍晚時分,院子裏傳來悠揚的樂聲,幾個穿著羽衣的女子提著燈籠走過回廊,歌聲清越,像是從雲端傳來;晚餐時,桌上的菜肴更是神奇,有的肉吃起來帶著花香,有的湯喝下去覺得渾身輕快,連平日裏拘謹的陸生,都忍不住多吃了幾口。
    席間,老人偶爾會問他些讀書的事,陸生一一作答,老人聽了,還會偶爾提點幾句,說的話看似平常,卻總能點透他讀書時的困惑。陸生越聽越佩服,心裏的敬畏漸漸多過了恐懼。
    第二天一早,陸生想起自己的考試,便向老人辭行:“老丈,多謝您的款待,可晚輩還要備考,實在不能多留了。今日之恩,晚輩銘記在心。”
    老人點了點頭,沒有挽留:“你要走,我不攔你。隻是你此去考場,或許會遇到些波折,若真有難處,可往終南山方向想想。”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遞給陸生,“帶著這個,或許能幫你一把。”
    陸生接過玉佩,隻覺得觸手生溫,玉佩上刻著複雜的紋路,像是山水,又像是符咒。他連忙躬身道謝,牽著毛驢離開了洞府。奇怪的是,下山的時候,他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腳步輕快,沒多久就回到了長安。
    日子一天天過去,陸生專心備考,漸漸把洞府的事當成了一場奇遇。可沒想到,考試前幾天,他竟被人誣陷偷了鄰院書生的經書——那書生丟了準備已久的範文,一口咬定是陸生偷去了,還鬧到了官府。官府不問青紅皂白,竟把陸生關了起來,還說要等考完試再定罪。
    陸生又急又氣,在牢裏輾轉反側,忽然想起老人的話,連忙摸出懷裏的玉佩。就在他握住玉佩的瞬間,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一個差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陸相公,您快出來!那書生招了,是他自己把範文弄丟了,怕考不好,才冤枉您的!”
    陸生又驚又喜,連忙跟著差役出去。剛走出縣衙,就見天空忽然暗了下來,一股黑霧從終南山方向飄來,短短片刻就籠罩了好幾裏地,大白天竟變得像黃昏一樣。街上的人都慌了神,紛紛躲進屋裏,陸生卻在黑霧中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洞府裏的老人。
    等黑霧散去,天又亮了起來,可陸生再找老人,卻怎麽也找不到了。更奇怪的是,他後來再想去找那處洞府,卻發現終南山上根本沒有那條小徑,連他記憶裏的穀地都不見了,仿佛那處仙境從未存在過。
    後來,陸生順利參加了考試,中了明經科,被派到地方上任。他為官清廉,時常幫助百姓,每次遇到難處,都會想起老人的教誨——不是靠玉佩的神力,而是靠自己的本心。他漸漸明白,老人引他去洞府,不是為了讓他見識仙境,而是為了告訴他:世間的奇遇或許短暫,但心存善念、堅守本心,才是真正能幫自己渡過難關的“神力”。
    就像那匹看似普通的毛驢,它引陸生找到仙境,卻沒讓他沉迷其中;老人給了他玉佩,卻沒替他解決所有麻煩。真正的“道”,從來不是不勞而獲的奇跡,而是在困境中守住初心,在順境中不忘善意。陸生後來常對人說:“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不是遇到了仙人,而是明白了,做人做事,終究要靠自己的良心。”
    4、輔神通
    唐玄宗年間,蜀州城外的村落裏,住著個叫輔神通的少年。他爹娘走得早,打小就靠著給村裏人牧牛糊口,身上總穿著洗得發白的短褂,腳上的草鞋磨破了底,就用麻繩隨便編編繼續穿。日子雖苦,他卻生得機靈,牛群在他手裏從來不會走散,村裏人都願意把牛交給他放。
    輔神通常把牛趕到村外的河邊草地,那裏水草豐美,牛兒吃得歡,他也能坐在樹蔭下歇會兒。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河邊總出現一位道士——穿著藏青色道袍,手裏拄著根桃木杖,每天都在河邊走來走去,有時還會對著河水發呆。輔神通見他模樣和善,每次遠遠望見,都會起身鞠個躬;道士也不惱,會笑著點點頭,偶爾還會遞給他一顆野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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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道士知道他孤苦,常會教他認些草藥,說哪種能治咳嗽,哪種能止血;輔神通也會幫道士拾些幹柴,或者把自己帶的粗餅分給他一半。這樣過了好幾年,一天,道士忽然對輔神通說:“我看你心性純良,願意做我的弟子嗎?”
    輔神通愣了愣,隨即眼睛一亮——他早就覺得這道士不一般,連忙磕頭:“能跟著仙長學本事,是我的福氣!”
    道士笑著扶起他,拉起他的手就往河邊走:“我帶你去個地方,一會兒我下水的時候,你跟著我走,別害怕。”話音剛落,道士就抬腳走進了河裏,河水明明沒過了他的腰,卻像沒沾濕他的道袍。輔神通心裏有點發怵,可想起自己說過的話,還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一進水裏,他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像是被什麽東西托著,眼前的景象也變了——不是渾濁的河水,而是一條幹淨的通道,走了沒幾步,眼前豁然開朗:一座小院坐落在岸邊,屋宇收拾得整整齊齊,院裏擺著煉丹的爐子,牆角堆著藥草,連空氣裏都飄著淡淡的藥香。道士領著他進了屋,指著床底說:“這裏麵都是‘大還丹’,是能強身健體的好東西。往後你就幫我看著丹爐,我再教你些‘黃白之術’點化金銀的法子)。”
    輔神通又驚又喜,從此就在院裏住了下來。他學得很認真,每天按時添柴看火,道士教他的法子,他都記在心裏。不知不覺過了三年,輔神通從個半大孩子長成了二十多歲的青年,日子久了,他漸漸想起了人間的生活——想起村裏的老人們,想起自己牧過的牛,甚至想起了粗餅的味道。
    這天,道士出門采藥,輔神通看著床底的大還丹,心裏忽然冒出個念頭:這丹藥是好東西,要是帶些出去,說不定能換些錢,再也不用過苦日子了。他越想越動心,偷偷拿了幾顆還丹,藏在自己舊褂子的夾層裏。
    傍晚道士回來,一進院就皺起了眉:“床底的還丹少了幾顆,你見了嗎?”
    輔神通心裏一慌,卻硬著頭皮搖頭:“沒、沒見著,我一直看著丹爐,沒動過床底的東西。”
    道士看著他,眼神裏滿是失望,歎了口氣:“我原本想把真正的修道要訣傳給你,可你現在這般貪心,又怎麽配學真本事?我雖懂點化金銀、煉製丹藥的法子,可這些都不能讓人真正長生,唯有守住本心,不貪不癡,才算得上修道。”
    說完,道士拉起他的手,又把他帶回了河邊:“你走吧,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了。”輔神通還想辯解,可道士已經轉身走進了水裏,轉眼間就沒了蹤影。
    他站在河邊,心裏又悔又怕,可事已至此,隻能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沒想到回去的路竟是一片崎嶇的洞穴,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隻能摸著岩壁慢慢走,懷裏的還丹成了他唯一的慰藉——餓了就舔一點丹藥的粉末,渴了就喝岩壁上滴下的泉水。就這樣走了七十多天,他才終於走出洞穴,回到了人間。
    可回到村裏,輔神通卻覺得渾身不自在。他拿著還丹換了些錢,買了新衣服,吃了好酒好肉,可心裏總空落落的,總想起道士教他認草藥的日子,想起院裏幹淨的丹爐。他漸漸厭倦了人間的熱鬧,滿腦子都是找道士認錯。
    後來,他聽說蜀州開元觀裏常有一位奇怪的道士往來,穿著藏青色道袍,手裏拄著桃木杖。輔神通連忙趕去,跪在觀門口,一跪就是三天三夜,終於等到了那位道士。他抱著道士的腿,哭著把自己偷還丹的事說了,一遍遍地認錯:“仙長,我知道錯了,我不該貪心,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道士看著他,眼神軟了下來:“你能知錯,也算沒白走這一遭。隻是修道之路,最忌貪心,你若真要學,就得先把‘貪’字從心裏去掉。”
    輔神通連忙點頭,後來他求開元觀的觀主收留,成了觀裏的道士,每天掃地、砍柴、抄寫經書,再也不想著還丹和黃白之術。有人問他:“你當年跟著仙長學過本事,怎麽甘願做這些雜活?”他總是笑著說:“真正的本事,不是點石成金,是能管住自己的心。以前我不懂,丟了機緣;現在我懂了,哪怕每天掃掃地,也是在修道。”
    再後來,輔神通成了開元觀裏有名的道士,不是因為他會什麽奇術,而是因為他待人謙和,從不貪心。有人求他幫忙,他能幫就幫,卻從不收貴重的謝禮;觀裏有了難處,他總是第一個拿出自己的積蓄。人們都說,輔神通雖然沒學會長生之術,卻活成了最通透的樣子。
    其實,道士當初帶輔神通入水中洞府,不是為了教他黃白之術,而是為了考驗他的心性。可惜輔神通一開始沒懂,丟了近在眼前的機緣;好在他後來醒悟,用餘生守住了“不貪”二字。這世上,很多人都像年輕時的輔神通,總想著走捷徑、貪小利,卻忘了最珍貴的東西,從來都在自己的心裏——守住本心,不貪不癡,比任何奇術都更能讓人活得自在、活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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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孫甑生
    唐玄宗天寶年間,長安城裏來了位奇人,名叫孫甑生。此人看著平平無奇,穿一身半舊的青布道袍,說話輕聲細語,卻憑著一手出神入化的道術,很快就傳遍了京城——據說他能把零散的石頭像搭積木似的摞起來,哪怕是圓滾滾的鵝卵石,也能疊成丈高的塔,風吹雨打都不倒;還能隨手折幾根青草,捏成小馬、小人的模樣,吹口氣,草人就能騎上草馬,在院子裏東奔西跑,連馬蹄踏過地麵的聲響都聽得清清楚楚。
    消息傳到皇宮裏,唐玄宗聽了好奇,當即下旨把孫甑生召進宮中。第一次在大殿表演時,孫甑生隻取了十塊光滑的青石,沒借助任何東西,隻憑著手指輕輕調整角度,眨眼間就摞成了一座三層的石塔,最頂上還放了顆鴿子蛋大的玉珠,玉珠在塔頂輕輕晃動,石塔卻穩如泰山。滿朝文武看得目瞪口呆,唐玄宗連連拍手:“真乃奇術!”
    從此,孫甑生成了皇宮裏的常客,而最癡迷他道術的,當屬楊貴妃。楊貴妃性子嬌俏,最愛看新鮮玩意兒,每次孫甑生入宮,她都要讓人把他請到沉香亭,讓他表演折草為馬的本事。有一回,楊貴妃想看“草人舞劍”,孫甑生便摘了幾根修長的茅草,三捏兩捏,捏出四個持劍的草人,又折了四根細草當劍。他對著草人吹了口氣,四個草人當即“活”了過來,兩兩對打,劍影翻飛,動作比宮裏的舞姬還要靈動,連楊貴妃身邊的宮女都看得忘了端茶。
    “先生這手藝,真是神了!”楊貴妃看得高興,賞了孫甑生不少綾羅綢緞和金銀珠寶,可孫甑生都婉言謝絕了,隻說:“貧道修道之人,不求這些,能博貴妃娘娘一笑,便夠了。”唐玄宗見他不貪名利,對他更添了幾分敬重,偶爾還會召他入宮,問些養生修道的法子,孫甑生也隻說些“少思慮、多寬心”的平常話,從不說玄乎的怪談。
    日子久了,宮裏人都覺得孫甑生是個溫和的奇人,卻沒人知道他的道術究竟有多深。直到天寶十四載,安祿山起兵叛亂,叛軍一路勢如破竹,很快就逼近了長安。長安城亂作一團,唐玄宗帶著楊貴妃和親信連夜逃往蜀地,宮裏的人要麽跟著逃難,要麽四處躲藏,沒人再顧得上孫甑生。
    等叛軍攻入皇宮時,有人想起這位會奇術的道士,四處尋找,卻連他的影子都沒見著——有人說,叛軍進城那天,看到皇宮上空飄著一團淡淡的白霧,霧裏隱約有草馬奔跑的身影,孫甑生大概是騎著草馬飛走了;也有人說,他早就料到長安會亂,提前收拾東西離開了,說不定回了老家;還有人說,他留在了城裏,隻是用法術把自己藏了起來,免得被叛軍騷擾。
    後來,唐玄宗在蜀地安定下來,還特意讓人四處尋找孫甑生,卻始終沒有消息。有人在江南見過一個會疊石術的道士,模樣和孫甑生有些像,可上前一問,那道士隻笑了笑,說自己不是孫甑生;也有人在蜀地的山裏,看到過草人騎馬的影子,追過去時,卻隻看到一片空蕩蕩的草地。
    久而久之,孫甑生就成了長安城裏的一個傳說。人們想起他,總忘不了他在沉香亭前折草為馬的模樣,也忘不了他拒絕賞賜時溫和的神情。有人說,他的道術其實不算最厲害的,可他的通透卻少見——不像有些修道人,總愛用奇術炫耀自己,他的本事,從來都是為了博人一笑,從不用來謀利或炫耀。
    其實,孫甑生的“奇”,從來不在他的道術,而在他的心境。他懂驚天的本事,卻守著平淡的本心;身處繁華的皇宮,卻不貪慕榮華富貴。安祿山之亂時,他或許是用法術逃生,或許是悄悄歸隱,可無論去向何方,他都守住了修道人的本分——不卷入紛爭,不追逐名利。
    就像他折的草人草馬,看似脆弱,卻能在他手中活靈活現;他摞的石塔,看似簡單,卻能穩如磐石。真正的本事,從來不是用來張揚的,而是用來守護自己的本心,活出一份通透與自在。孫甑生或許再也沒出現過,可他教會人們的道理,卻像他疊的石塔一樣,留在了人們心裏——真正的“奇”,是擁有過人的本事,卻依舊能守住平凡的初心。
    6、葉靜能與常持蒲
    唐玄宗年間,汝陽王李璡是出了名的“酒中仙”。他酒量深不見底,終日浸泡在酒裏,神誌卻從不清亂,不管是文人雅士還是江湖豪客,隻要來府上做客,他都能陪著喝到天明,非得讓客人盡興才肯罷休。府裏的酒窖常年滿著,連庭院裏都擺著釀新酒的大缸,遠遠就能聞到醇厚的酒香。
    這天,術士葉靜能路過汝陽王府,被王強拉著入席。葉靜能精通道術,卻向來不沾酒,任憑汝陽王怎麽勸,都隻是笑著搖頭:“王爺的酒雖好,可我實在無福消受。不過我有個弟子,酒量深不可測,倒能陪王爺喝個痛快。他雖是個侏儒,卻有過人之處,明日我讓他來拜見王爺,您跟他聊聊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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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陽王一聽來了興致——他見多了能喝酒的人,卻從沒見過“有過人之處”的侏儒,當即拍著桌子說:“好!明日我倒要見識見識!”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人遞上名帖,上麵寫著“道士常持蒲”。汝陽王讓人把他請進來,一看不由愣了——這常持蒲竟真的隻有二尺高,穿著一身寬大的道袍,走起路來像個會移動的布偶,可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透著股不屬於常人的機靈。
    “常道長請坐。”汝陽王強壓著好奇,擺出主人的姿態。可剛坐下,常持蒲就先開了口,一開口便聊起了“胚渾至道”——從天地初開到陰陽變化,說得條理清晰;接著又談三皇五帝的治世之道,講曆代王朝的興盛衰亡,連那些冷門的史料、生僻的經傳子史,他都能信手拈來,仿佛親眼見過一般。
    汝陽王平日裏雖愛喝酒,卻也讀了不少書,本想考考這個侏儒道士,可越聽越心驚,自己肚子裏的那些學問,跟常持蒲比起來竟像小兒科。他張了張嘴,半天沒接上話,隻覺得臉上發燙。
    常持蒲見汝陽王神色尷尬,立刻話鋒一轉,說起了民間的趣聞、諧戲的小事——講哪個地方的小販耍小聰明逗樂顧客,說哪個書生趕考時鬧了笑話,句句生動有趣。汝陽王這才鬆了口氣,跟著哈哈大笑,席間的氣氛頓時熱絡起來。
    “看道長這般豁達,想必也常飲酒吧?”汝陽王終於找回了自己的“主場”,笑著問道。
    常持蒲點頭:“王爺若想喝,我便陪您喝。”
    汝陽王大喜,立刻讓下人端上酒杯,一輪接一輪地勸酒。可常持蒲喝得輕鬆,幾杯下肚臉不紅、心不跳,反而笑著說:“用小杯子喝不過癮,不如換個大容器,咱們自己舀著喝,喝到盡興為止,豈不是更痛快?”
    汝陽王本就愛這般豪放的喝法,當即拍手叫好,讓人搬來好幾石醇釀,倒進一個巨大的斛裏——那斛比常持蒲還高,得踮著腳才能夠到。下人遞來兩隻巨觥,常持蒲接過,毫不含糊地舀滿酒,仰頭就喝,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流,他卻渾然不覺,喝完還咂咂嘴:“這酒夠勁!”
    汝陽王也來了興致,拿起巨觥跟著喝。平日裏他喝個幾石酒不在話下,可今天喝著喝著,竟覺得頭暈目眩,臉頰發燙,漸漸有了醺意。再看常持蒲,依舊精神抖擻,手裏的巨觥沒停過,斛裏的酒眼看著下去了大半,他卻連腳步都沒晃一下。
    “道長……你這酒量……真是神人啊!”汝陽王撐著桌子,含糊地讚歎。
    常持蒲放下巨觥,笑著說:“王爺過獎了。喝酒講究的是心境,我心無雜念,酒到肚裏便順了,自然喝得多些。”說著,他還伸手給汝陽王揉了揉太陽穴,汝陽王頓時覺得一陣清爽,頭暈的感覺竟減輕了不少。
    這一頓酒,從清晨喝到日暮,斛裏的酒見了底,汝陽王徹底醉倒在桌上,嘴裏還念叨著“再來……再來一杯”。常持蒲輕輕起身,幫他蓋好毯子,又跟王府的下人囑咐了幾句“醒酒後喝些小米粥”,才悄悄離開了王府。
    後來,汝陽王醒了酒,想起常持蒲的本事,又驚又佩,特意讓人去請葉靜能和常持蒲再來府上喝酒。可葉靜能卻說,常持蒲雲遊四方去了,想去哪裏便去哪裏,連他也不知道蹤跡。汝陽王雖遺憾,卻總跟人說:“我這輩子見多了奇人,可像常持蒲這樣的,真是頭一個——個子雖矮,見識卻比常人高;酒量雖大,心性卻比常人清。”
    有人說,常持蒲其實是葉靜能點化的仙人,特意來給汝陽王“上課”的——既要讓他知道“人不可貌相”,也想讓他明白“飲酒需隨心,不可貪杯”。也有人說,常持蒲就是個普通的道士,隻是天生聰慧、心境通透,才活出了這般自在。
    不管常持蒲是什麽身份,他都讓汝陽王明白了一個道理:真正的“過人之處”,從不在外表的高矮、酒量的大小,而在內心的見識與通透。就像常持蒲,個子隻有二尺,卻能看透古今、守住本心;酒量深不可測,卻從不過量貪杯。後來汝陽王喝酒時,再也不盲目勸酒,反而常跟客人說:“喝酒喝的是心意,不是數量;識人識的是品性,不是模樣。”
    而葉靜能引薦常持蒲的用意,或許也正在於此——他沒直接勸汝陽王少喝酒,而是讓常持蒲用自身的言行,悄悄改變了汝陽王對“酒量”“識人”的看法。真正的智慧,從不是生硬的說教,而是像常持蒲的酒意一樣,溫和卻有力量,不知不覺間便讓人明白道理。
    7、袁隱居
    唐德宗貞元年間,湘楚一帶的青山綠水間,住著一位名叫袁隱居的隱士。此人平日裏深居簡出,隻在林間茅屋旁種些青菜、曬些草藥,卻因一本《陰陽占訣歌》聞名四方——那本書裏收錄了一百二十首占算歌謠,小到鄰裏丟失的家禽,大到地方的年歲收成,隻要照著歌謠推演,總能算出個八九不離十,當地人都稱他“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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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有位名叫李吉甫的官員,本在京城任尚書郎,因朝堂變動被貶到東南任職。李吉甫早就聽說過袁隱居的名聲,隻是從前在京城忙於政務,沒機會見麵,如今到了南方,倒多了幾分尋訪奇人的興致。
    一日,袁隱居竟主動登門拜訪。李吉甫又驚又喜,連忙請他進屋落座,還讓人泡了上好的茶。寒暄過後,李吉甫忍不住問道:“先生久居山林,竟還知道我的事?”
    袁隱居笑了笑,指尖輕輕摩挲著茶盞邊緣:“大人的名聲,在朝中朝外都響,我雖在山林,也常聽往來的樵夫、商人說起。聽聞大人近來心緒不暢,便想著來看看,或許能為大人解解疑惑。”
    李吉甫聽他說到心坎裏,不由歎了口氣:“先生既懂占算,可否幫我算算,我這後半輩子的官運如何?還有……我能活多少歲?”他這話問得有些忐忑——李家祖上的人,壽命最長的也沒超過七十歲,他如今已過中年,心裏總有些隱隱的擔憂。
    袁隱居閉目沉思片刻,又掐著手指默念了幾句,隨後睜開眼,語氣肯定地說:“大人不必擔憂,您的官運遠不止於此,日後定能做到將相之位。至於壽命,運算下來,當是九十三歲。”
    “九十三歲?”李吉甫驚得差點打翻手裏的茶盞,連連搖頭,“先生莫不是算錯了?我家祖上從未有人活過七十,我怎麽敢奢望九十三歲?”
    袁隱居卻搖了搖頭,眼神堅定:“占算之術講究‘舉數依理’,我推演了三遍,都是九十三這個數,絕不會錯。大人隻需安心做事,日後自會明白。”
    李吉甫雖仍有疑慮,卻也沒再多問。後來,袁隱居將自己著的《陰陽占訣歌》送給了他,李吉甫讀了之後,隻覺得書中的占算之理深入淺出,並非江湖術士的虛言,便主動為這本書寫了序言,還派人將書稿送到京城刊印,讓更多人能讀到。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吉甫的仕途果然如袁隱居所說,漸漸有了轉機。唐憲宗即位後,他被召回京城,先是擔任宰相,後來又奉命節製淮南,幾年後再次入朝拜相,成為憲宗朝舉足輕重的大臣,真正實現了“將相之位”。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元和九年十月三日,李吉甫突然病逝,享年五十六歲。消息傳開後,有人想起袁隱居當初的預言,紛紛議論:“說好了九十三歲,怎麽五十六歲就走了?難道袁隱居的占算術是假的?”
    直到後來,李吉甫的家人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了袁隱居當年留下的一張字條,上麵寫著:“祿仕之日,即壽數之算。相業一日,抵尋常三歲。”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袁隱居說的“九十三歲”,不是按尋常百姓的年歲算,而是按李吉甫擔任將相的日子折算的。李吉甫兩次拜相,又節製淮南,身居高位的時間加起來,正好相當於尋常人的三十七年,再加上他五十六歲的實際年齡,不多不少,正是九十三歲。
    這下,所有人都對袁隱居的占算之術歎服不已——他不僅算準了李吉甫的官運和“壽數”,還提前埋下了“懸解之妙”,既不說破,又讓真相在日後自然顯現,這份通透和智慧,遠比單純的占算術更難得。
    後來,有人專程去湘楚尋找袁隱居,想請他再算一卦,卻發現他早已離開了茅屋,隻在桌上留下一張紙條:“陰陽在己,禍福由心。占算不如修身,求神不如求己。”
    人們這才明白,袁隱居著《陰陽占訣歌》,並非要教人防天防地,而是想告訴大家:真正的“命數”,從不在卦象裏,而在自己的心裏和手裏。就像李吉甫,他能成為將相,不是因為袁隱居算得準,而是因為他自身有才華、肯做事;他的“九十三歲壽數”,也不是因為占算術的神奇,而是因為他身居高位時,為百姓、為朝廷做了足夠多有價值的事,讓每一天都過得比尋常人更有意義。
    袁隱居最終去向不明,可他留下的道理,卻像湘楚的山水一樣,長久地留在了人們心裏——比起依賴占算預知未來,不如踏踏實實做好當下;比起糾結壽命長短,不如讓每一段時光都充滿價值。畢竟,真正的“福壽”,從來不是算出來的,而是自己活出來的。
    8、騾鞭客
    唐玄宗年間,茅山有位黃尊師,道法高深,平日裏在山側主持修建了一座天尊殿,專門開壇講經、教化世人。每逢講經之日,殿外總是擠滿了人,少則幾百,多則數千,連周邊村鎮的百姓都會早早趕來,就為了聽黃尊師說幾句修身養性的道理。
    這天清晨,講經的筵席剛布置好,黃尊師正準備登台,殿門突然“哐當”一聲被人推開。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門口站著個漢子,皮膚黝黑粗糙,穿著打滿補丁的短褐,腰間斜插著一根趕騾用的鞭子,褲腳還沾著泥點,活像個跟著商隊跑貨的騾夫。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漢子就扯著嗓子罵了起來:“你這道士!怕不是還沒睡醒?聚這麽多人做什麽荒唐事!不好好躲在深山裏修道,倒敢在這兒胡言亂語騙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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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尊師一愣,他素來受人敬重,還是頭一次被人這般嗬斥。可他見漢子雖言辭鄙陋,眼神卻不似惡人,便走下講筵,拱手行禮,語氣平和:“施主息怒,貧道開壇講經,是為了給眾人講些向善的道理,並非有意冒犯。”
    殿裏的聽眾都替黃尊師捏了把汗,有人想上前理論,卻被黃尊師用眼色攔住。那漢子罵了幾句,見黃尊師態度謙和,臉色稍緩,突然問道:“聽說你要修這座殿,總共要花多少錢?”
    “回施主,大概需要五千貫錢。”黃尊師如實回答。
    漢子聽完,大手一揮:“把你這兒所有破鍋、破甑還有廢鐵都搬來,越多越好!”
    黃尊師雖疑惑,卻還是讓人照做。弟子們翻遍了觀裏的雜物房,連做飯用的破鐵鍋、蒸飯的舊瓦甑,還有平日裏換下的廢鐵件都找了出來,湊在一起竟有八九百斤。漢子指揮著眾人在殿外空地上掘了個土坑當爐子,把這些廢鐵一股腦倒進去,又點起大火燒了起來。
    火焰越燒越旺,很快就把廢鐵熔成了通紅的鐵水。漢子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葫蘆,拔開塞子,倒出兩顆黃豆大小的藥丸,扔進鐵水裏,又找了根木棍不停攪拌。眾人圍著爐子看得大氣不敢出,隻見鐵水漸漸從通紅變成了銀白色,還泛著柔和的光。
    沒過多久,漢子喊了聲“滅火”,眾人連忙用沙土蓋滅爐火。等溫度降下來,挖開爐子一看,裏麵哪還有半點鐵渣?全是一塊塊沉甸甸、亮閃閃的白銀!黃尊師讓人稱重,竟有一千多兩,折算成銅錢,足足有一萬多貫,不僅夠修天尊殿,剩下的錢還能翻新觀裏的其他屋舍。
    “修殿的錢夠了,這講經就別再搞了。”漢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語氣平淡,“你聚這麽多人講些空道理,不如實實在在把殿修好,讓後人有個敬神向善的地方,比啥都強。”
    黃尊師和弟子們又驚又喜,連忙上前道謝,還想問問漢子的姓名,好日後報答。漢子卻擺了擺手,笑著說:“我就是個趕騾的,沒啥名字,你們不用記著我。”說完,他轉身就走,腰間的騾鞭甩了甩,很快就消失在茅山的樹林裏,再也沒了蹤影。
    後來,黃尊師用那些白銀好好修繕了天尊殿,殿宇修得宏偉莊嚴,連柱子上都刻了勸人向善的銘文。有人說,那騾鞭客其實是茅山的山神化身,特意來幫黃尊師完成善舉;也有人說,他是隱居在山間的得道高人,故意裝成騾夫的模樣,來考驗黃尊師的氣度;還有人說,他就是個普通的趕騾人,隻是偶然得了點石成金的法術,見黃尊師心善,便出手幫了一把。
    不管騾鞭客是什麽身份,他都讓黃尊師和眾人明白了一個道理:真正的“善”,從不在口頭上的宣講,而在實實在在的行動。黃尊師講經雖能勸人向善,可一座堅固的天尊殿,卻能讓這份“善”留存更久,讓更多人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再後來,有人在江南的商路上見過一個腰插騾鞭的漢子,也有人在蜀地的山道上聽過趕騾人的吆喝,可沒人敢確定那是不是當初的騾鞭客。但茅山的百姓都記得,曾經有個粗鄙的騾夫,用一爐白銀和幾句糙話,教會了他們比經文更重要的東西...
    9、許君
    相傳仙人許君在世時,曾主持修繕一座道觀。曆時數月,觀宇翻新完畢,雕梁畫棟煥然一新,前來參拜的香客日漸增多。許君見道觀氣象一新,便想刻一塊石碑記錄此事,一來留作紀念,二來也讓後人知曉修繕的緣由。
    他讓人在道觀後院搜尋可用的石料,竟在草叢裏發現了一塊古碑。碑身雖完好,上麵的文字卻因年代久遠,早已磨損模糊,連一個完整的字都辨認不出。許君見狀,隻當是塊無主的廢碑,便讓人把碑上的舊文打磨幹淨,親自撰寫了新的碑文,刻上新字,立在了道觀的正殿前。
    可自從石碑立起後,許君就總覺得心神不寧——夜裏常做些紛亂的夢,白天靜坐時也總恍惚聽見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卻又聽不清內容。起初他以為是修繕道觀勞累所致,沒太在意,可這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連處理觀中事務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日午後,許君在庭院的石階上緩緩踱步,想平複心緒。忽然,一陣清晰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不辨方向,卻字字入耳:“許君許君,速去水官處求救,不然,恐有不測之災!”
    許君大驚,猛地抬頭四顧,庭院裏空無一人,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他以為是自己耳鳴,正想俯身細聽,那聲音卻再也沒了蹤影。可“水官求救”四個字,像刻在了他心裏,讓他越發不安。
    當天夜裏,許君焚香靜坐,對著神像虔誠禱告,懇請神明示下求救的緣由。香燭燃盡過半時,那空中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說得格外清楚:“你所刻的那塊古碑,舊文雖已磨去,可當年撰寫碑文的人,如今已到水官那裏告狀,說你‘奪我之名,顯己之名’,占了他的功德。水官很快就要傳你對質,若不盡快補救,後果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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