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方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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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杜生
唐先天年間,許州城裏有個姓杜的先生,沒人知道他具體叫什麽名字,街坊鄰裏都喊他“杜生”。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擅長卜筮算卦,不管是丟了東西、找不著人,還是問官運俸祿,經他一算,沒有不準的,時間長了,“杜半仙”的名號也就傳開了。
那年頭,許州是南北往來的要道,城裏驛站常年人來人往,商客、驛使絡繹不絕。城西的王屠戶家裏出了樁煩心事——他那剛買半年的家奴跑了。這奴才幹活麻利,還懂些殺豬宰羊的手藝,王屠戶本打算培養幾年,如今人一跑,不僅少了個得力幫手,當初買奴的錢也打了水漂。他帶著兩個夥計在城裏搜了三天,連奴的影子都沒見著,急得滿嘴燎泡,聽人說杜生算卦神,揣了串銅錢就往杜生家趕。
杜生家在城角的老巷裏,是間低矮的土坯房,門口掛著塊褪色的布幡,上麵寫著“杜生卜筮”四個墨字。王屠戶掀開門簾進去時,杜生正坐在小桌前磨算籌,見他滿頭大汗,不等開口就先問:“可是丟了人?”
王屠戶一愣,忙點頭:“先生真神!我家奴前天夜裏跑了,您看能不能算出他在哪兒?”
杜生指尖捏著算籌轉了兩圈,閉目片刻,睜眼道:“你不用滿城亂找,順著往南的驛路往回走,路上會遇到個挎著好馬鞭的驛使。你上去給人磕個頭,求他把馬鞭給你。要是他不肯,你就說‘是杜生讓我來求的’,這麽做了,保管能找到人。”
王屠戶心裏犯嘀咕:找奴跟要馬鞭有啥關係?可轉念一想,都到這份上了,死馬也得當活馬醫。他謝過杜生,揣著銅錢就往南驛路趕。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遠遠看見個穿驛服的人騎著馬過來,腰間掛著根油光鋥亮的皮鞭,鞭梢還綴著圈銅鈴,一看就是好東西——這準是杜生說的驛使。
王屠戶趕緊迎上去,“撲通”就跪在路中間。驛使嚇了一跳,趕緊勒住馬:“你這漢子,好端端的怎麽跪我?”
“大人,求您把腰間的馬鞭給我!”王屠戶頭也不敢抬。
驛使皺眉:“這馬鞭是我上個月剛領的,趕路全靠它催馬,給了你我怎麽騎馬?不行不行。”
王屠戶想起杜生的話,忙說:“大人,是城裏的杜生讓我來求您的,他說隻要拿到您的馬鞭,我就能找到跑了的家奴!”
驛使一聽“杜生”二字,眼睛頓時亮了——他前陣子丟了塊祖傳的玉佩,就是杜生指點他在驛站的灶台下找著的。“原來是杜先生的意思……”他猶豫了一下,“馬鞭我能給你,但沒鞭子我沒法趕馬。這樣吧,路邊有棵老槐樹,你去折根粗點的樹枝當馬鞭,我把這皮鞭給你。”
王屠戶喜出望外,爬起來就往路邊的老槐樹下跑。剛伸手要折樹枝,就聽見樹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低頭一看,正是他跑了的家奴!那奴見了王屠戶,嚇得腿都軟了,當場就被按住。
押著奴往回走時,王屠戶才問清楚:原來這奴跑了後,本想順著驛路往南逃,可走了沒多遠,就看見王屠戶往這邊來,嚇得趕緊躲到槐樹下,想著等王屠戶走了再接著跑,沒成想正好被折樹枝的王屠戶抓了個正著。王屠戶這才明白,杜生哪裏是要馬鞭,分明是算準了奴躲在樹下,借驛使的話讓他去樹下找人——這心思細得,真跟能掐會算一樣。
這事沒過多久,許州城裏又出了樁丟奴的事,丟奴的是城東的張秀才。張秀才家的奴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手腳勤快,還跟著張秀才認了幾個字,平日裏負責灑掃庭院、伺候筆墨。前幾天張秀才讓奴去街上買紙墨,奴卻一去不回,連著找了兩天都沒消息,張秀才急得沒法,也聽說了王屠戶的事,便備了份薄禮去見杜生。
杜生見了張秀才,聽他說完緣由,又掐著手指算了算,道:“你回去取五百文錢,到城外的官道上等著。過會兒會有個帶著鷂子的官差路過,你求他賣給你一隻鷂子,買了鷂子,就能找到你的奴了。”
張秀才也是半信半疑,但想著王屠戶的經曆,還是照做了。他回家取了五百文錢,揣在懷裏往城外官道去。那官道是通往洛陽的必經之路,平日裏車馬不少。張秀才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就看見遠處來了幾個騎馬的官差,為首的人胳膊上站著兩隻鷂子,鷂子羽毛油亮,眼神銳利——正是杜生說的“進鷂子使”,聽說這些鷂子是要送到洛陽宮裏給貴人玩賞的。
張秀才趕緊上前,拱手道:“幾位官爺留步,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為首的官差勒住馬,打量著他:“你有什麽事?”
“在下家奴幾日前行蹤不明,城裏的杜生先生說,若能從您這兒買一隻鷂子,就能找到家奴。還望官爺行個方便,五百文錢,您看夠不夠?”張秀才一邊說,一邊掏出懷裏的銅錢。
那官差一聽“杜生”,頓時笑道:“原來是杜先生的吩咐!去年我兒子得了場怪病,就是杜先生指點我去城外泉眼取水熬藥,才好的。五百文不用,這鷂子本是要送進宮的,主鷂子不能給你,這隻副鷂子你拿去吧,就當謝杜先生當年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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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官差就把胳膊上的一隻副鷂子遞了過來。張秀才剛伸手要接,那鷂子突然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徑直往路邊的灌木叢裏飛去,落在了一叢酸棗樹上,還不停地撲騰著翅膀叫。
張秀才心裏一動,趕緊往灌木叢那邊跑。剛撥開枝條,就看見他那丟了的奴正縮在裏麵,手裏還攥著半塊幹餅。原來這奴那天去買紙墨時,被幾個無賴搶了錢,怕回去被張秀才罵,就不敢回家,一路躲躲藏藏到了城外,想著等天黑了再往別的地方跑,沒成想被鷂子引著人找到了。
張秀才把奴領回家,又備了厚禮去謝杜生。他忍不住問:“先生,您怎麽知道要馬鞭、要鷂子才能找到人?這裏麵有什麽門道嗎?”
杜生放下手裏的書,笑著說:“哪有什麽掐會算的本事,不過是觀物察情罷了。你丟的奴是個少年,膽子小,肯定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多半躲在路邊的草木叢裏。那驛路旁邊的老槐樹,枝繁葉茂,最適合藏身;官道邊的灌木叢,能遮人眼目,也是躲人的好去處。我讓王屠戶去要馬鞭,是知道那驛使會讓他折樹枝,引他去槐樹下;讓你去買鷂子,是知道鷂子性靈,能察覺草木裏的人影,引著你去灌木叢——不過是借了些尋常事物的便利,哪是什麽神仙手段。”
張秀才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所謂的“神算”,從來不是憑空猜測,而是用心觀察、琢磨人情事理後的順勢而為。杜生看似在算“命運”,實則在算“人心”——知道人會躲在哪裏,知道事會順著什麽方向發展,不過是把觀察到的細節,用一種旁人覺得玄妙的方式串聯起來罷了。
後來,許州城裏再有人丟了東西、找不著人,都願意去找杜生。可杜生從不收貴重的謝禮,隻說:“遇事別急著亂找,先靜下心來想想,人會往哪裏去,東西會落在什麽地方,順著情理去尋,多半能有結果。”
日子久了,人們漸漸忘了“杜半仙”的名號,更願意喊他“杜先生”——因為大家明白,真正厲害的不是算卦的本事,而是那份能看透人情、摸清事理的心思。而生活裏的許多難題,其實都藏在“觀物察情”裏:多一分細心,多一分琢磨,少一分急躁,少一分盲動,很多看似無解的事,往往能在尋常事物裏找到答案。
2、泓師
武周時期,朝堂上彌漫著改朝換代的壓抑氣息,可春官侍郎張敬之心裏,始終揣著對大唐的念想。有回他摸著身上的官服,私下對兒子張冠宗歎道:“你看我這衣裳,看著是如今的官服,說到底,不過是王莽篡漢時那樣的‘偽朝之服’,哪有半點大唐氣象。”
張敬之官至春官侍郎,離三品僅一步之遙。兒子張冠宗總想著幫父親再往前挪挪,四處托人打聽天官署的晉升章程,盼著能把父親的履曆理順,湊夠三品的資格。這事沒瞞多久,就被一位老朋友知道了——此人便是泓師,是當時有名的陰陽術士,精通天文地理與算術推演,早年曾與張敬之有過交情,常來府上小坐。
這天泓師又來拜訪,一見麵就對張敬之說:“侍郎,您就別讓公子費心求那三品官階了,求也求不來。”
張敬之愣了愣,隨即苦笑:“我本就沒這份心思,都是小兒一廂情願罷了。”說著,他話鋒一轉,臉上添了幾分愁容,“倒是我弟弟訥之,如今在司禮寺做博士,近來得了場急病,臥床不起,大夫都說凶險,我正愁這事呢。”
泓師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內院,沉吟片刻,忽然道:“您不用替八郎張訥之)擔心三品的事——他日後能得三品官。”
張敬之聞言,又急又氣:“都這時候了,我憂心的是他的病能不能好,哪還顧得上什麽三品!”
“您放心,”泓師語氣篤定,“八郎今日雖像站在萬丈深淵邊上,看著危險,卻絕不會掉下去。這病看著凶,實則無礙。”
張敬之將信將疑,可沒過幾日,家裏還真傳來了好消息——張訥之的病突然就有了轉機,沒過半個月便痊愈了。更奇的是,後來武周政權更迭,大唐恢複國號,朝堂重新論功行賞,張訥之因在亂世中堅守禮法、未曾依附權貴,竟真的被擢升為三品官。而張敬之自己,始終沒能邁過三品的坎,正應了泓師當初的話。
泓師的“準頭”,不止在人事上。當時的燕國公張說,想在京城永樂坊買處宅院,特意找泓師來相地。泓師圍著待售的宅院轉了一圈,指著宅子說:“這處宅子風水極好,尤其是西北角落,是整個宅院的‘王地’,聚氣納福全靠這兒,您日後住進來,千萬不能在這兒取土,一動土,氣場就散了。”
張說向來信服泓師,當即點頭應下,買下宅院後,還特意叮囑管家,嚴令下人不得靠近西北隅,更不許動土。可過了一個月,泓師又來拜訪張說,剛進宅院大門,就皺起了眉頭,對張說:“國公,這宅子的氣場怎麽忽然變得蕭條了?怕是有人在西北隅取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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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說一愣,趕緊喊來管家詢問,管家卻拍著胸脯說絕沒人敢違令。張說不放心,便陪著泓師往西北隅走,到了地方一看,兩人都傻了眼——牆角下竟有好幾個土坑,最深的能沒過腳踝,顯然是有人來這兒挖過土。
張說又氣又急,追問之下才知道,前些日子管家的小兒子貪玩,見西北隅的土鬆軟,便帶著幾個家仆的孩子來這兒挖土玩,還說要挖個“藏寶貝的洞”。管家怕張說怪罪,就沒敢稟報,隻讓人把土坑淺淺填了一層,想著能蒙混過去,沒成想還是被泓師看出了端倪。
泓師蹲下身,摸了摸坑裏的土,歎道:“這‘王地’的氣脈本是連貫的,如今被挖得斷了,宅子的福氣怕是要折損大半。”說著,他起身給張說出了個主意,“您讓人把土坑好好填上,再在西北隅種上兩棵老槐樹,槐樹根係深,能穩住氣脈,或許還能挽回幾分。”
張說趕緊照做,雇了人把土坑填實,又從城外移栽了兩棵幾十年樹齡的老槐樹。說來也怪,過了半年,原本有些冷清的宅院,竟漸漸有了生氣,家裏的煩心事少了,連下人做事都比以前順當了。張說這才真正明白,泓師說的“風水”,從不是虛無縹緲的玄學,而是對環境、氣場的精準感知——就像人要護著心脈,宅子也要護著“氣脈”,一旦關鍵處被破壞,日子自然不會順遂。
後來有人問泓師,為何他總能看透這些事。泓師笑著說:“哪有什麽能掐會算的本事,不過是多留了點心罷了。看人事,就觀其行、知其心,明白順逆之理;看宅地,就察其形、辨其氣,懂得護持之法。世間事,大多逃不開‘規律’二字,順著規律看,自然能看清幾分。”
這話傳到張敬之耳中,他不禁感慨:“原來泓師不是算得準,是看得透。”是啊,那些看似玄妙的預判,不過是基於觀察與規律的推斷;那些被稱作“風水”的講究,也不過是對生活環境的用心嗬護。生活裏的許多道理,從來都不在雲端,而在對人和事的細心體察裏——看懂了規律,守住了關鍵,日子自然就能行穩致遠。
3、羅思遠
唐玄宗開元年間,長安城裏出了個奇人叫羅思遠,據說他身懷多種秘異法術,其中最讓人稱奇的,便是“隱形術”——一念之間就能藏起身形,旁人近在咫尺也看不見。
玄宗本就對這些新奇法術感興趣,聽說羅思遠有這本事,立刻召他入宮,一心想學會隱形術。羅思遠拗不過聖意,隻好答應傳授,可每次教的時候,總留著幾分關鍵訣竅不細說。玄宗跟著他學了些時日,每次兩人一起施術,玄宗都能藏得嚴嚴實實,宮裏人找遍殿宇也尋不著蹤跡;可一旦自己單獨嚐試,要麽衣角還露在外麵,要麽襆頭的邊角從屏風後探出來,宮女太監一眼就能瞅見他在哪兒,根本藏不住。
玄宗心裏急,又舍不得放羅思遠走。為了讓他把完整版隱形術教出來,玄宗又是賞黃金,又是賜錦緞,宮裏的奇珍異寶流水似的往羅思遠住處送。可羅思遠要麽裝傻,要麽推脫說“術法需循序漸進”,始終不肯把最後那點訣竅交出來。
次數多了,玄宗的耐心也磨沒了。他覺得羅思遠是故意戲耍自己,又氣又惱,當即叫來了高力士,命人用浸了油的布袱把羅思遠裹得嚴嚴實實,抬到宮裏的油榨下麵,活生生壓死後,讓人找了個僻靜地方埋了——他想,既然得不到術法,也不能讓這人再去別處“炫耀”。
本以為這事就這麽了了,可沒過十天,宮裏一個從蜀地辦事回來的宦官,在路上撞見了羅思遠。當時羅思遠正騎著一頭慢悠悠的毛驢,見了那宦官還笑著打招呼,語氣輕鬆得像閑聊:“陛下跟我開的這場玩笑,也太狠了點吧?”
宦官嚇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他分明記得,羅思遠早就被陛下下令處死埋了,怎麽會出現在蜀道上?他揉了揉眼睛再看,羅思遠依舊坐在驢背上,手裏還把玩著個竹編的小籃子,笑著又說了句“替我向陛下問好”,便騎著驢慢悠悠地往山路深處去了,眨眼間就沒了蹤影。
宦官回到長安,趕緊把這事稟報給玄宗。玄宗聽了,先是愣住,隨即臉色發白——他這才明白,羅思遠的法術遠比自己想的厲害,那天被壓在油榨下的,恐怕根本不是他本人,或許是用了什麽替身術,或許是早就藏了蹤跡。自己為了這點私心,竟動了殺念,最後反倒成了被“戲耍”的那個。
後來玄宗又派人去尋羅思遠,可不管是長安城裏的舊居,還是蜀道沿線,都再也沒見過他的蹤影。倒是有宮人說,偶爾在深夜的禦花園裏,會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晃過,像是在賞月,可走近了又什麽都沒有——沒人知道那是不是羅思遠,也沒人敢再提“隱形術”的事。
這事漸漸傳開,有人說羅思遠是仙師,故意來試探玄宗的氣度;也有人說,他是怕玄宗學會完整的隱形術後胡作非為,才故意留了一手。可不管怎麽說,玄宗總算明白:這世上總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人和事,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甚至為了私心動惡念,最終隻會落得自討沒趣的下場。而真正的“厲害”,從不是靠法術欺人,而是懂得守住分寸——既不勉強別人,也不縱容自己的貪念,這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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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景藏
唐玄宗開元年間,裴光庭官拜中書令,封河東公,正是身居相位、權柄在握的時候。朝堂上下都敬他三分,連玄宗也常召他入宮議事,一時之間,裴府門前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當時長安城裏有個叫張景藏的人,據說能看透事物的吉凶禍福,與人相見時,常常用簡單的字句點出未來走向,事後往往一一應驗。裴光庭早有耳聞,卻從未放在心上——他自認身居高位,行事謹慎,又深得聖寵,哪會有什麽意外變故。
可沒想到,一天清晨,張景藏竟主動登門拜訪。裴光庭雖有些意外,還是讓人把他請進了書房。兩人落座後,張景藏既不寒暄,也不喝茶,隻從袖中取出一張白紙,拿起筆在紙上大大地寫了一個“台”字,隨後將紙推到裴光庭麵前,便不再多言。
裴光庭盯著紙上的“台”字,皺著眉疑惑道:“我如今正位居台司指宰相之職),先生寫這個‘台’字,莫非是誇讚我身居要位?可這又有什麽深意呢?”他追問了幾句,張景藏卻隻是搖頭,起身拱了拱手,便轉身離開了裴府,留下裴光庭對著那個“台”字,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以為這隻是張景藏故弄玄虛,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依舊按部就班地處理朝政。可沒過幾天,朝堂上突然掀起一場風波——有人彈劾裴光庭在選拔官員時偏袒親信,雖查無實據,卻讓玄宗心裏有了芥蒂。沒過多久,一道聖旨下來,裴光庭被免去中書令之職,貶為台州刺史。
直到收拾行囊準備前往台州赴任時,裴光庭才猛然醒悟——張景藏寫下的“台”字,哪裏是指台司,分明是預示他將被貶往“台州”!那張紙上沒有多餘的字,正是用最簡潔的方式點出了他的去向,可當時的自己被相位的光環蒙蔽,竟沒能看透這其中的玄機。
後來裴光庭到了台州,想起張景藏當初的舉動,心中滿是感慨。他派人去長安打聽張景藏的下落,卻得知張景藏早已離開京城,不知去了何方。有人說,張景藏見裴光庭當時權勢正盛,直說禍福恐會觸怒他,才用一個“台”字委婉提醒;也有人說,張景藏不過是從朝堂動向中看出了端倪,用這種方式點醒當局者。
不管真相如何,裴光庭在台州任上,再也沒有了當初身居相位時的驕矜。他時常想起那個“台”字,明白人生起落從不是毫無征兆——所謂的“預知”,不過是有人比自己更早看清了事物的走向,而自己之所以沒能察覺,是因為身處局中,被眼前的名利遮住了雙眼。
後來有人問起裴光庭對張景藏的看法,他總是歎道:“不是張景藏能預知未來,是他比我更懂得‘居安思危’。身居高位時,若隻看得見眼前的風光,看不見潛在的風險,那災禍臨頭時,自然會措手不及。”
是啊,這世上哪有真正的“未卜先知”?那些被視作“神奇”的預判,不過是有人保持著清醒的頭腦,能從紛繁複雜的表象中,看清事物發展的本質。而人生最該警惕的,從來不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是身處順境時,那份漸漸滋生的麻木與傲慢——守住清醒,才能在起落之間,多一分從容。
這個故事的核心,提煉出幾句適合作為人生箴言的短句,記下來時時提醒自己:
1)、居高位時不迷於風光,處順境時常思及風險,清醒方能避禍。
2)、 所謂“預判”,不過是有人比你更早看穿表象,看清事物本真走向。
3)、人生起落從非無征兆,別讓眼前的名利,遮住發現隱患的雙眼。
4)、真正的“先知”,從不是靠玄學,而是靠對處境的冷靜觀察與深思。
5、葉法善
唐玄宗開元年間的正月十五夜,長安城裏的上陽宮成了不夜天。為慶上元佳節,宮裏不僅點滿了庭燎,從禁門到殿門的路上,還排滿了粗壯的蠟炬,火光連綿不絕,把宮室照得亮如白晝,連簷角的雕花、窗欞上的紋飾都看得一清二楚。
負責宮苑營造的尚方都匠毛順心,是出了名的巧人。這年他特意用彩綢、竹架搭了座燈樓,足足二十間房那麽寬,高達一百五十尺——差不多有如今十幾層樓那麽高。燈樓上掛滿了珠玉、金銀打造的飾物,微風一吹,金玉相撞,叮當作響,像奏起了輕快的曲子。更絕的是,燈樓四麵還綴著用彩燈紮成的龍鳳虎豹,燭火一亮,那些瑞獸仿佛活了過來,龍鱗閃著光,虎爪似要撲出,引得宮人紛紛駐足,都說是“非人力所能及”。
玄宗站在殿階上,看著眼前的盛景,心裏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他想起前些日子聽人說,聖真觀裏有個叫葉法善的道士,身懷異術,能通天地、曉古今,便讓人趕緊去召葉法善入宮。
沒多大功夫,葉法善就來了。他穿著一身素色道袍,須發皆白,卻精神矍鑠。玄宗也不繞彎子,拉著他悄悄走到燈樓下,指著眼前的景致問:“先生看,這上元燈景,算不算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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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法善眯著眼看了看,又側耳聽了聽金玉相擊的聲響,緩緩道:“陛下這燈景確實盛大,天下間難有能比的,但要說僅次於它的,當屬涼州的燈市。”
玄宗一愣:“先生去過涼州?”他知道涼州遠在西北,離長安有千裏之遙,尋常人趕路少說也要個把月,葉法善剛被召來,怎麽會去過涼州?
葉法善笑著點頭:“貧道正是從涼州趕來的,剛到觀裏,就接到了陛下的召令。”
這話讓玄宗又驚又奇,心裏忽然冒出個念頭:“朕如今想去涼州看看那燈市,可行嗎?”
“這有何難。”葉法善抬手示意玄宗閉眼,“不過陛下得答應貧道,閉眼後千萬不能偷看。若是中途睜眼,看到不該看的,必會受驚。”
玄宗素來好奇,當即閉上眼,隻覺得葉法善的手輕輕搭在自己肩上,耳邊忽然響起呼呼的風聲,像在高空疾馳一般。他心裏又緊張又期待,強忍著沒睜眼。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腳下忽然踩到了實地,風聲也停了。
“陛下可以睜眼了。”葉法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玄宗睜開眼,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隻見眼前是一條熱鬧的長街,街兩旁掛滿了彩燈,有走馬燈、蓮花燈、兔子燈,還有人把燈做成了西域胡商、駝隊的模樣,處處透著異域風情。街上人來人往,小販叫賣著糖人、胡餅,孩子們提著小燈追跑打鬧,連空氣中都飄著酥油和香料的味道,跟長安的繁華截然不同,卻多了幾分豪邁熱鬧。
“這……這就是涼州?”玄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身邊一盞羊皮燈,燈上繡著的葡萄紋觸手粗糙,是長安少見的樣式。
葉法善點頭:“陛下看那街角的酒肆,他們家的涼州葡萄酒,可是遠近聞名。”
玄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酒肆門口掛著個“酒”字幌子,幾個穿著胡服的漢子正舉著酒碗豪飲,笑聲爽朗。他正看得入神,忽然瞥見一個小販手裏拿著個小玩意兒,像是用彩繩編的香囊,便走過去問價。小販見他衣著華貴,以為是外地來的富商,笑著說:“客官好眼光,這是咱涼州特有的‘平安結’,掛在身上能保平安,隻要五文錢。”
玄宗讓隨身的小太監付了錢,接過平安結,指尖觸到彩繩,隻覺得滿心歡喜——他當了這麽多年皇帝,從未像此刻這樣,自在地走在市井街頭,看尋常人的生活,這種鮮活熱鬧,是宮裏的盛景比不了的。
兩人在涼州街上逛了約莫半個時辰,玄宗看遍了異域燈景,嚐了剛出爐的胡餅,甚至還聽了一段西域的琵琶曲,心裏暢快極了。直到街上的燈漸漸暗了些,葉法善才說:“陛下,時候不早了,該回長安了。”
玄宗戀戀不舍地點點頭,再次閉上眼。又是一陣風聲過後,腳下傳來熟悉的觸感——他竟又站回了上陽宮的燈樓下,眼前還是那座高聳的燈樓,金玉依舊在微風中作響,仿佛剛才的涼州之行隻是一場夢。
“這……這也太神奇了!”玄宗看著手裏的平安結,彩繩上還帶著涼州的塵土氣息,絕非幻覺,“先生竟有如此神通,能帶著朕千裏往返!”
葉法善卻搖了搖頭:“貧道哪有什麽神通,不過是借了‘行氣禦風’之術,順應天地之氣罷了。再說,陛下能看到涼州燈景,並非全靠術法,而是陛下心裏本就藏著對天下的好奇——若陛下不願走出宮牆,即便有術法,也難見這般人間煙火。”
玄宗聽了,若有所思。他忽然明白,葉法善帶他去涼州,不是為了炫耀術法,而是想讓他看看,除了宮裏的盛景,天下還有無數不同的生活;除了朝堂的奏章,百姓的日子才是江山的根本。
後來,玄宗常召葉法善入宮,卻不再問術法之事,反而常聽他講各地的風土人情、百姓疾苦。他還下旨讓史官多記錄民間趣事,讓工匠把涼州的燈景樣式引入長安,讓宮裏的人也看看外麵的世界。
有人問葉法善,為何要帶玄宗去涼州。葉法善笑著說:“帝王居於高位,最易被宮牆困住眼界。我帶他看涼州的燈,不是為了讓他歎服術法,是為了讓他記得,這天下的繁華,從來不止一處;江山的安穩,要靠看得見每一處人間煙火。”
而玄宗也從那次涼州之行中明白:真正的“富有”,從不是坐擁多少珍寶、舉辦多少盛景,而是能看見天下的多樣與鮮活;真正的“眼界”,也不是困在宮牆之內,而是走出方寸之地,去感受尋常人的生活。就像那上元燈景,長安的盛大與涼州的鮮活,各有各的好,唯有親眼見過,才能懂得這天下的豐富與珍貴。而做人做事,亦是如此——多走出固有的圈子,多看看不同的風景,才能擁有更寬廣的心胸,更透徹的認知。
6、胡蘆生
唐德宗年間,有個叫劉辟的讀書人,剛考中進士,心裏揣著對未來仕途的期盼,專程去找長安城裏有名的卜者胡蘆生算卦。這胡蘆生是個雙目失明的老者,平日裏就坐在街角的老槐樹下,靠著一捧蓍草為人卜算,雖看不見,算卦卻極準,久而久之,“胡蘆生”的名號便傳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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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辟蹲在胡蘆生麵前,把自己想求官祿的心思說了。胡蘆生摸索著拿起蓍草,手指熟練地分揲、排列,片刻後,他停下動作,語氣平靜地說:“從今日起算,二十年內,你的官祿會在西南方向,但最終不得善終。”劉辟聽了,心裏又喜又憂——喜的是能得官祿,憂的是“不得善終”的預言,他將信將疑,留下一束絲綢作為卦金,便起身離開了。
後來劉辟入仕,果然被派往西南,追隨西川節度使韋皋。他在西川勤勉做事,一路做到禦史大夫、軍司馬,日子一晃,正好二十年。這年韋皋病重,臨終前命劉辟入朝奏請,希望能依照開元年間的舊製,將東川也劃歸西川管轄。可朝廷沒答應這個請求,劉辟心裏不服,又想起胡蘆生當年的預言,便喬裝成普通百姓,獨自騎著馬,再一次找到胡蘆生。
胡蘆生依舊坐在老槐樹下,聽出劉辟的聲音,卻沒立刻認出他,隻是如常接過蓍草卜算。卦剛成,胡蘆生突然頓住,問道:“二十年前,我曾為一個人算過一卦,得的是‘無妄之隨’卦。今日這卦象,竟和當年一模一樣,你莫不是當年那個人?”
劉辟心裏一驚,嘴上卻含糊應著“是”。胡蘆生歎了口氣,語氣加重了幾分:“若是真的是你,那災禍就快要到了。”劉辟本就不服朝廷的決定,此刻滿腦子都是如何爭奪權柄,哪裏聽得進這話?他覺得胡蘆生是老糊塗了,沒再多說,轉身就回了西川。回去後,劉辟果然舉兵叛亂,可沒過多久,唐憲宗就派大軍平定了叛亂,劉辟被擒獲後處死,正應了胡蘆生“不得善終”的預言。
胡蘆生的故事,還不止這一件。當時有個叫李蕃的官員,早年曾在東都洛陽漂泊,妻子是庶子崔謙的女兒。李蕃快三十歲了,還隻是個小官,沒什麽名氣,常寄居在崔家,崔家人待他也不算太恭敬。那時胡蘆生在中橋附近卜卦,李蕃正巧得了腳瘡,行動不便,又覺得在洛陽沒什麽前途,便想帶著家人搬到揚州去,心裏卻拿不定主意,便去問胡蘆生。
胡蘆生為他卜了一卦,說:“你不用去揚州,日後會當宰相,隻是眼下還需忍耐。”李蕃聽了,隻當是安慰話——他如今寄人籬下,連個像樣的官職都沒有,怎麽可能當宰相?可後來的日子裏,李蕃果然時來運轉,一路升遷,最後真的官至宰相,想起胡蘆生當年的話,才明白那不是安慰,而是精準的預判。
還有一件事,跟宰相張延賞有關。有一回張延賞心裏不痛快,就讓幕府裏的人去看看,手下的判官裏有沒有將來能當宰相的。手下人查了一圈,回來稟報說“一個都沒有”。張延賞更不高興了:“我精心挑選的幕僚,怎麽會連一個能當宰相的都沒有?”又追問:“是不是有判官還沒進幕府?”手下人想起還有個李巡官沒到,趕緊讓人去把李巡官請來。
當時正好有個懂相術的僧人在張延賞府中,僧人聽說李巡官來了,連忙走下台階去迎接,還對張延賞說:“這位李判官是‘紗籠中人’,您還比不上他呢。”張延賞又驚又喜,忙問“紗籠中人”是什麽意思。僧人解釋:“宰相在陰間,必會有神仙用紗籠暗中保護,防止被妖邪侵擾,其他官員可沒這待遇。”張延賞這才想起,之前胡蘆生也曾跟人說過“紗籠中人”的說法,後來那李巡官果然官至宰相。
滎陽有個叫鄭子步的人,家裏貧窮,雖有才學卻一直沒機會施展,快四十歲了還沒當官,也沒成家。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寫了份策論想獻給朝廷求官,又怕毫無結果,便先去見胡蘆生,想算算後事。胡蘆生為他卜卦後,笑著說:“這卦大吉,七天之內,你的婚事和官祿都會有著落。”
鄭子步聽了,心裏既期待又懷疑——他求官求了這麽多年,求婚也總被人拒絕,怎麽可能七天內就全成了?可接下來的日子,他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把策論獻了上去。沒想到朝廷看了他的策論,覺得他有才,當即任命他為小官;更巧的是,有個同鄉聽說他得了官,覺得他為人正直,主動上門提親,把女兒許配給了他。七天之內,婚祿雙收,鄭子步又驚又喜,特意去感謝胡蘆生,才知道胡蘆生早已從他的策論見解、為人談吐中,看出他早晚會被賞識,而婚事不過是恰巧趕上了時機。
後來有人問胡蘆生,雙目失明,怎麽能算得這麽準?胡蘆生笑著說:“我雖看不見人的模樣,卻能聽人的語氣、辨人的心思。劉辟初見時意氣風發,卻藏著貪念,二十年後權欲膨脹,叛亂是必然;李蕃雖落魄,卻談吐沉穩、做事踏實,是能成大事的人;鄭子步有才學卻不急躁,隻需一個機會便能出頭。所謂卜卦,不過是把這些藏在言行裏的‘征兆’說出來罷了,哪裏是什麽神力?”
人們這才明白,胡蘆生的“準”,從不是靠蓍草或鬼神,而是靠他用心傾聽、細致揣摩的本事。那些看似玄妙的預言,不過是對人的心性、行事風格的精準判斷——心性決定選擇,選擇決定命運,胡蘆生不過是提前看清了這其中的因果。
而這個故事也告訴我們:人生的走向,從來不是由“命運”決定的,而是由我們自己的選擇和心性塑造的。一時的落魄不代表永遠平庸,一時的得意也不代表能長久順遂;唯有守住本心、踏實做事,不被貪念左右,才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穩、走得遠。所謂“預言”,不過是對“心性決定命運”的最好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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