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異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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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趙知微
唐鹹通年間,九華山的雲霧總比別處濃些,尤其鳳皇嶺一帶,常年裹著層薄紗似的霧,霧深處藏著一間竹廬,廬前種著幾叢蕙蘭,廬後立著片老鬆——那是道士趙知微的住處。
趙知微年輕時就愛這山水,背著個裝道書的布囊上了九華山,一住就是幾十年。他不食人間煙火,常采蕙蘭花瓣泡水喝,撿鬆針上的晨露當茶,每天坐在竹廬前讀道書,讀累了就對著雲霧打坐,連說話都帶著股清清淡淡的仙氣。久而久之,山下人都說鳳皇嶺有位“活神仙”,不少想要求道的人,都背著行李往山上跑,皇甫玄真就是其中一個。
玄真第一次見趙知微時,還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背著包袱跪在竹廬前,說要拜師學道。趙知微沒立刻答應,隻讓他先在廬外劈柴挑水。玄真也不抱怨,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把廬前的院子掃得幹幹淨淨,把水缸挑得滿滿當當,晚上就坐在鬆樹下,聽趙知微講道書裏的道理。這一待就是十五年,從少年待到青年,玄真的性子也磨得像趙知微一樣,沉靜又踏實,趙知微這才正式收他為徒,把自己的道學本事慢慢教給他。
鹹通辛卯年的春天,趙知微看著煉丹爐裏的藥料,對玄真說:“爐裏還缺幾味西土來的藥材,你去趟京師,找家靠譜的藥鋪買回來。”玄真領了師命,收拾好行李就下了山,到了長安後,住在玉芝觀的上清院裏。
那時,有個叫皇甫枚的文人住在蘭陵裏,和玄真算是遠房同鄉,聽說玄真來自九華山,還師從趙知微,便常來找他聊天,總想打聽趙知微的奇事。
這天,皇甫枚又來上清院,給玄真帶了些長安的點心,笑著問:“玄真兄,你師父趙道長到底有多大本事?山下人都說他會仙術,是真的嗎?”
玄真泡了杯從九華山帶來的鬆針茶,遞給皇甫枚,慢慢說:“我師父從不說自己會仙術,隻說‘道在心裏,不在術上’。不過他確實有些常人沒有的能耐——他常跟我們說,‘分杯結霧’‘化竹釣鯔’這些小法術,他早就會了,隻是覺得沒什麽用,懶得做罷了。”
皇甫枚眼睛一亮:“那你見過他用法術嗎?快給我說說!”
玄真喝了口茶,想起去年中秋的事,嘴角露出點笑意:“去年中秋前,九華山連著下了十幾天雨,從初一到十五,天就沒晴過。十五那天傍晚,雨還淅淅瀝瀝的,我跟幾個師兄弟坐在竹廬裏,看著窗外的雨,都歎著氣說‘可惜了這麽好的中秋,連月亮都看不著’。”
“這話剛說完,師父就從裏屋走出來,對侍童說‘去備些酒和果子’,然後轉頭對我們說‘想不想去天柱峰上玩月?’”
皇甫枚聽得身子往前湊了湊:“天柱峰那麽高,還下著雨,怎麽上去啊?”
“我們也這麽問,”玄真接著說,“師父沒解釋,隻讓我們跟著他。我們跟著他出了竹廬,雨還在下,可奇怪的是,走到院子門口時,雨好像繞著我們走似的,身上一點都沒濕。到了鳳皇嶺下,師父指著前麵的雲霧說‘閉著眼,跟著我走’,我們剛閉上眼,就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像踩在雲上麵,耳邊隻有風的聲音,沒一會兒,師父就讓我們睜眼——你猜怎麽著?我們竟站在天柱峰的山頂上!”
皇甫枚驚得張大了嘴:“真的?那雨呢?月亮呢?”
“山頂上根本沒下雨!”玄真的眼神裏滿是懷念,“那天柱峰的山頂,雲霧全散了,一輪明月掛在天上,亮得能看見遠處山尖的雪。師父早讓侍童把酒和果子擺好了,我們圍坐在石頭旁,喝著酒,看著月亮,聽師父講‘月有陰晴圓缺’的道理,那感覺,就像在天上一樣。”
“後來呢?”皇甫枚追問,“你們怎麽下來的?”
“快到半夜時,師父說‘該回去了’,我們又閉著眼,跟著他走,沒一會兒就回到了竹廬。第二天一早,山下的人還說昨天雨下得多大,可我們幾個師兄弟,衣服上還帶著山頂的月光味呢!”玄真笑著說,“不過師父跟我們說,這不是什麽仙術,隻是‘心能靜,便能通天地’——我們總想著下雨看不了月亮,心就被雨困住了;師父心裏沒有雨,隻有月亮,自然就能到能看見月亮的地方。”
皇甫枚愣了半天,才喃喃道:“原來不是仙術,是心境啊……那趙道長平時除了煉丹、讀道書,還做什麽?”
“師父每天都會去鬆樹林裏打坐,”玄真說,“他說鬆樹活得久,能懂天地的道理,跟鬆樹待久了,心會更靜。有一次,我問師父‘什麽時候才能像您一樣,做到心無雜念’,師父指著鬆樹上的鬆鼠說‘你看那鬆鼠,找鬆子時就專心找鬆子,吃鬆子時就專心吃鬆子,從不想別的,你要是能像它一樣,心自然就靜了’。”
皇甫枚點點頭,又問:“那這次讓你去買西土藥材,是要煉什麽丹啊?”
“是‘還魂丹’,”玄真壓低聲音,“不過師父說,這丹不是給人治病的,是給山裏的草木治病的——去年冬天特別冷,好多老鬆都凍壞了,師父想煉些丹,化在水裏,澆在鬆根上,讓它們能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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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枚更驚訝了:“原來趙道長煉丹,不是為了自己長生,是為了山裏的草木啊!”
“師父說,‘天地萬物都是一體的,草木活好了,人才能活得好’,”玄真說,“他還說,真正的‘道’,不是要遠離人間,是要懂得珍惜身邊的萬物——珍惜蕙蘭的香,珍惜鬆樹的綠,珍惜月亮的明,珍惜雨水的潤,這樣才算懂道。”
過了幾天,玄真買齊了西土藥材,要回九華山了。皇甫枚送他到城外,問:“玄真兄,下次我能不能去九華山拜訪趙道長啊?”
玄真笑著說:“師父說,‘有緣自會相見’。不過就算見不到,你隻要記住他的話——心不被外物困住,珍惜身邊的萬物,就算不在九華山,也能懂他的道。”
玄真走後,皇甫枚常常想起他說的話。有一次,長安也下了場大雨,皇甫枚坐在窗前,看著雨簾,想起玄真說的“心能靜,便能通天地”,便試著靜下心來——果然,沒一會兒,他就聽見了雨打芭蕉的聲音,看見了雨中冒芽的小草,甚至覺得空氣裏都帶著股清新的味道,再也不覺得下雨煩人了。
後來,皇甫枚寫文章時,常常把趙知微和玄真的故事寫進去,告訴讀者:這世上沒有什麽真正的“仙術”,隻有通透的心境;沒有什麽遙遠的“道”,隻有對身邊萬物的珍惜。
而九華山的鳳皇嶺上,趙知微依舊每天坐在竹廬前讀道書,玄真依舊每天劈柴挑水。煉丹爐裏的藥材慢慢融化,化成的水澆在鬆根上,沒過多久,那些凍壞的老鬆,又冒出了嫩綠的新芽。雲霧繚繞的山頂上,月亮依舊明亮,蕙蘭依舊飄香,像是在告訴每一個路過的人:真正的“道”,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玄虛,是藏在每一個平凡的日子裏——珍惜一朵花的開,珍惜一棵樹的綠,珍惜一片雲的飄,珍惜一輪月的明,懷著這樣的心意生活,就是最好的“道”。
趙知微的故事,也像九華山的雲霧一樣,慢慢飄向遠方,提醒著人們:別總想著追求遙不可及的“仙術”和“長生”,不如靜下心來,看看身邊的世界——蕙蘭在開,鬆樹在長,月亮在照,雨水在落,這些平凡的美好,才是最珍貴的“道”;懂得珍惜這些美好,才是真正的“得道”。就像趙知微說的,天地萬物都是一體的,我們珍惜萬物,就是在珍惜自己;我們善待萬物,就是在善待自己的人生。
2、擊竹子
成都城裏的酒肆多,可要說最特別的,得數街角那家“醉仙樓”——不是因為酒有多烈,菜有多香,是因為每天午後,總會來個怪人。
那人看著三十多歲,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結實的小腿。他總揣著兩根拇指粗的竹節,一進酒肆就找個角落坐下,掏出竹節“啪、啪、啪”地擊打著,節奏時快時慢,鏗然的響聲混著酒肆的喧鬧,竟莫名好聽。打一會兒,他就開口唱歌,歌詞沒什麽華麗詞藻,淨是些“莫貪多,夠用就好”“平常心,萬事順”的大白話,卻句句透著實在。唱完了,他就捧著個破陶碗,繞著酒桌乞討,給多給少都不惱,要是有人給酒,他倒會笑著多唱兩句。
沒人知道他叫什麽,也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酒肆裏的人都叫他“擊竹子”。這擊竹子在成都討生活,一討就是十餘年,連酒肆老板換了兩任,他還天天來,竹節擊打的聲音,成了成都午後的一道尋常風景。
這年秋天,擊竹子突然沒去醉仙樓。倒是一天清晨,他徑直走進了東市的“黃記生藥鋪”。藥鋪老板黃三郎,是個出了名的熱心腸,平時街坊鄰裏有個頭疼腦熱,他總是少收錢甚至不收錢,遇到討飯的,也常給些幹糧。
擊竹子走進藥鋪時,黃三郎正忙著磨藥,見他進來,便笑著問:“這位兄弟,是哪裏不舒服,要抓藥嗎?”
擊竹子卻沒提抓藥的事,隻是找了個凳子坐下,語氣平靜地說:“黃掌櫃,我知道你是個好道、講義氣的人,這話我在心裏藏了好些日子了。今天來,是有件事想托你幫忙,不知你願不願意?”
黃三郎放下藥杵,在他對麵坐下:“兄弟有話盡管說,隻要我能辦到,絕不推辭。”
“我就是個討飯的,平時在北門外七裏亭的橋下歇腳,”擊竹子聲音低了些,“最近我病得厲害,怕是熬不了幾天了。要是我走了,想請你幫忙把我燒了,別讓我爛在橋底下。這裏有兩貫錢,是我攢下的,你拿去買柴,不夠的話……就算我欠你的。還有,燒我的時候,千萬別碰我的心肝,拜托了。”
說著,他從懷裏摸出個布包,裏麵整整齊齊包著兩貫銅錢,硬塞到黃三郎手裏。黃三郎想推辭,可擊竹子態度堅決,放下錢就轉身走了,隻留下個略顯佝僂的背影。
第二天一早,黃三郎心裏惦記著這事,特意關了藥鋪,揣著錢往七裏亭趕。剛到橋邊,就看見擊竹子躺在橋下的蘆葦叢裏,臉色蒼白,呼吸也有些微弱。見黃三郎來,他眼裏亮了些,勉強笑了笑:“黃掌櫃,你真來了……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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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三郎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兄弟,我先帶你去看大夫,別放棄啊!”
擊竹子卻搖了搖頭,喘著氣說:“不用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你答應我的事,別忘了就行。”他頓了頓,又說,“我那兩根竹節,在蘆葦叢裏,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回去留個念想……那竹節,是我年輕時在峨眉山砍的,跟著我十幾年了。”
黃三郎沒再多說,隻是坐在橋邊陪著他。到了傍晚,擊竹子的呼吸漸漸弱了下去,最後徹底沒了聲息。黃三郎按照擊竹子的囑咐,在橋邊找了塊空地,用他留下的錢買了柴,架起了火堆。燒的時候,他特意避開了擊竹子說的“心肝”,心裏雖疑惑,卻還是守了諾。
火堆快燒盡時,黃三郎突然看見火堆裏有東西在發光——不是木炭的紅光,是一種溫潤的白光。他連忙用樹枝撥開灰燼,發現裏麵竟有兩顆鴿子蛋大小的珠子,一顆白,一顆黃,摸在手裏冰涼冰涼的,還透著股淡淡的清香。
“這是……”黃三郎愣住了,突然想起擊竹子說的“別碰我的心肝”——難道這兩顆珠子,就是他說的“心肝”?
後來,黃三郎把這兩顆珠子帶回了藥鋪。有一次,鄰居家的孩子得了急病,高燒不退,大夫也沒轍。黃三郎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把白珠子放在孩子身邊,沒過多久,孩子的燒竟慢慢退了。還有一次,藥鋪裏的老夥計咳得厲害,黃三郎把黃珠子給他含了會兒,咳嗽也緩解了。他這才明白,擊竹子不是普通人,那兩顆珠子,是能治病救人的寶貝。
可黃三郎沒把珠子藏起來,也沒拿去賣錢。遇到窮苦人治病沒錢,他就用珠子幫他們緩解病痛;有人得了疑難雜症,他就把珠子借出去,從不求回報。有人勸他:“黃掌櫃,這可是寶貝,你該自己留著!”
黃三郎卻笑著說:“這珠子是擊竹子留下的,他一輩子乞討,卻想著用最後的東西幫人,我要是藏起來,就對不起他的托付了。”
慢慢的,“黃記生藥鋪有寶貝能治病”的消息傳開了,可沒人知道寶貝是擊竹子留下的。隻有黃三郎,每次看到那兩顆珠子,就會想起那個在酒肆裏擊竹唱歌的怪人——他唱“莫貪多,夠用就好”,唱“平常心,萬事順”,原來不是隨口說說,是真的把“善良”和“豁達”刻在了骨子裏。
後來,黃三郎老了,把藥鋪傳給了兒子,也把擊竹子的故事和珠子一起傳了下去。他囑咐兒子:“這珠子不是咱們的私產,是用來幫人的。記住,做人就像擊竹子那樣,哪怕過得普通,也要守住本心,多幫襯別人。”
成都的午後,依舊有酒肆的喧鬧,隻是再也沒有那個擊竹唱歌的人。可擊竹子的故事,卻像他擊打的竹節聲一樣,在成都城裏悄悄流傳著——提醒著人們:一個人的價值,從來不是看他穿得多好、多有錢,而是看他心裏裝著多少善意。就算是街頭乞討的人,也可能藏著一顆通透、善良的心;就算是最平凡的日子,也能活出最動人的光彩。
就像是竹子留下的珠子,它的珍貴,不是因為它能治病,是因為它承載著一份“不求回報的善意”。這份善意,比任何寶貝都珍貴,能在寒冷時給人溫暖,在困境時給人希望,也能讓平凡的人生,變得不普通。
3、張浚
唐僖宗年間,黃巢的叛軍攻破了長安,皇帝帶著親信一路逃到蜀地,天下頓時亂了起來。這時候,在河中府永樂莊的村子裏,住著個叫張浚的年輕人——那時候他還沒考取功名,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莊戶人,每天扛著鋤頭下地,閑了就翻兩本舊書,在村裏沒什麽名氣,大夥兒都隻叫他“張三十四郎”按排行叫的)。
村裏住著個怪人,沒人知道他叫什麽,也不知道從哪兒來。有時候穿件洗得發白的粗麻衣,褲腳卷到膝蓋,像個種地的;有時候又披件輕飄飄的羽毛道袍,頭發用木簪挽著,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盯著天上的雲能看大半天。他不愛跟人說話,村裏的小孩見了他就躲,大人也隻是遠遠打個招呼,沒人敢隨便跟他搭茬。
有一天傍晚,張浚剛從地裏回來,扛著鋤頭走在滿是塵土的村路上,身後忽然有人喊他:“張三十四郎,天子身邊正等著你來破賊呢!”
張浚嚇了一跳,猛地回頭——隻見那道人不知什麽時候跟在他身後,手裏捏著根枯枝,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亮得很。張浚愣了愣,放下鋤頭撓撓頭:“道長您別開玩笑了,我就是個種地的布衣百姓,連兵器都沒摸過,怎麽可能去破賊?”
道人上前兩步,語氣平和卻透著股篤定:“你別小看自己,你的本事不在地裏,在朝堂上。眼下皇帝在蜀地,你該去那邊,早晚會有機會的。”
張浚心裏一動,可轉念想起家裏的母親,又皺起了眉:“道長,不是我不想去,我娘最近病得厲害,咳嗽喘得連床都下不了,我要是走了,誰照顧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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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聽了,沒再多勸,隻是從袖筒裏摸出個油紙包,遞給張浚:“這裏麵有兩粒丹藥,你給你娘服下,能保她十年無病無災。你娘好了,你也就沒牽掛了。”
張浚接過油紙包,摸著手感硬硬的,打開一看,兩粒暗紅色的丹藥,透著股淡淡的草藥香。他心裏半信半疑,可看著道人認真的樣子,又覺得不像騙他。回到家,他趕緊把丹藥化在溫水裏,給母親喂了下去。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母親竟然能坐起來了,咳嗽也輕了大半;過了兩三天,居然能下地做飯了,跟沒生病之前一模一樣!張浚又驚又喜,拿著空油紙包想去謝道人,可找遍了村裏的角角落落,都沒見著道人的影子——有人說看見他往村外的山道走了,也有人說他夜裏就不見了,像一陣風似的。
沒了母親的牽掛,張浚想起道人的話,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背著舊書,往蜀地的方向走。那時候蜀地是皇帝的臨時行在,各地的能人都往那邊去,張浚憑著肚子裏的學問,還有一股子敢闖敢拚的勁兒,慢慢在官場上站穩了腳跟。他從小小的幕僚做起,跟著軍隊出謀劃策,後來竟真的領兵打仗,一次次挫敗叛軍,成了皇帝身邊能倚重的大臣。
再後來,張浚一路做到了宰相,幫著朝廷平定了叛亂,把黃巢的叛軍趕出了中原——當年道人說的“駕前待爾破賊”,真的應驗了!
張浚當了大官後,派人回永樂莊找過那個道人,可村裏人說,自他走後,就再也沒人見過那個穿麻衣或羽帔的怪人。張浚常常對著窗外的月亮想起他,心裏滿是感激:要是沒有道人那兩粒丹藥,母親的病好不了,他就走不出那個小村子;要是沒有道人的那句預言,他可能這輩子都隻是個種地的百姓,遇不到那樣的機遇。
有人問張浚:“您覺得那個道人是神仙嗎?”
張浚搖搖頭,笑著說:“是不是神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給了我一份善意——幫我解決了最大的顧慮,又點醒了我本該走的路。其實每個人身邊都可能有這樣的‘善意’,有時候是一句提醒,有時候是一點幫助,能不能抓住,就看你有沒有勇氣邁出第一步,有沒有孝心守住本心。”
是啊,張浚的故事裏,沒有驚天動地的法術,隻有一份樸素的善意和一份踏實的擔當。他因為孝順,猶豫要不要離開母親;因為道人的善意,沒了牽掛,才敢去闖;因為自己的努力,才讓預言變成了現實。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機遇,也沒有憑空而來的成功。有時候,一句陌生人的提醒,一次小小的幫助,可能就是改變命運的開始;而守住孝順的本心,帶著感恩去努力,才能把這份機遇,變成真正的人生價值。就像張浚,從一個莊戶人到當朝宰相,靠的不隻是運氣,更是那份不敢忘本的孝順,和抓住善意、踏實前行的勇氣。
4、李生
唐僖宗中和末年,有個叫李生的讀書人,揣著滿箱的經書,往長安趕去參加明經科考試。這一路山高水遠,走了沒幾天,就遇上一個穿素色道袍的道士,兩人順路,便結伴同行,晚上就住在沿途的驛棧或客棧裏。
道士話不多,卻總能在李生困乏時,說些山水趣事解悶;李生讀經書累了,也會跟道士聊些民間見聞。幾日下來,兩人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言談間格外投契。
等快到潼關,兩人要分道揚鑣了,道士忽然提起“黃白之術”點化金銀的法術),李生愣了愣——他隻在古書上見過這說法,從沒想過真有人會。道士看著他的神情,笑著說:“點化金銀這事兒,在神仙眼裏不過是粗淺的小法術,之所以不輕易傳人,是因為世人大多貪心,得了這法子,就想著滿足自己的奢侈欲望,把好好的東西用歪了。”
李生連忙說:“我要是真能學這法子,絕不敢貪心,頂多在沒錢趕路、沒米下鍋時用用,絕不會用來揮霍。”
道士點點頭,眼神裏多了幾分認可:“我看你性子沉靜,也不貪慕虛榮,確實是個可教的人。我把方子傳給你,但你要記住——隻用它來救急,別用來謀利。要是以後考上了官,有了俸祿,就再也不能用這法子了,不然就是貪心,會遭天道不滿的。”
說著,道士從袖筒裏摸出張紙,親手寫下方子遞給李生——紙上記的全是尋常藥草,什麽艾草、柏葉、茯苓,都是藥鋪裏隨處能買到的,沒有半點稀奇。李生接過方子,還想再問些細節,道士卻擺了擺手,轉身走進了人群,沒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後來,李生果然考上了明經科,隻是剛開始沒授到官職,口袋裏的錢很快就花光了,連吃飯都成了問題。他想起道士的方子,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按方子抓了藥草,在客棧的小爐子裏燒煉——沒想到,真的煉出了一小塊銀子!雖然不多,卻夠他撐到下次機會。
再後來,李生被派到地方當小官,先是在縣裏做縣丞,俸祿不多,偶爾遇到手頭緊,還會偷偷按方子煉點銀子。隻是他發現,每次煉出的銀子都比上次少一點,心裏雖有些疑惑,卻沒往深處想——隻當是自己操作時哪步沒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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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年,李生升任南昌縣令,俸祿比以前多了不少,可他看著手裏的方子,還是忍不住想試試。他特意找了個僻靜的房間,按方子備齊藥草,仔細燒煉——可這次,不管他怎麽調整火候、增減藥草,爐子裏除了灰燼,什麽都沒煉出來。
李生這才想起道士的話——“得祿,則勿複為,為之則貪也”。他當了縣令,有了穩定的俸祿,早就不用靠煉銀子救急,可還是忍不住想多賺些,這就是貪心啊!道士的方子沒失靈,是自己的貪心讓方子失靈了。
沒過多久,李生的侄子李智修當了和尚,雲遊四方時路過南昌,來看望他。李生想起自己還有之前煉出的幾丸“藥引”按方子煉出的半成品),便拿給智修,囑咐道:“這東西你留著,要是實在沒錢吃飯、沒錢住寺廟,就按我教你的法子,用它煉點銀子救急,千萬別多煉,也別告訴別人。”
智修把藥引收了起來,後來遊到鍾離縣,真的遇到了難處——身上的錢花光了,寺廟也住滿了,隻好暫時住在一家藥鋪裏。他想起叔叔給的藥引,便跟藥鋪老板借了個小爐子,按叔叔教的法子煉了一次——果然煉出了二十兩銀子。
智修拿著銀子,先給藥鋪老板結了住店的錢,又買了些幹糧和佛經,剩下的銀子,全分給了街頭乞討的老人和孩子。他沒再用那藥引煉第二次,用完最後一點,就把方子記在心裏,再也沒提過。
後來,智修在鍾離縣的寺廟裏住了下來,每天誦經、幫百姓做事,日子過得清貧卻安穩。有人問他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本事,他總是笑著說:“我沒什麽本事,隻知道做人不能貪心,夠用就好。”
而李生在南昌當了幾年縣令,再也沒碰過那方子。他把方子仔細收了起來,每次看到,就提醒自己——做人要知足,為官要清廉,別被貪心迷了眼。後來,他因為政績好,又被提拔,不管官做得多大,始終保持著樸素的生活,還常把俸祿拿出來幫襯窮苦百姓。
有人問李生:“您當年要是一直用那方子煉銀子,現在早就富得流油了,後悔嗎?”
李生搖搖頭,笑著說:“不後悔。我試過,貪心隻會讓我失去更多——方子失靈是小事,要是因為貪心丟了本心,丟了官德,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道士傳給我的不是煉銀子的方子,是做人的道理啊。”
是啊,道士傳給李生的,從來不是什麽“點石成金”的法術,而是“知足不貪”的本心。那方子就像一麵鏡子,照出了李生的貪心,也讓他及時醒悟;而智修懂得“夠用就好”,所以能守住本心,不被外物誘惑。
這世上,沒有真正能“點石成金”的方子,卻有能讓人守住幸福的道理——不貪心,知滿足,珍惜眼前的擁有,不覬覦額外的得失。就像李生最後明白的那樣:官做得再大,錢賺得再多,都不如守住本心來得安穩;而智修也用行動證明:清貧不可怕,貪心才最可怕。
真正的“財富”,從來不是金銀珠寶,是那顆不被貪心汙染的本心;真正的“法術”,也從來不是點化金銀,是懂得“知足常樂”的智慧。守住這份智慧,才能在人生的路上,走得穩,走得遠,走得安心。
5、金州道人
唐僖宗年間,黃巢叛軍攻破長安,皇帝帶著親信逃往蜀地的岷峨山,中原大地亂成了一鍋粥。唯獨金州今陝西安康)因為地處偏僻,山高林密,沒被戰火波及,百姓依舊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安康太守崔某也暗自慶幸,能在亂世中守著一方安寧。
這天,府衙門外忽然來了個道人。道人穿件青色道袍,腰間係著個裝羅盤的布囊,麵色沉靜,進門就對崔太守拱手道:“如今中原動蕩,天子流亡,宗廟社稷幾乎成了荒草堆,太守難道就沒想過平定賊寇,為天下出份力嗎?”
崔太守正對著地圖發愁,聞言苦笑一聲:“道長有所不知,叛軍勢大,就像泰山崩塌,我這金州不過是根細木,怎麽撐得住?能守住這一方百姓不遭難,我已經盡力了。”
“不然。”道人搖搖頭,語氣篤定,“我說的平定,不是要你帶著士兵去戰場拚殺,用劍戟爭勝負。”
崔太守眼睛一亮,連忙起身讓座:“道長有何高見?還請細說!”
道人走到地圖前,指著金州境內一片空白處:“太守可知,您管轄的地方裏,有個叫‘黃巢穀’的地方,穀裏還有條‘統水’?”
崔太守愣了愣,搖頭道:“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不如我讓人去問問本地的老人?”
他立刻召來幾個土生土長的金州老人,一問之下,還真有這麽個地方——黃巢穀在金州城外數百裏的深山裏,穀中那條通水,水流湍急,平日裏少有人去,隻有打獵的樵夫偶爾會路過。
道人點點頭,對崔太守說:“黃巢這賊寇,便是靠著這黃巢穀的地氣而生。太守若想除他,隻需派些壯丁,帶著鋤頭、簸箕,隨我去那山穀,挖斷它的地氣,必能有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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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太守雖半信半疑,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立刻點了五十個身強力壯的丁役,備好工具,跟著道人往深山裏去。山路崎嶇難走,一行人走了三天三夜,才終於找到黃巢穀。穀口雜草叢生,泉水從穀中奔湧而出,水聲震天,穀兩側的山岡陡峭,透著股說不出的陰森。
道人拿出羅盤,在穀口轉了幾圈,指著穀中一處凸起的山岡說:“就是這裏,先把這山岡挖斷,再順著泉水找到源頭,把泉眼挖開。”
丁役們立刻動手,鋤頭、鐵鍬齊上陣,叮叮當當挖了起來。山岡的土又硬又實,挖了大半天,才挖出一道深溝。就在這時,桶水的水流突然變緩,原本渾濁的水竟慢慢變清了。道人又讓人順著水流往穀深處走,走了約莫半裏地,果然找到一處泉眼,泉眼周圍的土是暗紅色的,透著股奇怪的氣息。
丁役們圍著泉眼往下挖,挖了約莫兩丈深,忽然挖到一個石窟。石窟裏黑漆漆的,有人舉著火把往裏照,竟看見裏麵坐著一個穿黃衣的矮人,那矮人麵色蠟黃,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
“就是他!”道人低喝一聲。丁役們連忙上前,那黃衣矮人被火光驚醒,睜開眼看見眾人,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猛地站起身,朝著石窟壁撞了過去——“咚”的一聲悶響,黃衣矮人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又有人在石窟角落裏發現了一把寶劍。那寶劍長約三尺,劍鞘是黑色的,上麵刻著奇怪的花紋,拔出來一看,劍身寒光閃閃,竟沒有一點鏽跡,像是剛打造出來的一樣。
道人拿起寶劍,遞給崔太守:“這把劍是鎮穀之寶,如今黃巢的地氣已斷,這把劍留著,能保金州日後無災無難。”
崔太守接過寶劍,隻覺得沉甸甸的,心裏又驚又喜。一行人收拾好東西,順著原路返回金州。沒過多久,就傳來消息——黃巢的叛軍在中原接連戰敗,最後被朝廷軍隊圍剿,黃巢本人也兵敗身亡。
消息傳來,崔太守又驚又服,連忙派人去尋找那位道人,想好好感謝他,可道人早已沒了蹤影。有人說,看見道人背著布囊往蜀地去了;也有人說,道人在黃巢穀的山岡上化作一陣清風,消失了。
後來,崔太守把那把寶劍供奉在府衙的祠堂裏,還讓人在黃巢穀立了塊石碑,刻上“斷妖除寇”四個字,提醒後人這段往事。金州的百姓也感念道人的恩情,每年都會去山穀裏祭拜,祈求平安。
有人問崔太守:“道長沒帶一兵一卒,隻靠挖山斷水,就平定了賊寇,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崔太守笑著說:“我想,道長不是靠什麽法術,是靠‘順應天道’。黃巢作亂,違背天道,失了民心,他的‘地氣’本就是不義之財,斷了也活該。而我們守住金州,靠的不是兵力,是百姓的安穩——隻要百姓安康,人心齊,就算有再大的亂子,也能扛過去。”
其實,金州道人的故事,從來不是什麽“斬妖除魔”的傳奇,而是在告訴我們:亂世之中,真正能平定災禍的,從來不是蠻力,是順應民心的“正道”;真正能守護一方的,也從來不是寶物,是百姓對安寧的渴望。就像道人挖斷的不是“地氣”,是黃巢作亂的根基;留下的也不是“寶劍”,是百姓對平安的信念。
這世上最強大的力量,從來不是刀光劍影,是人心的齊整;最珍貴的守護,也從來不是奇珍異寶,是對一方土地、一方百姓的責任。崔太守守住了金州的安寧,道人點醒了“順應天道”的道理,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亂世中的一份安穩——這份安穩,比任何傳奇都更動人,也比任何寶物都更珍貴。
6、徐明府
金鄉縣有個叫徐明府的人,沒人知道他具體做過什麽官,隻知道他後來棄官隱居,手裏有些常人不懂的道術。他平時就住在縣城外的一處小院裏,院裏種著幾棵老槐樹,門口掛著個“徐記茶攤”的木牌,有人來喝茶,他就慢悠悠地斟茶聊天,沒人的時候,就坐在槐樹下閉目養神,誰也猜不透他的底細。
河南有個叫劉崇遠的人,他有個妹妹當了尼姑,住在楚州的一座尼庵裏。有一年秋天,尼庵裏來了個借宿的客尼,這客尼剛住下沒幾天,就得了“勞病”類似肺結核的病),人一天比一天瘦,最後連床都下不了,眼看就要不行了。
劉崇遠的妹妹聽說後,趕緊去看望客尼。可就在她坐在床邊握著客尼的手時,在場的人都看見——客尼身上飄出一股像飛蟲似的白氣,慢悠悠地鑽進了劉崇遠妹妹的衣服裏,轉眼就不見了。當天晚上,客尼就斷了氣,而劉崇遠的妹妹也開始咳嗽、發熱,跟客尼之前的症狀一模一樣。
更可怕的是,沒過幾天,尼庵裏的尼姑接二連三地病倒,症狀都一樣,而且隻要病倒,沒幾天就會去世。整個尼庵都被恐慌籠罩著,劉崇遠的妹妹躺在病床上,知道自己快不行了,趕緊讓人給哥哥送信,讓他想辦法救救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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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崇遠收到信後,急得團團轉。他聽說金鄉的徐明府有道術,能治怪病,便立刻備了車馬,連夜趕往金鄉。到了徐明府的茶攤,他“撲通”一聲跪下,把尼庵裏的怪事一五一十說了,懇求徐明府救救他妹妹和尼庵裏的人。
徐明府扶起他,慢悠悠地斟了杯茶:“你別急。我記得你在金陵有處別院,對吧?你讓人從那裏送一匹金陵產的絹來,我幫你治這病。”
劉崇遠雖不明白“絹”和“治病”有什麽關係,但還是立刻讓人快馬加鞭去金陵取絹。幾天後,絹送到了徐明府手裏,他接過絹,沒多說什麽,隻讓劉崇遠先回去等消息。
當天晚上,劉崇遠的妹妹做了個夢——夢裏來了個穿道袍的道士,手裏拿著一把木簡,走到她床邊,用木簡輕輕撫過她的身子。每撫一下,她就覺得身上輕快一分,體內有股白氣像炊煙似的往上飄,飄到屋頂就散了。等道士走後,她醒了過來,隻覺得渾身舒暢,不僅不咳嗽了,還能坐起來吃東西,跟沒生病時一模一樣。
沒過多久,徐明府派人把那匹金陵絹送了過來,還帶了句話:“把絹鋪在床席下麵,躺在上麵睡一晚,尼庵裏其他生病的人,也讓她們輪流躺在上麵,病就能好。”
劉崇遠的妹妹趕緊照做。果然,凡是躺在鋪了絹的床席上的尼姑,第二天起來都好了大半,沒幾天就全恢複了健康。尼庵裏的人都好奇,想看看這絹到底有什麽神奇的地方,便把絹從床席下拿出來——這才發現,絹上竟畫著一個道士,手裏拿著木簡,跟劉崇遠妹妹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
後來,劉崇遠特意帶著厚禮去感謝徐明府,問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徐明府隻是笑著說:“那白氣是‘疫氣’,附在人身上就會生病。我不過是借絹上的畫,引出道力,把疫氣驅走罷了。其實真正能治病的,不是絹,也不是畫,是你們心裏的‘善’——那客尼生前常幫人,你們尼庵也常接濟窮苦百姓,積了善德,才會有轉機。”
劉崇遠這才明白,徐明府的道術,從來不是什麽“妖法”,而是對“善”的守護。後來,他把那匹絹珍藏了起來,每次有人遇到難處,他都會想起徐明府的話,盡自己所能去幫忙,就像尼庵裏的尼姑曾經做的那樣。
而徐明府依舊在金鄉的小院裏擺茶攤,有人問起他治疫氣的事,他也隻是笑著說:“這世上哪有什麽神奇的道術?不過是幫好人渡過難關罷了。”
徐明府的故事,像金鄉的老槐樹一樣,在當地流傳了很多年。人們漸漸明白:真正的“道”,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法術,是藏在身邊的善意;真正的“守護”,也從來不是靠什麽奇珍異寶,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助與善良。就像那匹金陵絹,它能治病,不是因為畫了道士,是因為它承載著徐明府的善意,也承載著尼庵眾人平日積累的善德。
這世上最珍貴的,從來不是能驅邪治病的寶物,是那顆願意幫助他人的善心。隻要心存善意,多做善事,就算遇到再大的難關,也總會有像徐明府這樣的人出現,幫你渡過難關——因為善良,從來都是相互的;而善意,也從來都是最強大的“道術”。
7、華陰店嫗
天複辛酉年的秋天,風帶著股涼意,吹得華陰古道上的塵土直打轉。楊彥伯背著行囊,站在一家逆旅客棧)門口,眉頭皺得緊緊的——他是廬陵新淦人,年紀輕輕就考中了童子科,本想著來京城選官,謀個好前程,可誰料京城近來兵荒馬亂,選官的事遲遲定不下來,他又在京城沒什麽親戚熟人,眼看盤纏快花光了,心裏別提多焦躁了。
這家逆旅是他臨時找的落腳點,店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嫗,大夥兒都叫她“華陰店嫗”。店嫗平時話不多,每天隻是默默地打掃院子、給客人端茶倒水,臉上總帶著股平和的神色,像是見慣了來往的行侶。
楊彥伯住下的第二天,遇到了個同鄉——豫章來的邸吏楊某,兩人以前在老家認識,如今在異鄉撞見,格外親熱。楊某聽他說起煩心事,便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你別愁啊!咱們路過華陰,都得去拜一拜金天上帝華陰當地的神明),求神明托個夢,指點指點前程。就算沒夢,這家店的老嫗也不一般,她能看出人未來的事,要是能從她嘴裏套出一句話,比什麽都管用!”
楊彥伯聽了,心裏燃起一絲希望。第二天一早就去拜了金天上帝,誠心誠意地禱告,盼著能得個好夢。可到了晚上,他睡得格外沉,連個夢的影子都沒有。天亮後,他又盯著店嫗看,想等她開口說點什麽,可店嫗隻是像往常一樣迎送客人,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楊彥伯心裏更失落了,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可翻遍了行囊,竟找不到自己常穿的那雙布鞋!那是他來時特意做的新鞋,想著選官時穿得體麵些,如今卻不見了蹤影。他又急又氣,對著隨行的童仆劈頭蓋臉一頓罵,聲音大得整個院子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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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罵得口幹舌燥,牽著馬準備上路時,身後忽然傳來店嫗的聲音:“少年人,何必這麽大聲嚷嚷呢?”
楊彥伯回頭,見店嫗手裏端著個粗瓷碗,碗裏盛著溫水,正慢悠悠地朝他走來。他心裏正煩,卻也不好對老人發脾氣,便歎了口氣,把丟鞋、求官不順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店嫗聽了,輕輕搖了搖頭:“唉,這丟鞋的事,就是神明給你的提示啊。你想想,要上路卻丟了鞋,說明你這趟京城之行,恐怕是成不了了。而且不止如此——京城很快會有大亂,局勢一旦亂了,就再也扶不起來了。你這一路上,還會遇到很多難處,比如盤纏會被偷,路上會遇到劫匪,甚至可能會生病……”
楊彥伯聽得心裏一沉,連忙追問:“那我該怎麽辦?難道就隻能這樣回去嗎?”
店嫗把溫水遞給他:“先喝口水,別急。京城是去不得了,你不如趁早回南方老家。路上要是遇到難處,就找路邊有‘楊’字記號的人家求助,那些人會幫你。記住,別貪慕京城的虛名,能平平安安回到家,比什麽都強。”
說完,店嫗轉身回了店裏,沒再多說一句話。楊彥伯握著那碗溫水,心裏又驚又疑——他不知道店嫗說的是真是假,可想起自己拜神無夢、丟鞋心煩的事,又覺得店嫗的話或許有道理。
猶豫了半天,他還是決定聽店嫗的話,調轉馬頭往南方走。果然,走了沒幾天,就遇到了劫匪,把他剩下的盤纏搶了個精光。他想起店嫗的話,沿著路邊找,真的看到一戶人家的門上刻著個“楊”字,便硬著頭皮上前求助。那戶人家也是豫章人,聽說是同鄉,不僅給了他盤纏,還讓他搭了順路的船。
後來,他又在路上得了場風寒,高燒不退,也是在路邊一戶有“楊”字記號的人家借宿,主人家給了他草藥,幫他治好了病。一路顛沛流離,好在有驚無險,最後終於回到了老家。
沒過多久,京城大亂的消息就傳了過來——叛軍攻破了城門,皇帝再次出逃,選官的事徹底黃了,很多留在京城的讀書人,不是死於戰亂,就是被叛軍抓了去,下場淒慘。楊彥伯這才後怕起來,要是當初沒聽店嫗的話,執意去京城,恐怕早就沒了性命。
他想起那個華陰店嫗,心裏滿是感激,特意準備了禮物,想再去華陰拜謝她。可等他到了那家逆旅,卻發現店嫗已經不在了——新的店主說,老嫗在他走後沒多久,就收拾東西離開了,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楊彥伯站在逆旅的院子裏,看著空蕩蕩的客房,忽然明白了什麽——店嫗不是普通人,她或許是神明派來提醒行旅的,不求回報,隻願幫人避開災禍。而她留下的話,也像一道警鍾,提醒著楊彥伯:人生在世,別被虛名蒙蔽了雙眼,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氣;遇到難處時,聽聽身邊人的勸,或許就能避開大麻煩。
後來,楊彥伯在老家當了個教書先生,每天教孩子們讀書寫字,日子過得平淡卻安穩。有人問他當年為什麽沒去京城當官,他總是笑著說:“我當年在華陰遇到個老嫗,她告訴我,平安比什麽都重要。有時候,聽一句勸,就能救自己一命。”
華陰店嫗的故事,也隨著楊彥伯的講述,在廬陵一帶流傳開來。人們漸漸明白:真正的“智慧”,從來不是能預知未來,是能在關鍵時刻點醒他人;真正的“善意”,也從來不是轟轟烈烈的幫助,是在他人焦躁時,說一句平和的提醒。就像那個不起眼的華陰店嫗,她沒做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卻用一句勸,救了一個少年的性命,也讓他明白了人生最珍貴的是什麽。
這世上,總有一些平凡的人,藏著不平凡的善意。他們像路邊的野草,不起眼,卻能在你需要時,給你一絲溫暖、一句提醒。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學會傾聽——傾聽那些看似普通的話,或許裏麵就藏著能改變你人生的智慧;珍惜那些看似平凡的善意,或許那就是能幫你避開災禍的福氣。
8、李客
長安城的西市角落裏,總蹲著個怪人。這人常年披件破舊的蓑衣,戴頂寬簷鬥笠,鬥笠沿壓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張臉,腰間係著個灰布囊,麵前擺著個巴掌大的木頭老鼠——他就是李客,沒人知道他的真名,隻知道他賣殺鼠藥,說話時聲音悶悶的,像裹在棉花裏。
有人來買鼠藥,他總會多嘴補一句:“這藥不隻能殺鼠,還能治人的各種病,拌在飯裏吃,病就能好。”可旁人一聽是“殺鼠藥”,再看他那邋遢模樣,誰也不敢信,大多搖搖頭走了,偶爾有人買,也隻用來毒老鼠,從沒敢往嘴裏送的。
西市有個叫張讚的,靠在街邊擺書攤討生活。他父親七十多歲了,得了風疾,癱在床上好幾年,手腳僵硬得不能動,連吃飯都得張讚喂。張讚心裏急,到處求醫問藥,錢花了不少,父親的病卻一點沒好轉。
這天傍晚,張讚收攤回家,剛把書摞好,就聽見糧倉裏傳來“吱吱”的鼠叫。他跑過去一看,好幾隻大老鼠正啃著他收來的舊書,書頁被咬得亂七八糟,有的還被拖出了洞。張讚又氣又心疼——那些舊書是他好不容易收來的,有的還能賣個好價錢,如今全被老鼠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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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想起街角賣鼠藥的李客,連夜跑出去,買了一包藥回來。回到家,他把藥撒在糧倉門口,心裏恨恨地想:“今晚就讓你們這些壞東西毒死!”
夜裏,張讚沒睡著,坐在燈下補被老鼠咬壞的書。忽然,他看見糧倉門口有動靜——幾隻大老鼠從洞裏鑽出來,圍著鼠藥聞了聞,竟爭先恐後地吃了起來。張讚心裏暗喜:“這下你們死定了!”
可接下來的一幕,讓他驚得差點把手裏的針線掉在地上——那些老鼠吃完藥,身上突然冒出一層細細的絨毛,接著竟長出了翅膀!它們撲騰著翅膀,從門縫裏飛了出去,轉眼就沒了蹤影。
張讚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可地上還留著老鼠啃剩的藥渣,提醒他剛才不是幻覺。他又驚又奇,第二天一早,就跑到街角找李客,把夜裏的怪事一五一十說了。
李客蹲在地上,手指摩挲著木頭老鼠,頭也不抬地說:“那應該不是普通老鼠,你別到處亂說。”
張讚還想再問,又想起父親的病,連忙求李客再賣他點藥:“先生,您說這藥能治人的病,我父親得了風疾,能不能試試?”
可李客卻搖了搖頭:“藥已經賣完了。”說完,他收拾好布囊和木頭老鼠,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從此再也沒人在西市見過他。
張讚失望地回到家,父親看見他手裏空著,歎了口氣:“是不是沒求到藥?沒事,我這老骨頭,就這樣了。”
張讚沒說話,心裏卻想起李客說的“藥能治人病”。他走到糧倉門口,看著地上的藥渣,忽然冒出個念頭:“老鼠吃了藥能長翅膀,說不定真能治病?”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把地上的藥渣小心地收了起來,拌在父親的粥裏,喂給父親吃。
沒想到,父親剛吃完粥沒多久,就說:“我怎麽覺得手腳有點麻?好像能稍微動一點了。”張讚又驚又喜,連忙扶著父親的手試試——父親的手指竟然真的能輕微彎曲了!
過了幾天,張讚又把剩下的藥渣拌在飯裏給父親吃。漸漸地,父親的手腳越來越靈活,先是能自己坐起來,後來竟能扶著牆慢慢走路,最後居然能像沒生病時一樣,在院子裏散步了!
張讚又高興又後悔——高興的是父親的病好了,後悔的是沒留住李客,連句感謝的話都沒說。他到處打聽李客的下落,可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有人說看見他往城外的山裏走了,也有人說他坐船順流而下,去了江南。
後來,張讚的父親身體越來越好,還能幫著張讚看書攤。有人問起他的病是怎麽好的,張讚就把李客和鼠藥的事說出來,可大多人都不信,覺得他是編故事。可張讚卻知道,那不是故事——李客賣的不是普通的鼠藥,是能治病救人的良藥;他看似邋遢,卻是個深藏不露的奇人。
慢慢的,張讚也想通了——李客不求名不求利,賣藥救人,卻不願讓人知道他的身份,或許就是不想被打擾。而他能遇到李客,能治好父親的病,就是最大的福氣。
從那以後,張讚在書攤旁放了個小罐子,遇到有困難的人,就把自己的書便宜賣給他們,或者幹脆送幾本;遇到流浪的人,就給他們點吃的。他常對人說:“我父親的病能好,是遇到了好人。我也想做個好人,幫襯幫襯別人。”
李客的故事,就這樣在西市的小書攤旁悄悄流傳著。人們漸漸明白:真正的奇人,從來不是那些衣著華麗、誇誇其談的人,可能是街角那個不起眼的賣藥人;真正的良藥,也從來不是那些包裝精美的貴重藥材,可能是一包被人嫌棄的“殺鼠藥”。
這世上最珍貴的,從來不是外在的表象,是那顆願意幫助他人的善心。就像李客,他用最樸素的方式,做著最善良的事;而張讚,也用自己的方式,把這份善意傳遞下去。善意不分大小,也不分方式,隻要心裏裝著別人,就算是最平凡的人,也能活出最動人的光彩。
9、蜀城賣藥人
前蜀年間,嘉王出任親王鎮使,到任後第一件事就是整修官署。工匠們在清理後院舊屋地基時,鐵鍬突然碰到個硬東西,挖出來一看,是麵巴掌大的鐵鏡——鏡身鏽跡斑斑,背麵刻著十三道篆書,彎彎曲曲像藤蔓,誰也認不出寫的是什麽。
嘉王見這鐵鏡古舊,便讓人拿去打磨。工匠們用細沙慢慢磨了三天,鐵鏡竟變得鋥亮,光可鑒人,連頭發絲都能照得清清楚楚。嘉王覺得新奇,讓人把鏡子掛在官署的高台上,沒想到這一掛,竟出了奇事——百裏之內的景象,都能在鏡中看得明明白白:城東的集市上有人在賣花,城西的河邊有人在釣魚,連城南農戶家母雞下蛋,都能在鏡裏瞧見。
這天午後,嘉王正對著鐵鏡賞玩,忽然看見鏡中映出蜀城集市的熱鬧景象——人群裏有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手裏拎著個藥箱,卻沒像其他賣藥人那樣吆喝,反而悄悄在袖子裏擺弄刀槍,動作又快又隱蔽,周圍人都沒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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