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異人四
字數:21500 加入書籤
1、續生
後梁年間的濮陽郡,街頭巷尾總能見著個怪人。這人身高七八尺,膀大腰圓,皮膚黝黑得像塗了層墨,頭發剪得參差不齊,隻留二三寸長,身上裹著件破布衫,剛到膝蓋,連條像樣的褲子都沒有,赤著腳在石板路上走,腳底磨得比鞋底還硬。沒人知道他叫什麽、從哪兒來,隻聽老一輩人說,他打小就在這城裏晃悠,大家都順著“怪人”的諧音,叫他“續生”。
續生從不跟人爭長短,見著誰都咧著嘴笑。有人可憐他,塞給他銅錢、絹布,他轉身就送給街邊乞討的老人、沒飯吃的孩子;店家給他饅頭、餅子,他也掰成小塊,分給跟在他身後的流浪狗。他自己呢,餓了就撿些別人剩下的吃食,渴了就喝路邊井裏的水,晚上要麽蜷在破廟裏,要麽躺在集市的屋簷下,活得像株野地裏的野草,卻總透著股自在勁兒。
濮陽郡每年四月初八有“浴佛節”,城裏的集市會搭起戲台,耍雜技的、唱小曲的、賣吃食的擠在一塊兒,比過年還熱鬧。這一天,續生總會出現在戲場裏,可奇怪的是,往往這邊有人剛在東頭見著他蹲在地上看雜耍,那邊就有人說在西頭瞧見他給孩子分糖糕。
城裏的富商張孝恭,總覺得這是大家看錯了——一個人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他偏不信這個邪。這年四月初八,張孝恭特意早早到了東頭的戲場,盯著蹲在戲台底下的續生,又悄悄打發家裏的奴子去西頭、南頭的戲場查看。
沒一會兒,奴子氣喘籲籲地跑回來,臉都白了:“老爺!真……真邪門!西頭和南頭的戲場裏,都有個跟續生一模一樣的人,連破布衫上的補丁都一樣!”
張孝恭趕緊親自去看,果然,三個戲場裏都有個“續生”,都在笑著看熱鬧,動作神情分毫不差。他這才服了,心裏暗暗稱奇:“這續生,怕不是個奇人吧?”
更奇的是續生能求雨。有一年夏天,濮陽郡連著三個月沒下雨,地裏的莊稼都幹得發枯,河溝裏的水見了底,百姓們天天去廟裏求神,可老天就是不下一滴雨。
這天中午,續生突然走到城外的田埂上,看著幹裂的土地,蹲下身,把自己埋進剛翻出來的濕泥裏——隻露出個腦袋,渾身裹著泥,像尊泥塑似的,一動不動地躺在太陽底下。
百姓們圍著看,有的說他瘋了,有的說他在求雨。張孝恭也來了,站在一旁看著,心裏犯嘀咕:“這樣能求來雨?”
可沒想到,續生在泥裏躺了約莫一個時辰,原本晴朗的天,慢慢飄來幾朵烏雲,烏雲越聚越多,沒過多久,就“嘩啦啦”下起了大雨。雨水澆在續生身上,他才慢慢從泥裏爬出來,甩了甩身上的泥,咧著嘴笑了,光著腳往城裏走,身後的百姓們都跟著歡呼。
從那以後,百姓們更覺得續生不一般,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豬龍”——因為城裏的集市旁有個大坑,一到下雨天就積滿水,常有群豬在坑裏打滾、歇腳,續生每天傍晚都會來坑裏躺著,跟那群豬擠在一塊兒,一點不嫌棄髒。冬天天寒地凍,下了霜,續生身上結著白霜,可等他睡醒,渾身會冒出熱氣,連身邊的雪都能化了。
有一天夜裏,北市的居民突然看見一家包子鋪的灶火紅得嚇人,不是正常的橘紅色,是那種透著亮的赤紅,像要燒起來似的。有人擔心著火,趕緊跑過去看——隻見續生正蹲在灶膛邊,光著膀子,把灶裏的炭火往自己身上攏,炭火烤得他皮膚通紅,他卻一點不覺得燙,還伸手抓起幾塊燒紅的木炭,在手裏把玩,像捏著幾塊小石頭。
“續生,你這是幹啥?不怕燙著嗎?”居民忍不住問。
續生抬起頭,咧嘴笑了:“天兒冷,烤烤暖和。”說著,他把手裏的炭火扔回灶膛,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赤著腳往集市外的大坑走去,身後的灶火慢慢恢複了正常的顏色。
居民們看呆了,第二天一早就把這事傳開了。有人說續生是龍變的,能耐熱;有人說他是神仙下凡,來幫濮陽郡的百姓。可續生還是老樣子,該撿吃食撿吃食,該分錢財分錢財,該去泥裏求雨就去泥裏求雨,一點沒變。
張孝恭後來也常接濟續生,給他人家做的新衣裳、新鞋子,可續生要麽送給窮苦人,要麽就放在一邊,還是穿他的破布衫、光腳走路。張孝恭問他:“你為啥不穿新衣裳?”
續生笑著說:“新衣裳穿著不舒服,破布衫自在。錢財也是,我用不上,給需要的人最好。”
張孝恭聽了,心裏很受觸動——他這輩子賺了不少錢,卻總覺得不夠,每天算計來算計去,活得很累,可續生一無所有,卻活得比誰都自在、快樂。
後來,濮陽郡又遇到過幾次旱災,每次都是續生躺在泥裏求來雨;遇到冬天特別冷,續生就去各家的灶膛邊烤火,可從沒人見過他受傷。百姓們都很敬重他,見著他都會主動打招呼,給他送吃的、喝的,續生也總是笑著收下,再分給更需要的人。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沒人知道續生最後去了哪裏——有一年冬天,百姓們突然沒再見過他,有人說看見他跟著一群豬往城外的山裏走了,有人說他在一個大雪天,化作一陣熱氣消失了。可濮陽郡的百姓們一直記得他,記得那個裹著破布衫、能求雨、總愛幫人的“豬龍”續生。
其實,續生的奇,從來不是能分身、能耐熱、能求雨,是他心裏的“簡單”和“善良”。他不貪錢財,不圖虛名,隻想著讓自己自在,讓別人好過。他告訴濮陽郡的百姓,也告訴我們:真正的快樂,從來不是擁有多少財富、穿多好的衣裳,是活得自在、過得心安;真正的不凡,也從來不是有多大的本事、多高的地位,是心裏裝著別人,願意伸出援手。
就像續生,他活得像株野草,卻比任何名貴的花更讓人記掛;他做的都是小事,卻比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更讓人溫暖。這世上最珍貴的,從來不是什麽奇能異術,是那顆不被欲望汙染、始終向善的本心——有了這顆心,就算活得平凡,也能成為別人心裏的“奇人”;就算一無所有,也能活得頂天立地、快樂自在。
2、張佐遇奇叟與君胄入兜玄國
張佐遇青驢老叟
開元年間,前進士張佐常跟叔父講起少年時的一段奇遇——那年他南下鄠杜,路過郊外時,見一條斜徑上走來個老叟。老叟騎頭青驢,驢的四蹄雪白,背上搭著個鹿皮囊,臉上帶著慢悠悠的笑意,舉手投足間透著股不尋常的自在,不像尋常趕路的百姓。
張佐本就好奇,見老叟從斜徑拐上正路,便忍不住上前搭話:“老丈從哪裏來?要往何處去?”老叟隻笑不答,牽著驢慢慢走。張佐追問了兩三遍,老叟忽然回頭,帶著點怒氣叱道:“你這少年人怎這般糾纏?我又不是盜賊或埋屍的惡人,何必非要知道我的來路!”
張佐連忙拱手道歉:“晚輩是仰慕老丈的氣度,想跟在您身邊多學些東西,絕非有意冒犯,您別生氣。”老叟放緩語氣:“我沒什麽本事教你,不過是活得久些罷了,說出來你怕是要笑話我潦倒。”說完,他翻身上驢,催驢快步往前走。
張佐見老叟要走,趕緊跳上馬追上去,一路跟著老叟到了路邊的客棧。老叟把鹿皮囊當枕頭,靠在牆角打盹,還沒睡熟。張佐趕路趕得口幹舌燥,便去客棧櫃台買了壺白酒,想起老叟剛才的話,試探著走過去說:“晚輩買了些酒,想請老丈一起喝兩杯,不知您願不願意?”
老叟一下子坐起來,眼睛亮了:“這正是我喜歡的!你倒懂我的心意。”兩人就著客棧的粗瓷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來。酒過三巡,老叟臉色更顯紅潤,張佐趁機輕聲說:“晚輩見識淺,要是老丈不嫌棄,能不能跟我說說您的經曆?也好讓我長些見識,別的我不敢奢求。”
老叟抿了口酒,望著窗外的暮色,慢慢開口:“我活了這麽多年,見過的事倒不少,隻是怕說出來你不信……”話還沒說完,遠處傳來驛馬的鈴鐺聲,老叟忽然住了口,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說著牽起青驢,不等張佐再問,便消失在暮色裏,隻留下滿室酒香和張佐愣在原地的身影。後來張佐再去那片郊外,再也沒見過騎青驢的老叟,隻把這段奇遇記在心裏,常講給旁人聽。
君胄入兜玄國
比張佐遇老叟更奇的,是另一段“耳中藏國”的故事——有個叫君胄的人,常愛在月下長嘯,聲音清越激昂,能傳出去老遠。一晚,他又在庭院裏長嘯,剛停下,就見眼前忽然多了兩個三寸來高的童子。
童子穿著綠頭巾、青披肩,身後跟著輛朱紅車輪、青色車蓋的小車,拉車的是頭小紅牛,車和牛也隻有二三寸大,竟像是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的。童子扶著車軾,對君胄行禮:“我們從兜玄國來,剛才聽見您月下長嘯,聲音清激動人,心裏十分仰慕,特來想跟您聊聊。”
君胄嚇得後退一步,指著童子:“你們……你們剛才是從我的耳朵裏出來的!怎麽說是從兜玄國來?”
左邊的童子笑了:“兜玄國在我們的耳朵裏,您的耳朵哪能裝下我們呀?”
君胄更懵了:“你們才二三寸高,就算耳朵裏有國家,國人不都跟小蟲子似的?”
“您可別這麽說,我們兜玄國跟您的國家沒什麽不一樣。”右邊的童子說著,湊到君胄麵前,把自己的耳朵湊過去,“您要是不信,就跟我們去看看,要是願意留下,還能脫離生死之苦呢。”
君胄半信半疑,湊過去往童子耳朵裏看——這一看,他驚得說不出話來:童子的耳朵裏竟藏著另一個天地!裏麵花卉長得繁茂,房屋連綿成片,清泉繞著山石流淌,遠處的山峰雲霧繚繞,像幅活過來的畫。他一時看呆了,下意識地伸手往童子耳朵裏探,隻覺得眼前一花,再睜眼時,已經站在一座繁華的城池前。
那城池的城牆高大,城樓雕梁畫棟,街上行人往來,衣著神態都跟外界無異,隻是所有人都隻有二三寸高。童子引著他走在街上,街邊有賣點心的小攤,有書聲琅琅的學堂,還有人在河邊垂釣,一派安居樂業的景象。君胄走得眼花繚亂,心裏又驚又奇:原來真有這樣藏在耳朵裏的國度,竟比外界還自在安寧。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後來,君胄在兜玄國住了些日子,見那裏的人不用為生計發愁,不用擔驚受怕,活得通透又快樂。可他總惦記著外界的家人,便跟童子告辭。童子沒多留,隻送他到城門口,說:“您要是想回來,隻要對著月亮長嘯,我們就能聽見。”君胄點點頭,再一眨眼,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庭院,剛才的一切像場夢,卻又真實得讓他難忘。
再後來,有人問君胄兜玄國的樣子,他總說:“那地方不大,卻藏著最好的安寧——沒有紛爭,沒有煩惱,人活得簡單又快樂。”而張佐遇老叟的故事,也常跟君胄的奇遇放在一起講,聽的人都忍不住感歎:這世上的奇事,遠不止眼睛看到的那些;真正的自在,或許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或許藏在一顆不被世俗牽絆的心裏。
其實,這兩個故事從來不是為了講“奇術”,是為了告訴我們:生活裏總有不尋常的驚喜,關鍵是要有一顆願意探尋、不被偏見束縛的心;而真正的幸福,也從來不是擁有多少財富,是活得自在、過得心安——就像青驢老叟的悠然,像兜玄國的安寧,簡單,卻最動人。
3、陸鴻漸
唐代竟陵城外,有條西江,江水清淺,岸邊常生著叢叢蘆葦。有一年秋天,一位僧人晨起在江邊打坐,忽然聽見蘆葦叢裏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音細弱卻執著。他撥開蘆葦一看,一個繈褓裹著的嬰兒躺在濕地上,小臉凍得通紅,卻還在斷斷續續地哭。僧人動了惻隱之心,把嬰兒抱回寺裏,收為弟子,悉心撫養。
這孩子漸漸長大,眉眼清秀,卻總愛琢磨些旁人不注意的事——看茶葉在水裏舒展的模樣,聽泉水滴落的聲音,連寺裏陶碗的紋路,他都能盯著看半天。到了弱冠之年,僧人讓他自己卜一卦,定個姓名。他隨手搖了蓍草,得“蹇”卦變“漸”卦,卦辭裏有“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一句。他琢磨著“鴻漸”二字,覺得合心意,便以“陸”為姓,“鴻漸”為字,又給自己取了個名,叫“羽”——這就是後來被人稱作“茶聖”的陸羽。
陸鴻漸雖在寺裏長大,卻沒受限於佛門清規,反而愛遊山玩水,走到哪兒都留意當地的茶——江南的碧螺春、蜀地的蒙頂茶、嶺南的鳳凰單叢,他都一一嚐過,還記下茶葉的采摘時節、炒製方法,連煮茶的水該用山泉水還是江水,火候該大該小,都琢磨得明明白白。他寫文章也極有靈氣,描述一樣東西,總能抓住最妙的細節,比如寫茶,他說“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簡單一句話,就把煮茶選水的門道說透了,漸漸在文人圈裏有了名氣,尤其在茶術上,沒人能比得過他。
當時鞏縣有群陶工,知道陸鴻漸懂茶,就照著他的模樣,燒製了瓷偶人,也叫“陸鴻漸”。這些瓷偶做得惟妙惟肖,有的捧著茶盞,有的倚著茶爐,買茶器的人都愛搶著要——據說買十件瓷茶器,才能配到一個陸鴻漸瓷偶。更有意思的是,集市上賣茶的人要是生意不好,就會把熱水倒進陸鴻漸瓷偶裏,好像這樣就能沾到他的“茶運”,沒多久生意真的會好起來。久而久之,陸鴻漸瓷偶竟成了茶市上的“吉祥物”。
陸鴻漸後來沒留在寺廟,而是背著茶簍,遊遍了大江南北。在江湖上,人們叫他“竟陵子”,念著他的故鄉;到了南越一帶,當地人敬重他懂茶,又送了他“桑苧公”的稱號——“桑苧”是茶樹的別稱,暗合他一生與茶相伴的緣分。他走到哪兒,就把茶的學問傳到哪兒,教農人種茶,教店家煮茶,連尋常百姓都知道,有個叫陸鴻漸的人,能把茶的門道說活了。
貞元末年,陸鴻漸走完了一生。可他留下的茶術,卻像江邊的蘆葦一樣,一代代傳了下來。後來有人把他的茶學心得整理成《茶經》,成了世上第一部關於茶的專著,直到今天,愛茶的人還在念著他的名字,循著他的文字,品味茶裏的清香與門道。
其實,陸鴻漸的傳奇,從來不是因為他的姓名來自卦辭,也不是因為瓷偶成了吉祥物,而是因為他把一件簡單的事做到了極致——他愛茶,不是把茶當謀生的工具,而是當成交心的朋友,用心琢磨每一片茶葉的脾氣,每一縷茶香的韻味。他告訴我們:真正的熱愛,能讓平凡的事物變得不凡;而專注的堅持,能讓一個人的名字,和他所熱愛的事物,永遠綁在一起,留在時光裏,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就像茶一樣,初嚐可能微苦,細細品味,卻有回甘——這或許就是陸鴻漸留給世人最珍貴的禮物。
4、賈耽
唐代宗年間,賈耽以宰相之職鎮守滑台,他不僅為官清正,還博通古今,連卜筮、醫藥這類偏門學問都極為精妙,當地百姓都稱他“賈相公”,既敬重又信賴。
滑台城裏有戶姓王的人家,家境殷實,老主人王翁本該安享晚年,卻突然得了怪病——身子一天天消瘦,起初還能喝些稀粥,後來連粥都咽不下,每天隻能靠喝半升鮮血維持性命。王家兒子急得團團轉,拿出家裏大半積蓄,四處張貼告示,重金招募能治病的醫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消息傳出去,兩京長安、洛陽)的名醫、山東諸道的杏林高手,來了一撥又一撥。王家待他們極為優厚,每日好酒好飯招待,診金給得比平常多三倍,可醫生們要麽診不出病因,要麽開了藥方喝了沒用,王翁的身子還是一天比一天弱,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
就在王家快絕望時,一個從劍南來的遊醫找上門。這遊醫姓陳,祖傳三代行醫,走南闖北見多了疑難雜症。他給王翁診了十天脈,每天都圍著病床觀察,卻始終皺著眉。最後,他對王家兒子說:“我家傳的醫術,自認為能解大半病症,可看你父親的病,我竟摸不透根源——既不像氣血虛虧,也不像邪祟纏身,難道是天定的災禍,我這點本事治不了?”
王家兒子一聽,眼淚都快下來了:“陳大夫,您要是也沒辦法,我爹可就真沒救了!”
陳醫生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我倒想起個人——你們滑台的賈相公,聽說他博學多能,連冷門的醫術都精通,說不定他能看出症結。隻是他身居高位,咱們尋常百姓見不到他。你要是肯拿出五十千錢,我有個法子:這錢用來打點府裏的小吏,等賈相公下次出行上香時,咱們用車子把你父親載到他馬前,讓他看見。隻要他開口說一句話,我或許就能順著他的話找到治病的法子。”
王家兒子此刻隻求父親能活下來,別說五十萬,就是傾家蕩產也願意,當即點頭應下。陳醫生拿著錢,找到府裏負責引路的小吏,說明來意。小吏知道賈耽體恤百姓,也沒多為難,答應到時幫忙引個路。
沒過幾天,到了賈耽例行出行上香的日子。隊伍從府衙出發,街上百姓紛紛避讓。王家兒子推著載著王翁的小車,在小吏的示意下,悄悄停在路邊。賈耽坐在馬上,目光掃過人群,一眼就看見車上氣息奄奄的王翁,臉色驟變,勒住馬韁,正要開口問話。
可就在這時,監軍使突然從後麵趕上來,湊到賈耽身邊,壓低聲音稟報軍中急事。賈耽聽著聽著,注意力被轉移,等說完事,馬隊已經往前走了幾步,車輪子也跟著動了,他再想回頭看王翁,已經被隨從擋住了視線。
王家兒子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陳醫生也歎了口氣:“看來是沒緣分……”
誰知剛過半個時辰,府裏的差役突然找上門,說賈相公請他們帶王翁去府衙。原來賈耽處理完監軍的事,心裏總惦記著路邊那個病人,越想越覺得症狀蹊蹺,立刻讓人去查是誰家的人,又讓人把他們請過來。
到了府衙,賈耽親自給王翁診脈,又問了發病的時間、最初的症狀,甚至連王翁平時愛吃的食物都問得清清楚楚。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忽然笑道:“我知道了!老人家不是得了怪病,是去年秋天吃了太多未熟透的栗子,栗子殼的碎渣卡在胃脘裏,日子久了化成瘀毒,瘀毒耗傷氣血,所以隻能靠喝血續命——這病看著凶險,其實不難治。”
說著,賈耽提筆寫了一張藥方,交給陳醫生:“你按這個方子抓藥,用陳年米酒煎服,每天一劑,三劑之後,瘀毒就能化掉,再改服補氣血的粥膳,慢慢就能好起來。”
陳醫生接過藥方一看,裏麵都是些尋常的活血化瘀藥材,配伍卻極為精妙,不由得心服口服。王家兒子按方抓藥,給王翁服下,果然三劑之後,王翁就能喝下稀粥了,又調理了一個月,竟能下床走路,跟沒生病時一樣精神。
王家特意帶著厚禮去謝賈耽,賈耽卻沒收,隻說:“我為官一方,本就該為百姓解憂,這點小事不算什麽。倒是你們,以後給老人吃東西,可得多留意,別再因小失大了。”
後來這事在滑台傳開,百姓們更敬重賈耽了。有人問他:“相公日理萬機,怎麽連吃栗子積瘀這樣的小事都能看出來?”
賈耽笑著說:“學問哪有大小之分?治天下和治小病,道理是一樣的——都要用心觀察,仔細琢磨,才能找到根源。要是連百姓的病痛都不上心,又怎麽能管好一方土地呢?”
賈耽的故事,從來不是講“高官會醫術”的奇聞,而是告訴我們:真正的博學,從來不是裝出來的噱頭,是在每一件事上都肯用心;真正的為官,也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擺架子,是把百姓的難處放在心裏。就像王翁的病,看似凶險,隻要用心琢磨,就能找到解法;百姓的需求,看似瑣碎,隻要放在心上,就能辦好。
這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隻有不用心的人。無論是為官還是做人,隻要肯留心、肯負責,再難的事,也能找到破解的辦法;再小的善舉,也能溫暖人心——這就是賈耽留給我們最珍貴的道理。
5、治針道士
唐德宗年間,長安城有位姓王的朝士,這天騎馬去衙門,剛出巷口,馬突然受了驚,他沒抓穩韁繩,“撲通”一聲從馬背上摔下來,右腳狠狠磕在青石板上,當時就疼得站不起來——腳踝腫得像發麵饅頭,連動都動不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家裏人趕緊請來宮裏的國醫,國醫診了脈,說:“骨頭沒斷,就是筋脈受了傷,我給你紮幾針,通了氣血就好。”王朝士疼得直咧嘴,隻能點頭應下。國醫選了腳踝處一個穴位,捏著銀針輕輕紮進去,撚轉了幾下,又慢慢拔出來。
可拔針的瞬間,怪事發生了——針孔裏突然冒出一縷青煙,像線似的飄了出來。王朝士隻覺得右腳一陣發涼,接著渾身力氣都像被抽走了,臉色變得慘白,連說話都沒了力氣。國醫一看這情形,心裏慌得沒底,趕緊又搭脈,卻摸不清脈象的變化,隻能急得在屋裏轉圈:“這……這怎麽會這樣?按理說不該出岔子啊!”
家裏人急得團團轉,正準備再去請別的醫生,門外忽然來了個穿青布道袍的道士,背著個小藥箱,拱手說:“聽聞府上有急症,我或許能治。”
國醫正沒轍,見有人上門,雖半信半疑,還是趕緊請他進來。道士走到床邊,先看了看王朝士的臉色,又掀開被子,盯著右腳的針孔看了片刻,轉頭對國醫說:“先生也是懂針灸的好手,可怎麽這麽輕率?人的生死穴位,差一分一毫都不行。你想啊,人身上的血脈就像江河,四通八達,針灸的時候,得找準最關鍵的‘渡口’才能通氣血。你剛才紮的穴位,偏了那麽一點,就把氣血的通道給戳漏了。”
國醫臉一紅,連忙作揖:“道長說得是,是我一時大意,還請道長救救他!”
道士點點頭,讓仆人把床挪到屋中間,又仔細打量王朝士的左腿,指著大腿根一處微微鼓起的地方說:“這裏氣血淤積滿了,我從這兒下針,能把剛才漏出去的氣血引回來,到時候你剛才紮的那根針,會自己跳出來,能跳到房簷的木板上。”
說完,他從藥箱裏取出一根銀針,手指捏著針尾,穩穩地往左腿那處紮進去,紮到一寸多深時,突然“叮”的一聲——剛才國醫紮在右腳的那根銀針,竟從針孔裏跳了出來,像長了翅膀似的,直直飛到房簷下,“啪”地粘在木板上。再看右腳的針孔,那縷青煙早已不見,針孔也慢慢合上了。
王朝士隻覺得渾身一鬆,剛才的乏力感全沒了,試著動了動右腳,雖然還有點麻,卻不疼了,甚至能慢慢坐起來:“不疼了!真的不疼了!道長您太神了!”
國醫和王家人都又驚又喜,趕緊拿出金銀綢緞,要送給道士當謝禮。可道士卻擺了擺手,笑著說:“我治病不是為了這些。”仆人端來一杯熱茶,道士接過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背著藥箱轉身就走,等王家人追出去時,道士已經拐進巷口,沒了蹤影,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後來,王朝士逢人就說這件事,常感歎:“以前總覺得國醫的本事已經頂好了,沒想到還有道長這樣的高人——他不僅醫術精,還不貪財,這才是真本事、真君子啊!”國醫也受了教訓,往後給人針灸,再也不敢大意,每次都反複確認穴位,生怕再出岔子。
其實,治針道士的“神”,從來不是靠什麽法術,是靠對醫術的敬畏和極致的用心——他把血脈當成江河,把穴位當成渡口,每一針都不敢馬虎。他也用行動告訴我們:真正的本事,是把一件事做到極致的精準;真正的高尚,是有本事卻不貪求名利。就像那根銀針,看似普通,卻在精準的把控下,救了人的性命;就像道士的背影,看似平凡,卻在淡泊中,留下了最動人的善意。
這世上最難得的,從來不是“能做到”,是“能做好”;最珍貴的,也從來不是“有本事”,是“有本心”。無論是行醫還是做人,隻要守住敬畏心、用足真功夫,再平凡的事,也能做得不凡;再普通的人,也能活得頂天立地。
6、貞元末布衣
貞元末年的長安城,西市的“醉仙樓”裏,總坐著個穿粗布長衫的布衣客。他不點菜,也不呼朋引伴,隻靠著窗邊,手裏捏著個空酒杯,隨口吟幾句詩——有時是“春風送暖入屠蘇”,有時是“月落烏啼霜滿天”,掌櫃的聽著高興,就會給他添杯免費的米酒。
這人白天在酒肆裏消磨,到了夜裏,常喝得醉醺醺的,腳步踉蹌地回旅舍。旅舍裏的人都覺得他怪,有的說他是落第的秀才,借酒消愁;有的說他是瘋子,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整日醉酒。可他不管旁人怎麽說,依舊每天去酒肆,依舊吟他的詩,喝他的酒,在旅舍裏一住就是半載。
轉眼到了素秋,長安的風刮得緊了,街旁的柳樹葉子落得隻剩光禿禿的枝椏,天空高遠得像塊洗過的藍布,偶爾有成群的大雁往南飛,叫聲裏帶著幾分淒涼。這天傍晚,布衣客又坐在“醉仙樓”的窗邊,手裏的酒杯空了,卻沒再吟詩,隻是望著窗外的秋景,眼神發怔。
過了一會兒,有人看見他抬手抹了把臉——不是擦汗,是擦眼淚,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浸濕了衣襟。鄰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叟看在眼裏,覺得奇怪,走過去問:“先生為何對著秋景落淚?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布衣客轉過頭,聲音帶著幾分沙啞:“我活了一百三十個春秋,每次見著春天暖陽高照,春風和煦,花兒開得熱鬧,鸚鵡唱歌、蝴蝶飛舞,就忍不住歡喜;可一到秋天,看著草木凋零,天地間一片肅殺,就忍不住悲傷。我不是悲秋,是悲人的一生啊——年輕時就像春天,鮮活熱鬧;老了就像秋天,衰敗落寞。”
說著,他站起身,對著窗外的秋景朗吟起來:“陽春時節天地和,萬物芳盛人如何。素秋時節天地肅,榮秀叢林立衰促。有同人世當少年,壯心儀貌皆儼然。一旦形羸又發白,舊遊空使淚連連。”
老叟聽著詩,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模樣——那時他也是鮮衣怒馬的少年,可如今卻老得走不動路,身邊的朋友也走了大半,不由得也紅了眼眶,眼淚跟著落下來,沾濕了衣襟。
布衣客見老叟也哭了,又吟了一首:“有形皆朽孰不知,休吟春景與秋時。爭如且醉長安酒,榮華富貴待何時?”吟完,他拿起桌上的空酒杯,對掌櫃喊:“再添一杯酒!”
掌櫃的趕緊端來一杯熱米酒,布衣客接過,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對老叟笑了笑:“老丈,別難過了。人這一生,春去秋來是常事,與其對著秋景落淚,不如好好喝杯酒,珍惜眼前的日子。你看這長安的秋,雖不如春熱鬧,可天高氣爽,能看大雁南飛,能聞桂花飄香,不也挺好嗎?”
老叟聽了,心裏豁然開朗,也端起自己的酒杯,跟布衣客碰了一下:“先生說得是!是我太執著於春去秋來,忘了眼前的好。”
那天晚上,兩人喝到半夜,聊了很多——布衣客說他年輕時走過很多地方,見過江南的春,也見過塞北的秋;老叟說他年輕時做過生意,賺過錢,也受過苦。最後兩人互相道別,老叟說第二天還要來跟他喝酒,可等老叟第二天去“醉仙樓”時,卻沒見著布衣客的身影。
旅舍的人說,布衣客頭天晚上喝完酒,就收拾了行李,連夜離開了長安,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有人說他去江南看春了,有人說他去塞北看秋了,還有人說他回故鄉了。
後來,老叟常跟人說起那個布衣客,說起他的詩,說起他的畫。聽的人有的感歎人生短暫,有的覺得要珍惜當下。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這個貞元末的布衣客,知道了他的詩,知道了他對著秋景落淚,卻又勸人珍惜眼前的故事。
其實,布衣客的故事,從來不是為了悲歎人生,是為了告訴我們:春有春的熱鬧,秋有秋的靜美;年輕時有年輕時的鮮活,年老時有年老的從容。人生就像四季,有起有落,有榮有枯,這都是常事。與其為春去秋來難過,不如珍惜每一個當下——春天就賞花,秋天就賞葉,年輕時就拚搏,年老時就從容,這樣才算不辜負這一生。
就像布衣客說的,“有形皆朽孰不知,休吟春景與秋時”,與其對著時光感歎,不如好好喝杯眼前的酒,好好過好眼前的日子。這世上最珍貴的,從來不是永遠的春天,是不管在春天還是秋天,都能找到生活的好,都能珍惜當下的時光。
7、柳城
貞元末年,開州有個軍將叫冉從長,為人豪爽,不看重錢財,卻特別敬重讀書人,不管是儒生還是修道之人,隻要來投奔,他都熱情招待,家裏常常高朋滿座,熱鬧得很。
有一回,畫師寧采來訪,帶來一幅自己剛畫好的《竹林會》——畫的是“竹林七賢”飲酒賦詩的場景,竹枝挺拔,人物神態各異,筆墨細膩,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的佳作。冉從長見了,趕緊招呼客人來賞畫,當時在座的有郭萱和柳城兩位秀才,都是當地有名的讀書人,隻是兩人性子都傲,總愛暗中比個高低,誰也不服誰。
眾人圍著畫稱讚不已,郭萱摸著下巴說:“寧畫師這畫,把竹林的疏密、人物的姿態都畫絕了,真是巧奪天工!”話裏帶著幾分炫耀,像是自己也有這般眼光。柳城卻沒跟著誇,隻是盯著畫看了片刻,轉頭對冉從長說:“這畫在構圖和筆法上確實精巧,但少了點‘意趣’——就是竹林七賢那種放浪形骸、無拘無束的勁兒沒畫出來。要是您信得過我,我給您露一手,不用任何顏料,就能讓這畫的神采遠超現在,您看怎麽樣?”
冉從長一愣,他跟柳城相識許久,從沒聽過他會畫畫,更別說這種“不用五色改畫”的奇事,便好奇地問:“我還真不知道柳秀才有這本事!可不用顏料,怎麽能讓畫變好看呢?”
柳城歎了口氣,語氣篤定:“我得進到畫裏去改才行。”
這話一出口,郭萱“啪”地一拍手掌,笑出聲來:“柳城,你這話是哄三歲小孩呢?人怎麽能鑽進畫裏去?別是想耍賴吧!”
柳城也不生氣,隻看著郭萱說:“你不信?那咱們就賭一把。”郭萱本就不服他,立刻接話:“賭就賭!我押五千錢,要是你真能進去改畫,這錢就歸你;要是不能,你就得輸給我五千!”冉從長見兩人賭上了,也樂得起哄:“我來當見證,要是柳秀才真成了,我再添一份賀禮!”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眾人都圍著看,想看看柳城怎麽收場。隻見柳城走到畫前,深吸一口氣,忽然縱身一躍,朝著牆上的《竹林會》撲過去——奇怪的是,他的身子碰到畫的瞬間,竟像水滴進水裏似的,一下子消失了!
在座的人都驚呆了,冉從長趕緊上前摸那幅畫,畫紙還是平平的,摸不到任何東西,也看不出一點痕跡,就像柳城從沒出現過一樣。郭萱也傻了眼,嘴裏喃喃自語:“這……這怎麽可能?”
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有個聲音傳來:“郭萱,你現在信了嗎?”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從畫裏飄出來的,仔細一聽,正是柳城的聲音。眾人抬頭看畫,畫裏的人物還是老樣子,可那聲音確實是從畫的方向傳來的,不由得更驚奇了。
又過了一頓飯的功夫,“啪”的一聲,柳城突然從畫上麵掉了下來,穩穩地落在地上,手裏還指著畫中的阮籍像說:“時間不夠,我隻來得及改了這一個。”
眾人趕緊湊過去看畫——果然,畫裏其他六個人還是老樣子,唯獨阮籍像是變了活的一樣:原本隻是微微抿著的嘴,現在像是正要開口長嘯,眼神裏也多了幾分灑脫不羈的勁兒,連衣袍的褶皺都像是帶著風,一下子就把“竹林七賢”的意趣顯出來了。
畫師寧采站在畫前,盯著阮籍像看了半天,臉色從驚訝變成敬佩,最後歎了口氣:“我畫了這麽多年畫,隻想著把形畫準,卻忘了畫的魂。柳秀才這一手,真是讓我開了眼,我再也不敢說自己懂畫了。”
郭萱也紅了臉,趕緊從懷裏掏出五千錢遞給柳城,笑著說:“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柳兄這本事,我服了!”冉從長更是高興,立刻讓人備酒,慶祝柳城露了這手奇技。
後來,有人問柳城是怎麽鑽進畫裏的,他隻笑著說:“其實也沒什麽訣竅,就是把自己的心思融進畫裏,跟畫裏的人和景共情,久而久之,就能跟畫‘相通’了。”可不管別人怎麽問,他都沒再演示過第二次。
再後來,那幅《竹林會》成了冉從長的寶貝,每次有客人來,他都會拿出來展示,每次都會說起柳城鑽進畫裏改畫的事。聽的人都覺得神奇,可慢慢也明白了:柳城的奇,從來不是“能鑽進畫裏”的本事,是他對“意趣”的理解——畫畫不隻是畫形,更是畫魂;做人做事也一樣,不隻是做表麵,更要用心,要懂其中的真意。
就像那幅《竹林會》,加了阮籍的“嘯”,就有了魂;人要是懂了“用心”,做事就有了勁。這世上最難得的,從來不是花哨的技巧,是能看透本質、用心去做的通透——不管是畫畫,還是做人,有了這份通透,就能把尋常事做得不尋常,把普通的日子過得有滋味。
8、蘇州義師
貞元年間的蘇州城,街頭常能見到個瘋瘋癲癲的和尚,沒人知道他的法號,百姓們看他總愛幫些細碎的忙——幫老人提水、幫小販撿攤子,就順口叫他“義師”。義師穿件洗得發白的僧袍,頭發亂得像枯草,說話顛三倒四,有時蹲在路邊看螞蟻能看半天,有時又突然抓起人家的工具亂比劃,旁人覺得他瘋,卻沒人真的討厭他,因為總有人記得,他曾在不經意間幫了大忙。
城南有個姓張的百姓,攢了半輩子錢,蓋了十幾間鋪麵,打算租出去討生活。鋪子剛蓋好,還沒來得及掛牌,義師就晃了過來,不知從哪兒撿了把木匠用的斧頭,掄起來就砸鋪麵的屋簷,木片“嘩啦啦”往下掉。張百姓急壞了,趕緊上前攔著:“大師傅,您別砸啊!我一家老小的生計全靠這鋪子呢!”
義師停下手,歪著頭看他,眼神裏沒了平時的瘋勁,反而透著股清明:“你很愛惜這房子?”張百姓連連點頭:“當然愛惜!這是我攢了十年的錢蓋的啊!”義師盯著屋簷看了片刻,把斧頭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走,嘴裏還念叨著:“惜就惜吧,惜了能留。”張百姓摸不著頭腦,看著被砸壞的幾間屋簷,又氣又無奈,可他知道義師平時有點“神異”,也沒敢多追究,隻讓人趕緊把砸壞的地方修補好。
可沒過幾天,夜裏突然起了大火。城南的房子多是木結構,火借風勢,燒得飛快,張百姓的鋪麵也沒能幸免。他趴在地上哭,以為十幾年的心血全沒了,可等火滅了天亮後一看,卻驚得說不出話——其他沒被義師砸過的鋪麵,全燒得隻剩斷壁殘垣,唯獨當初被義師砸壞屋簷的那幾間,因為屋簷提前被拆修過,木料幹燥度低,又恰好擋住了火星蔓延的路徑,竟基本完好,隻是熏黑了些!
張百姓這才明白,義師當初砸屋簷不是發瘋,是在幫他保房子!他趕緊去找義師道謝,可義師早就沒了蹤影,有人說看見他去了城外的廢寺。
那廢寺荒廢了多年,殿裏的佛像缺了胳膊少了腿,幡旗也破得不成樣子。義師就住在殿裏,不管冬天夏天,都在殿中間堆堆火,把那些朽壞的幡木、殘破的佛像碎片往火裏扔,嘴裏還念叨著“舊的去,新的來”。他還喜歡生吃活鯉魚,不用開水燙,也不用刮鱗,就那麽直接咬著吃,旁人看了覺得惡心,他卻吃得津津有味。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義師的臉常年髒兮兮的,滿是泥垢,可沒人見過他洗臉——有一回,幾個小孩調皮,把水潑到他臉上,結果當天下午就下起了大雨,連著下了三天。後來百姓們才知道,義師一洗臉就會下雨,大家幹脆把他當成了“雨候”,要是天旱了,就盼著他能洗回臉。
過了幾年,義師突然覺得身子不舒服,他找百姓要了幾斛灰汁,一口氣喝了下去,然後就在廢寺的佛像前坐下,開始念佛,再也不吃不喝。百姓們知道了,每天都來廢寺看他,隻見他盤腿坐著,臉色慢慢變得平靜,卻一直沒倒下去。
就這麽坐了七天,義師忽然停止了念佛,眼睛輕輕閉上,再也沒睜開。當時正是盛夏,天氣炎熱,可義師的屍體卻一點沒變樣,身體也沒僵硬,就像隻是睡著了一樣。百姓們都很敬重他,湊錢把他葬在廢寺後麵,還在墳前立了塊碑,上麵寫著“蘇州義士之墓”。
後來,蘇州城裏要是有人遇到難事,就會去廢寺給義師燒炷香,念叨幾句,好像這樣心裏就能踏實些。有人說義師是菩薩轉世,來凡間幫百姓的;也有人說他是修行的高人,故意裝瘋,好自在地做事。
其實,義師的“神”,從來不是能預知火災、能引來雨水,是他心裏裝著百姓,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幫忙——砸屋簷是護人財產,燒朽木是清理廢寺,甚至連“洗臉下雨”,都在無意間幫了天旱的百姓。他瘋瘋癲癲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最真誠的善心。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真正的善良,從來不是轟轟烈烈的宣揚,是像義師這樣,在別人不理解、甚至誤解的時候,依然默默做著對的事;真正的“神異”,也從來不是呼風喚雨的本事,是把百姓的難處放在心裏,用最樸素的方式去守護。就像義師,他沒留下名字,沒留下傳奇,卻用一件件小事,在百姓心裏留下了最溫暖的記憶——這才是最珍貴的“義”。
9、吳堪
常州義興縣有條荊溪,水清亮得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岸邊的蘆葦一到春天就綠得晃眼。縣裏的小吏吳堪,家就挨在溪邊,獨門獨院,院裏就他一個人——父母走得早,沒兄弟姊妹,三十來歲還是個鰥夫,日子過得清淡,卻從不怠慢自己,更不怠慢這條養著全縣人的荊溪。
每天早上,吳堪去縣衙當差前,都會繞到家門口的溪邊,撿撿飄來的枯草、樹枝,再用幾塊石頭和編好的草簾擋在岸邊,防止家裏的髒水或是路上的泥渣流進溪裏。傍晚從縣衙回來,他也不急著進門,總蹲在溪邊看會兒水——看小魚在水裏遊,看晚霞落在水麵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嘴角會悄悄翹起來。街坊都說:“吳吏員對這溪水,比對自己還上心哩!”
就這麽過了五六年,有天傍晚,吳堪又在溪邊轉悠,忽然看見水淺處躺著個白螺,比尋常的螺大一圈,殼子白得像凝了脂,陽光一照,還泛著淡淡的光。他覺得稀罕,小心翼翼地撿起來,用溪水衝幹淨,揣在懷裏回了家。找了個舊陶罐,盛上剛從溪邊打來的清水,把白螺放了進去,擺在窗台上,每天都記得換水,像照顧個小娃娃似的。
從那以後,怪事就來了。以前吳堪回家,鍋裏總是冷的,得自己生火做飯;可現在,他一推開門,就能聞見飯菜香——有時候是糙米飯配炒青菜,有時候是野菜豆腐湯,偶爾還有個蒸雞蛋,熱騰騰地擺在桌上,像是剛做好沒多久。他以為是隔壁的王阿婆幫忙,王阿婆寡居多年,平時總幫襯他,比如縫補衣裳、提醒他收衣服。
這天晚上,吳堪吃完桌上的飯菜,特意提著一籃剛買的糕點去謝王阿婆。“阿婆,謝謝您這些天幫我做飯,您看您年紀大了,還麻煩您,真是過意不去。”
王阿婆愣了,笑著擺手:“堪啊,你這話就見外了!我哪有空幫你做飯?我還以為你最近娶了媳婦,家裏有佳麗幫你操持呢,你倒來謝我!”
吳堪更懵了:“阿婆,您別開玩笑了,我哪有媳婦?”
“沒媳婦?”王阿婆湊過來,壓低聲音,“我這幾天總看見,你一去縣衙,就有個姑娘從你家出來,約莫十七八歲,長得可俊了,穿的衣裳也好看,進了廚房就忙活,做好飯就回你屋裏,等你快回來了才不見。我還以為是你偷偷娶的媳婦,怕人知道呢!”
吳堪心裏咯噔一下,忽然想起窗台上的白螺——難道是它?他跟王阿婆商量:“阿婆,明天我假裝去縣衙,其實躲在您家,從您家的縫隙裏看看,到底是誰在幫我,行嗎?”王阿婆點頭:“行啊,我也好奇呢!”
第二天一早,吳堪像往常一樣挎著包出門,走到王阿婆家門口,悄悄繞到後院,王阿婆早就把後窗的縫隙擦幹淨了,剛好能看見他家廚房。吳堪屏住呼吸,盯著自家的門。沒過多久,他家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姑娘走了出來——穿著淡綠色的衣裙,頭發用一根白玉簪綰著,皮膚白得像雪,眼睛亮得像荊溪的水,手裏還拿著塊布,擦了擦灶台,就開始生火做飯。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吳堪看得呆了,心裏又驚又喜。等姑娘把飯菜端上桌,轉身要回屋時,他趕緊從王阿婆家跑出來,快步衝進自家門,一把拉住姑娘的袖子:“姑娘,你是誰?為什麽幫我做飯?”
姑娘嚇了一跳,見是吳堪,臉上泛起紅暈,輕輕掙開他的手,低頭說:“我是你撿回來的白螺啊。你常年愛護荊溪,又善待我,把我養在清水裏,我感念你的恩情,就化作人形來幫你操持家務。”
吳堪這才明白,自己撿的不是普通的螺,是荊溪裏的螺仙子。他又驚又喜,連忙作揖:“多謝仙子相助,隻是我家境貧寒,怕委屈了仙子。”
姑娘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我看你為人恭順善良,不嫌棄你貧寒。要是你不嫌棄我,我願意留下來,跟你做夫妻,一起過日子。”
吳堪哪裏會嫌棄?當天就請了王阿婆和幾個相熟的街坊,簡單辦了婚事。婚後,姑娘不僅操持家務,還很懂道理,吳堪在縣衙遇到難辦的事,回家跟她說,她總能幫著出主意;街坊有難處,她也會悄悄幫襯,比如給生病的孩子送草藥,給孤寡老人縫棉衣。大家都誇吳堪好福氣,娶了個好媳婦。
可這事沒多久就傳到了縣令耳朵裏。縣令是個貪財又好色的人,聽說吳堪娶了個絕色佳人,心裏就癢癢的,想把姑娘搶過來。他琢磨著,吳堪隻是個小吏,好欺負,就找了個由頭,把吳堪叫到縣衙。
“吳堪,聽說你媳婦很能幹?”縣令坐在堂上,眯著眼看他,“現在縣裏有個差事,需要‘蝦蟆毛’,你讓你媳婦幫著找,三天之內交上來,要是找不到,就治你的罪!”
吳堪心裏一沉——蝦蟆哪有毛?這分明是故意刁難!他回家跟媳婦一說,媳婦卻不慌,笑著說:“夫君別急,這蝦蟆毛不難找。你今晚三更天,去荊溪的西邊,那裏有塊青石板,石板下有隻老蝦蟆,你跟它要毛,它就會給你。”
吳堪半信半疑,到了三更天,提著燈籠去了荊溪西邊,果然看見塊青石板。他輕輕搬開石板,下麵正有隻比拳頭還大的老蝦蟆,正趴在那裏睡覺。吳堪趕緊作揖:“蝦蟆仙,縣令要蝦蟆毛,求您賜我一些。”
老蝦蟆睜開眼,打了個哈欠,抖了抖身子,幾根細細的白毛落在地上。吳堪趕緊撿起來,包好帶回家,交給媳婦。第二天,他把蝦蟆毛送到縣衙,縣令一看,愣住了——沒想到真能找到!可他不死心,又想了個壞主意。
“吳堪,這次你做得好!”縣令假惺惺地誇他,“不過還有個差事,需要‘鬼臂’,還是三天之內,找不到,照樣治罪!”
吳堪又急了,回家跟媳婦說。媳婦還是笑著:“夫君別怕,這鬼臂也能拿到。你明天去集市上買個精致的木盒子,再去城隍廟門口等著,傍晚時分,會有個黑影經過,那是鬼差,你把盒子給他,說縣令要鬼臂,他就會把鬼臂放在盒子裏。記住,拿到盒子後,千萬別打開,直接交給縣令。”
第二天,吳堪按媳婦說的做了。傍晚時分,城隍廟門口果然有個黑影飄過來,他趕緊遞上盒子,說明來意。黑影接過盒子,晃了晃,又遞給吳堪,轉身就消失了。吳堪抱著盒子,一路不敢看,直接送到縣衙。
縣令見他又拿來了,心裏又驚又氣,一把抓過盒子,打開一看——裏麵果然有隻黑乎乎的手臂,還在動!縣令嚇得大叫一聲,手一抖,盒子掉在地上,那隻鬼臂一下子纏在他的胳膊上,甩都甩不掉。縣令又疼又怕,在堂上打滾,最後還是請了道士來,才把鬼臂去掉,可他的胳膊也廢了。
縣令又氣又恨,覺得吳堪的媳婦是妖怪,發誓要報仇。他偷偷派人去吳堪家,放了一把火——那天風大,火很快就燒了起來,濃煙滾滾,街坊們都來救火,可火勢太大,等火滅了,吳堪家已經成了一片灰燼,吳堪和他媳婦也不見了蹤影。
街坊們都很傷心,以為他們被燒死了。可沒過多久,有人在荊溪裏看見一對白螺,比尋常的螺大,總是依偎在一起,在水裏遊來遊去,像是吳堪和他媳婦。後來,縣裏為了避開火災的地方,把縣城往西遷了幾步,就是現在的義興縣城。
再後來,荊溪岸邊多了個規矩——沒人再往溪裏扔垃圾,沒人再破壞岸邊的草木,大家都說:“這是吳堪和螺仙子護著的溪,咱們得好好愛護,別讓他們傷心。”
其實,吳堪的故事,從來不是講“螺女報恩”的奇聞,是講“善有善報”的道理。吳堪隻是個平凡的小吏,沒什麽大本事,可他對溪水心存敬畏,對生靈心懷善意,這份平凡的善舉,卻換來了最珍貴的守護。而縣令貪婪霸道,總想欺負好人,最後落得個自食惡果的下場。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運,也沒有無緣無故的災禍。一份對自然的敬畏,一顆對他人的善意,看似微不足道,卻能像荊溪的水一樣,滋養出最溫暖的緣分;而貪婪和惡意,就像那場大火,最終隻會燒毀自己。吳堪和螺仙子雖然消失了,可他們留下的善意,卻像荊溪的水一樣,一直流淌在義興縣的土地上,提醒著人們:善待他人,善待自然,就是善待自己。
喜歡太平廣記白話故事請大家收藏:()太平廣記白話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