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出頭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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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明鏡被吵醒時,天光尚未透進窗欞,隻聽見山風卷著鬆針,一下一下拍在簷角。
    “是哪個混蛋大清早在外門吵吵?我真的是服了。”
    他披衣起身,推門,外頭霧氣像煮開的藥湯,一股苦甜交織的味道撲麵而來——那是青雲宗丹坊連夜煉“歸元膏”殘剩的藥煙。
    “宗主,”執事弟子韓蟬跪在階下,聲音壓得極低,“流言……壓不住了。”
    薑明鏡沒問流言內容。他昨夜已聽見風裏有自己的名字,像鈍刀磨石,一聲比一聲長。
    “說。”
    “外門弟子間在傳,您強令內門女弟子夜入鬆濤館,不從者逐出山門;還說您為搶一株‘血髓芝’,屠了鏡州蘇家二十七口。”
    韓蟬每吐一句,霧氣便似厚一分。
    薑明鏡抬眼,看見霧深處浮著幾十雙眼睛——早起的雜役、采藥的童子、輪值的守衛,都在偷覷。那些目光裏盛著驚懼,也盛著隱秘的興奮:原來高不可攀的宗主,也會被撕下一層皮。
    “就這?還不如說我和合歡宗宗主有一腿呢,去查。”薑明鏡隻回一字,轉身合門。
    “主人,需要我去幫你查嗎?”
    “不需要,小事,還有放下那塊玉,那是用來抵債的,你去合歡宗,問問合歡宗宗主欠的錢什麽時候還。”
    “問過了,她說準備把合歡宗並入青雲宗。”
    “嗯,嗯?什麽玩意?”
    “她還說她已經是你的人了,這錢就不用還了。”
    “算了,改天等她來了我自己要吧,你去忙吧。”
    青雲宗立宗十三年,靠靈藥起家,宗門命脈在“丹坊—藥行—散修”這一條金鏈上。鏈的最外環,是信譽。一旦“虐弟子”“滅人門”坐實,金鏈便成絞索。
    而他要找的那個人,此刻正蹲在外門最偏僻的廢丹井旁,把最後一撮藥灰撒進井口。
    ——穿越者,林遣。
    林遣來到這方世界僅僅七天時間,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探險家一樣,將青雲宗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他前世可是一名輿情分析師,對於如何利用“謠言杠杆”來撬動整個宗門的信用可謂是駕輕就熟。
    首先,他要精心挑選一個能夠引起轟動的爆點。經過深思熟慮,“強逼暖床”和“滅門奪藥”這兩個話題無疑是最具吸引力的。它們就像兩顆最腥的魚餌,隻需輕輕一拋,就能讓底層弟子們的腎上腺素瞬間飆升。
    接下來,就是給這些謠言添加一些引人入勝的細節了。林遣花費了三塊靈石,成功地買通了內門小師妹的婢女。這位婢女在日常灑掃時,故意“說漏嘴”:“……鬆濤館的燈亮到寅時,我親眼看見欒師姐哭著跑出來,衣袖都裂了。”要知道,欒師姐可是宗門裏出了名的豔壓群芳的劍修,暗戀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這句話就如同點燃了火藥桶一般,瞬間引發了軒然大波。
    第三步,留證據。
    林遣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玲瓏的微型投影陣盤,這可是他前世帶來的寶貝,沒想到今天終於派上用場了。他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將自己易容成“薑明鏡”的背影清晰地投影在陣盤上。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隻有月光灑在蘇家廢墟上,透出一絲陰森。林遣悄無聲息地走到廢墟前,將那隻染血的香囊輕輕地丟進廢墟的角落裏。香囊上繡著青雲宗宗徽,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這隻香囊裏,還塞著半株“血髓芝”的殘渣。“血髓芝”是一種極其珍貴的藥材,價值連城,而這半株殘渣,無疑是一個重要的線索。
    林遣滿意地看了一眼廢墟,然後轉身離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日清晨,散修裏最好事的“包打聽”聞著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來到了蘇家廢墟。他敏銳的嗅覺告訴他,這裏一定有什麽大事情發生。
    “包打聽”在廢墟裏仔細搜尋,很快就發現了那隻染血的香囊。他如獲至寶,連忙用隨身攜帶的拓影工具,將香囊上的青雲宗宗徽和“血髓芝”殘渣拓得清清楚楚。
    第四步,放渠道。
    青雲宗外門弟子每日卯時都要去“知聞壁”領工,“知聞壁”是一塊巨大的石壁,上麵釘著一塊木板,專門用來張貼懸賞、交換藥材等信息。
    林遣提前一夜來到“知聞壁”,趁著夜深人靜,將寫好的“揭罪帖”塞進木板的裂縫裏。然後,他又在帖子上施加了一道“風行符”,設下一個小小的機關。
    隻要晨鍾一響,符力激發,帖子就會自動展開,展現在眾人麵前。
    卯時鍾鳴,悠揚的鍾聲在青雲宗內回蕩。三百名外門弟子同時來到“知聞壁”前,準備領取今日的工作任務。
    突然,“知聞壁”上的木板發出一陣輕微的震動,那道“風行符”被觸發了。隻見帖子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展開,上麵的文字清晰可見:
    “薑明鏡禽獸行狀,附證三則,不服者天誅之。”
    這封血書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千層浪。外門弟子們議論紛紛,輿論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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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明鏡的應對也快。
    辰時一刻,丹坊停工,所有弟子被集中到傳功坪。
    他站在高階,衣袍無風自鼓,聲音不高,卻壓得數千人耳膜生疼:
    “三日內,造謠者自縛請罪,可留全屍。”
    台下黑壓壓的人頭,像一片被霜打蔫的藥田。
    林遣混在最後一排,低頭偷笑。
    ——要的就是你“自留全屍”的狠話。越狠,越顯得心虛。
    他把第二步棋輕輕落下。
    當夜,青雲宗最大的靈藥行——“百藥齋”門口,被人擺了一口漆黑棺材。
    棺蓋敞開,裏頭躺著一隻被剝了皮的靈狐,狐腹塞滿靈石,石上刻著四字:
    “明鏡高懸”。
    百藥齋的掌櫃當場暈厥。
    次日,鏡州最大的散修集市裏,開始流傳一句話:
    “青雲宗的靈藥,沾著狐狸血,沾著人血,也沾著掌門人的冠帶。”
    靈藥價格應聲跳水。
    青雲宗七成靈石流水被一刀斬斷。
    薑明鏡終於意識到,對手不是簡單的嘴碎,而是一場精密狙擊。
    他把韓蟬叫進密室,丟過去一枚暗紫色令牌:
    “動用‘影鴉’,查外門,做做樣子就行了。”
    影鴉,青雲宗藏在黑暗裏的情報刃,也叫暗衛,共十三人,每人手裏都攢著同門的把柄。
    韓蟬領命而去。
    林遣等的就是這把刀。
    第二日午後,影鴉在外門抓走七名“最可能造謠”的弟子,當眾施以“搜魂針”。
    針未落下,七人已全部承認“自己是受林遣指使”。
    ——林遣早就在他們夢裏種下“假憶”,用前世學來的催眠術配合微量的“迷魂草”,讓七人深信不疑。
    影鴉把人押到傳功坪,數千弟子圍觀。
    薑明鏡親自行刑,七人魂飛魄散。
    血腥味衝得天空都暗了三分。
    就在所有人以為風波將息時,林遣拋出第三步棋。
    當夜三更,青雲宗護山大陣忽然自行洞開一角,一道裹著黑袍的人影禦劍而入,直奔鬆濤館。
    值守弟子隻看見那人袖口繡著青雲宗徽,腰間佩著宗主親賜的“明鏡玉”,便不敢攔。
    黑袍人掠進鬆濤館,將一封血書、一枚記憶水晶、半件撕裂的女修衣袖,整整齊齊擺在薑明鏡案頭。
    然後,黑袍人點燃“留影符”,把整個過程公開放映在宗門上空——
    所有弟子都看見:
    “宗主夜返,掩門,案頭物證陳列,人證物證俱在。”
    緊接著,鬆濤館內傳來女子淒厲哭喊:
    “薑明鏡,你既毀我清白,又殺我證道之基,我化作厲鬼也饒你不得!”
    聲音被“擴音符”送出,百裏可聞。
    青雲宗,炸成一鍋沸藥。
    薑明鏡衝出鬆濤館時,隻見天邊浮著一道極淡的劍光,朝丹坊後山的“廢丹井”掠去。
    他心頭一沉,提氣便追。
    廢丹井旁,林遣褪下黑袍,露出早已穿好的外門灰衣,把黑袍、玉佩、麵具、香囊、擴音符、記憶水晶,一樣樣丟進井口。
    井底,他提前埋了“化骨水”,連鐵都能蝕成青煙。
    最後一枚水晶落井,他抬頭,看見月鉤西沉,東方既白。
    霧色裏,薑明鏡禦風而來,衣袂如刀。
    林遣不逃,反而迎前兩步,拱手,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讓緊跟而來的韓蟬及影鴉眾人聽見:
    “宗主,弟子林遣,特來報案——”
    “外門有奸人,夜盜您的玉佩,假冒您的形容,欲壞您清譽,弟子已將他逼入廢丹井,請宗主發落。”
    話音未落,井底傳來“嗤”的一聲輕響,最後一縷青煙也散了。
    薑明鏡落在井沿,俯視林遣。
    兩人隔著不到三尺,卻像隔了一整條命運長河。
    林遣眼底沒有得意,隻有一種近乎冷漠的篤定:
    ——你拿不出證據。
    ——你的影鴉親眼看見我“緝凶”,你的弟子親耳聽我“報案”。
    ——你剛才那一劍,隻要落下,就是“殺人滅口”。
    薑明鏡的劍在鞘中震顫,龍吟般低嘯。
    他隻要拔劍,就能把這個外門弟子斬成兩截。
    但他不能。
    四周,影鴉、執事、長老、弟子,越聚越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等宗主一句話。
    林遣微微抬頭,露出頸側動脈,像獻上最後一株藥引。
    霧,忽然散了。
    第一縷晨光落在井台,照得兩人影子一般長。
    薑明鏡的指尖在劍鞘上收緊,青筋暴起,又緩緩鬆開。
    他開口,聲音沙啞,卻傳遍山巔:
    “林遣,即日起,你為內門弟子,隨我左右,協理……”
    話音未落。
    林遣忽然笑了。
    他向後半步,一腳踏空,整個人仰麵墜入井口!
    薑明鏡猛然伸手,隻抓住一縷風。
    井底,傳來“咕咚”一聲,像一滴水落入深潭。
    緊接著,整座青雲宗護山大陣,自行關閉。
    晨鍾再響,卻無人敢動。
    所有人俯身,望向那口幽深的廢丹井。
    井壁青苔,映著初升朝陽,像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風過,鬆針簌簌。
    薑明鏡的劍,終於出鞘一寸,又緩緩歸鞘。
    他低頭,看見井沿上,不知何時被人用劍尖刻出一行小字:
    “宗主,遊戲才剛開始。”
    ——晨霧散盡,劍光未起,故事戛然而止。
    “你演的好差哦,師兄。”
    “沒辦法,好不容易有了新鮮的玩法。”
    “你沒告訴他宗主什麽都會一點嗎?”
    “咋地?青雲宗你是真的不想呆了?聽師兄的,身為宗主最忠實的黑粉,隻要不觸及宗主的底線,我們最多一頓皮鞭炒肉。”
    “這麽說你很勇咯?”
    “開玩笑我超勇的,就算是宗主在我麵前我也這麽說,哎我靠,王長老你聽我說,我,我真的是被那個什麽張遣教唆的,我老喜歡宗主了,上次跟他握了手我一個月都沒洗手。”
    “是林遣,炒肉你們是吃不到了,吃釘子吧,放心,不疼的。”
    “這麽大的釘子,怕是有點痛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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