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帶走了體表大部分的汙穢，卻帶不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劫後餘生的疲憊。李玄真和王鐵柱背靠背癱坐在荒涼的河灘上，粗布衣服下濕冷的布料緊貼著皮膚，每一次深秋的寒風掠過，都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紮進骨頭縫裏，激得兩人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磕碰的聲音在寂靜的河灘上格外清晰。
    二哈趴在李玄真腳邊，濕漉漉的毛發緊貼著身體，讓它看起來比平時瘦小了一圈。它努力地甩動身體，試圖甩掉更多水珠，但效果甚微。它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委屈又帶著點虛弱的嗚咽，狗眼半眯著，顯然還沒從下水道那地獄般的經曆中完全緩過神來。
    “狗…狗蛋哥…”王鐵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他努力把自己縮得更緊，試圖保留一點可憐的體溫，“俺…俺感覺…俺的腳…快凍掉了…”
    李玄真同樣凍得嘴唇發紫，他強撐著運轉《混元功》，微弱的靈力在冰寒刺骨的經脈中艱難流轉，如同涓涓細流試圖融化堅冰，驅散著侵入骨髓的寒意。效果有，但杯水車薪。他能感覺到靈力在緩慢恢複，但身體的冰冷和精神的疲憊如同沉重的枷鎖。
    “堅持住…鐵柱…”李玄真嘶啞著嗓子，聲音都在發顫，“運轉功法…哪怕…慢點…也能…暖和點…”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波光粼粼的冰冷河麵，投向遠方。暮色已深，天邊最後一抹暗紅的餘暉也徹底沉入地平線之下，無邊的黑暗如同巨獸的陰影，迅速吞噬著荒蕪的灘塗。而在那個方向，黑水城的上空，依舊是一片被映照得詭異通紅的天空。濃煙如同無數條猙獰的黑色巨蟒，在暗紅色的天幕下盤旋、升騰、扭曲，即使隔著十餘裏的距離，那衝天的火光依舊清晰可見，將低垂的雲層都染上了一層不祥的血色。
    空氣中，似乎還隱隱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喧囂餘音，那是混亂、叫喊、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混合而成的背景噪音，隔著遙遠的距離，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更添幾分令人心悸的詭異。
    一股比河水更冰冷的寒意，悄然爬上李玄真的心頭。那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源於靈魂深處的後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片火光衝天的混亂中心意味著什麽。火燒黑市核心倉庫區，戲耍並當眾羞辱了少城主張天佑，更是盜走了開啟“隕仙穀”的關鍵信物——“隕仙佩”！
    哪一條單拎出來，都足夠讓他在黑水城死上十次！更何況是三條疊加？城主府的滔天怒火，黑市背後勢力的報複，還有那些被巨額賞金刺激得雙眼通紅的賞金獵人…李玄真毫不懷疑，此刻的黑水城，恐怕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狩獵場，而他們三人，就是最值錢的那三隻獵物！
    “鐵柱…”李玄真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複雜情緒。
    “嗯？”王鐵柱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努力睜開被凍得有些發僵的眼皮。
    “我們…還活著。”李玄真輕輕吐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仿佛他們剛剛掙脫的不僅是惡臭的下水道，更是死神冰冷的擁抱。
    王鐵柱愣了一下，隨即用力地點點頭，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卻帶上了一絲哽咽：“嗯！活著！狗蛋哥，俺…俺剛才真以為…真以為要死在那臭水溝裏了…那個老板娘…太嚇人了…”提到黑寡婦，他不由自主地又打了個寒顫，那築基巔峰的恐怖威壓和瞬間由殺意轉為對烤肉癡迷的詭異轉變，足以成為他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素材。
    “下次…下次俺一定多烤點肉…烤最好的肉…帶著…”王鐵柱小聲地、無比認真地嘀咕著，似乎將烤肉的儲備量提升到了關乎生死存亡的戰略高度。
    李玄真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隻牽動了凍得發僵的麵部肌肉。他不再說話，而是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從貼身處取出了那張被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獸皮地圖。這是他們目前最重要的資產之一。
    借著遠處黑水城方向那衝天火光投來的微弱紅光，以及逐漸升起的、清冷黯淡的星月之光，李玄真將地圖在冰冷的河灘上攤開。手指因為寒冷而有些僵硬，但他依舊努力辨認著上麵用粗糙線條勾勒出的地形和標記。
    “我們現在的位置…”他的指尖在靠近一條彎曲河流標記的灘塗區域點了點，“應該就是城西十裏外的亂石灘…也叫臭水灘…”他瞥了一眼旁邊散發著淡淡餘臭的河水，覺得這名字真是貼切得令人心酸。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分析著可能的去向。
    “北邊…”指尖劃過代表官道的粗線，“是通往‘楓林城’、‘白河鎮’這些大城鎮的官道，路好走，補給點也多…”他的眉頭卻深深皺起，“但張天佑和他那個城主老爹，吃了這麽大的虧，丟了這麽重要的東西，絕不可能善罷甘休！官道上，現在恐怕布滿了盤查的關卡，巡邏的衛隊，還有聞著賞金味兒趕來的各路牛鬼蛇神！走官道，就是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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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邊和西邊…”他的手指移向代表綿延丘陵和荒地的區域，“是望不到頭的荒山野嶺，地勢起伏，沒什麽像樣的遮蔽物。白天視野開闊，我們三個目標太明顯，很容易被空中的偵查手段或者高處的了望哨發現。晚上…晚上這鬼地方說不定藏著什麽毒蟲猛獸…風險太大。”
    他的手指最終，帶著一種近乎宿命般的沉重，落在了地圖的南端。那裏，用濃重得幾乎化不開的墨色，勾勒出一片巨大、深邃、邊緣如同鋸齒般猙獰的區域。區域內沒有任何詳細的標注，隻有兩個充滿了警告意味的古樸篆字——萬妖林！
    “南邊…”李玄真的聲音低沉下去，眼神卻變得異常銳利，如同淬火的刀鋒，“萬妖林！”
    王鐵柱順著李玄真的手指看去，當看到那象征著死亡和未知的濃重黑色區域時，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身體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聲音都帶著顫音：“萬…萬妖林？狗蛋哥…俺…俺聽黑市裏那些老油子說過…那…那裏麵…有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獸！有吸人精血的樹妖！還有…還有能讓人發瘋的毒瘴！進去的人…十個有九個出不來！俺…俺們…”
    “吃人的妖獸？吸精血的樹妖？發瘋的毒瘴？”李玄真猛地轉過頭，直視著王鐵柱驚恐的眼睛，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帶著疲憊、狠勁和一絲瘋狂的弧度，“鐵柱！你覺得，被那些東西弄死，和被黑水城的人抓回去，扒皮抽筋，點天燈，掛在城門口示眾，哪個更痛快一點？！”
    王鐵柱被李玄真眼中那股近乎偏執的光芒震懾住了，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他想起了張天佑那張因為暴怒而扭曲的臉，想起了通緝令上那令人心驚肉跳的賞格，想起了黑水城上空那映紅半邊天的火光…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比河水的冰冷更甚。
    “再說了…”李玄真拍了拍王鐵柱依舊在發抖的肩膀，語氣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有你這能把築基巔峰都饞哭的‘廚神’在，有咱們二哈這鼻子比狗…呃…比尋常狗還靈的家夥預警，再加上你狗蛋哥我這一肚子的…嗯…急智！咱們未必就不能在那林子裏闖出一條活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旁邊聽到“廚神”二字而勉強抬起頭的二哈，故意提高了點音量：“說不定啊，咱們還能在裏麵混得風生水起，給那些妖獸兄弟們…送點熱乎的外賣？”
    “外…外賣？”王鐵柱茫然地眨眨眼，顯然對這個詞很陌生。
    “就是烤肉！熱騰騰、香噴噴的烤肉！”李玄真斬釘截鐵地說道，仿佛已經看到了美好的前景。他撐著凍得發麻的雙腿，強忍著刺骨的寒意和肌肉的酸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冰冷的身體，骨骼發出輕微的哢吧聲。他深吸一口氣，那空氣雖然依舊帶著他們身上難以完全祛除的淡淡餘臭，以及荒灘的土腥味，但總算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惡臭了。
    他的目光越過荒灘上稀疏的蘆葦叢，越過更遠處模糊的丘陵輪廓，最終死死地鎖定在南方那片在愈發深沉的夜色中，顯得更加龐大、更加幽深、更加神秘莫測的巨大陰影之上——萬妖林的邊緣輪廓，在星月微光下，如同一頭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獸，沉默地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鐵柱！二哈！”李玄真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在寒冷的夜風中清晰地響起，“休息夠了沒？此地不宜久留！那些追兵不是傻子，他們遲早會順著下水道出口搜過來！我們沒時間了！”
    他彎下腰，仔細地將地圖重新卷好，用油布包裹嚴實，塞回貼身處。動作一絲不苟，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目標，萬妖林！”李玄真最後看了一眼遠處黑水城方向那仍未熄滅的、如同地獄之眼的火光，眼神中最後一絲猶豫也徹底消失，隻剩下純粹的求生意誌和一絲對未知的狠厲，“出發！”
    他不再猶豫，邁開依舊有些僵硬的雙腿，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南方那片吞噬一切的巨大陰影走去。腳步起初有些踉蹌，但很快變得堅定。
    王鐵柱看著李玄真決絕的背影，又看了看旁邊同樣掙紮著站起來，雖然腿還有點抖，但眼神也透著一股豁出去勁頭的二哈，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河水還是淚水的冰涼液體，猛地一跺腳：“狗蛋哥！等等俺！”
    他抱起那個同樣濕漉漉、沾滿泥汙的破布人偶王鐵柱的偽裝替身），小跑著追了上去。
    二哈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發出一聲低沉的、帶著點不情願但又無可奈何的嗚咽，邁開四條還有些發軟的腿，緊緊跟在了兩人身後。
    夜色如墨，寒風如刀。三個渺小的身影，帶著一身狼狽和揮之不去的淡淡臭味，義無反顧地融入了南方那片象征著無盡危險與未知的、名為“萬妖林”的龐大陰影之中。他們的身後，是火光衝天的混亂之城；他們的前方，是妖獸橫行的死亡之林。而他們唯一的依仗，或許就是那份被逼到絕境後爆發出的、屬於“狂徒”的狡黠、堅韌，以及…一袋秘製的烤肉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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