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暗色最濃時，青銅鐮刀投下的陰影突然流動起來。李亞楠的枯發剛觸及那片蠕動著的黑影，發梢就結出了冰晶狀的麥芒，每顆芒尖都倒映著鄭俊碩痛苦蜷縮的身影。
    別碰影壤！通天閣主擲出的龜甲卦牌在空中碎成粉末——卜算的代價是七竅同時滲出血線，那裏麵有弑神聖麥的初代孢種...
    陰影突然隆起成半球，表麵凸起六角形的鱗狀紋路。紋路縫隙裏滲出的不是露水，而是粘稠的、帶著鐵鏽味的暗金色液體，像極了鄭俊碩此刻嘴角不斷溢出的神血。
    小八突然撲到陰影前跪下，脖頸後浮現出吞噬印記：阿爹的血在召喚它們...他顫抖的手指剛要碰觸鱗紋，最近的六片鱗甲驟然翻開，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紫黑色麥須！
    麥須如活蛇竄向小八的眼耳口鼻，卻被橫空劈來的藥鋤斬斷。斷須落地即化為小蛇，扭曲著爬回陰影。李亞楠這才發現，鋤刃上不知何時布滿了魚鱗狀的鏽斑，每一片鏽斑中心都有個針尖大的孔洞。
    鏽鱗開始反噬了。鄭俊碩撐起身體，心髒位置的皮膚已經完全透明化，能清晰看到裏麵紫金色麥種在一收一縮地脈動。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麥種表麵的紋路與地上陰影的鱗紋完全一致。
    阿蠻突然拽起還跪著的小八：蠢貨！沒看見這些鏽鱗在模仿爹的心跳頻率嗎？她尖利的犬齒無意中劃過自己手腕，滴落的血珠在接觸陰影的瞬間，竟被鱗片像品嚐佳肴般吸吮幹淨。
    陰影隨之擴張了一圈。
    麥殼胎突然展開殘缺的胎翼，將收集了一夜的露水潑向陰影。聲響中，露水在鏽鱗表麵燒蝕出無數小孔，每個孔洞裏都探出細如發絲的金色根須——正是鄭俊碩昨日灑落的神脈殘根。
    有用！墨點胎剛歡呼出聲，那些金須突然發黑萎縮。陰影劇烈抽搐著，從內部傳出類似磨盤的碾軋聲。隨著令人牙酸的聲，鱗片縫隙裏噴出混著麥殼的霧氣，霧中浮現出模糊的耕牛虛影。
    耕牛的眼眶裏沒有眼珠，隻有兩團旋轉的紫火。當它低頭用角抵向鄭俊碩時，角尖上掛著的青銅鈴鐺發出九長一短的詭異聲響。
    當——當——
    每聲鈴響，鄭俊碩心髒裏的麥種就膨脹一分。到第九聲時，他胸前皮膚被撐出蛛網狀的裂痕，透過裂紋能看到麥種表麵睜開了一隻沒有瞳孔的純白眼睛。
    最後聲短促的鈴音響起刹那，陰影炸開成漫天鏽鱗！每片鱗甲都在空中重組，變成巴掌大的麥黍聖甲蟲，鞘翅上天然生長著《兆豐債契》的全文！
    甲蟲群分為三股：一股撲向鄭俊碩胸口即將破體而出的麥種；一股鑽入地麵追尋昨日滲入土壤的神血；最後一股竟凝聚成縮小版的耕牛，低頭啃食起青銅鐮刀投射的影子！
    它們在吞食因果。通天閣主咳著血沫掐算，鏽噬病通過債契反向汙染神脈...
    李亞楠的枯發突然暴長，發絲間迸發出帶著焦糊味的火星。當燃燒的發網罩向甲蟲群時，發梢沾到的鏽屑竟開始逆著發絲往上蔓延，所過之處枯發紛紛脆化成灰白色粉末。
    小七突然衝進蟲群，舉起個粗陶罐往自己頭上倒——罐裏裝的是昨夜收集的露水混合著他的血。血水淋在甲蟲鞘翅上，債契文字立刻暈染模糊。但更多甲蟲前赴後繼地補上空缺，翅尖抖落的鏽塵逐漸在半空拚湊出份古老契約。
    九穰貸抵契...鄭俊碩突然掙紮著站起，我年少時為平息南疆大旱簽的...
    契約右下角的指印突然滴血，血液落處幻化成畝微型麥田。麥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金黃轉為紫黑，最後脫落成滿地尖刺，刺尖上挑著九個胎盤狀的泡沫。
    果然是連環債。李亞楠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每清償一筆就孕育出新債務...
    耕牛虛影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化作布滿老繭的巨手，撕開自己腹部——裏麵沒有內髒，隻有不斷吞吐鏽鱗的麥穗狀器官。當它抓向鄭俊碩時，麥穗器官突然噴射出粘稠的紫金色漿液！
    漿液淋在鄭俊碩胸口，透明皮膚立刻腐蝕出巴掌大的洞。那顆跳動的麥種暴露在空氣中的刹那，所有聖甲蟲同時僵直墜落，在落地前解體為鏽砂。鏽砂流向麥種，在其表麵鍍上層金屬光澤的硬殼。
    殼上浮現出與青銅鐮刀上如出一轍的裂紋。
    喀嚓。
    隨著清脆的破裂聲，鄭俊碩突然劇烈痙攣。七道金線從心髒抽出，連接上七個子女的眉心。小八脖頸後的吞噬印記光芒大盛，竟開始反向吸收金線裏的神性！
    債務轉移？通天閣主剛拋出卦簽就被彈回，不對！這是...
    麥殼胎突然發出非人的尖嘯，殘缺胎翼完全展開。翼膜上的脈絡與金線完美重合，正瘋狂抽取著來自父親的生命力。其餘子女接二連三地倒下，體表浮現出與鄭俊碩胸口類似的透明化現象。
    醒醒！李亞楠的巴掌扇在麥殼胎臉上，卻穿過成了虛影，鄭俊碩！你的孩子正在變成債契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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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應她的是聲仿佛來自遠古的歎息。鄭俊碩徹底撕開胸前的皮膚，手指直接插入跳動的心髒！當他血淋淋的手抽出時，指尖捏著顆長滿紫金尖刺的麥種，種皮上密布著正在呼吸的毛孔。
    當年抵押的不隻是土地...他將麥種舉到眼前，還有我的心跳頻率。
    麥種突然被捏碎！
    飛濺的汁液在空中結成蛛網，每根絲線都由流動的契約文字組成。網中心垂著枚晶瑩剔透的露珠，珠內封印著粒真正的神種——正是昨日被汙染的那枚核心！
    耕牛虛影發出痛苦的嚎叫，腹部麥穗器官急劇枯萎。但緊接著，所有鏽砂重新匯集，在鄭俊碩破損的胸口位置凝成副鏽跡斑斑的心髒鎧甲。
    鎧甲咬合進血肉的瞬間，他的虹膜變成了麥穗的形狀。
    爹被...被農具反噬了？阿蠻的獠牙不受控製地變長，那是古代穰災教的鎮教聖甲！
    仿佛回應她的話語，鄭俊碩右手憑空出現把由光凝成的鐮刀，左手則握著虛幻的連枷。他的動作開始變得像提線木偶般機械，每一步踏出都在地麵留下鏽蝕的腳印。
    最可怕的是——他正緩緩轉向自己的子女們。
    李亞楠的藥鋤與光鐮相撞，爆發的衝擊波掀翻了方圓百丈的土層。鋤刃上的鏽鱗突然活過來，沿著相抵的兵器爬向光鐮。當第一片鏽鱗沾上鐮刀時，鄭俊碩的動作明顯停滯了瞬息。
    鏽蝕需要載體...李亞楠突然折斷自己一縷燃燒的枯發，發絲斷口滴落的不是血而是金紅色的樹液，就用這個吧。
    樹液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落在鄭俊碩被鎧甲覆蓋的心口。鏽甲如同遭遇天敵般卷曲脫落，露出底下跳動著的、布滿紫金色紋路的心髒。每條紋路都在搏動間吞吐著細小的麥芒。
    耕牛虛影突然分解成漫天甲蟲，集體撲向那顆裸露的心髒。千鈞一發之際，陰影裏突然射出九十九根金須，精準穿透每一隻甲蟲。被串在須上的甲蟲掙紮著化為膿血，澆灌在下方的陰影中。
    陰影開始有規律地脈動，如同一顆正在蘇醒的心髒。
    影壤在複刻爹的心跳...小五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掌也開始透明化，我們都會變成...
    話音未落，青銅鐮刀突然自行倒插進陰影中心！刀身劇烈震顫著，將一道道金色漣漪傳入地底。隨著頻率加快，陰影表麵浮起無數氣泡，每個氣泡炸裂都飛出隻熒光閃閃的青色蝗蟲。
    蝗蟲群撲向鄭俊碩，卻不是攻擊而是用身體拚成件閃爍不定的青衣。當最後隻蝗蟲歸位時，青衣突然收縮，硬生生將鏽甲從皮肉上剝離下來！
    青蝗蔽穰袍...通天閣主激動得扯斷了幾根胡須，傳說中弭災之神穿的...
    剝離的鏽甲在半空分解重組，最終變成巴掌大的古舊銅秤。秤盤一端刻著鄭俊碩的臉，另一端是九個相互纏繞的嬰兒輪廓。當象征著債務的天平開始傾斜時，所有子女都痛苦地蜷縮起來。
    李亞楠突然把手伸進鄭俊碩仍在流血的胸腔，從他肋骨間抽出根金光燦燦的麥穗。當她將這根放在銅秤的嬰兒端時，秤杆發出不堪重負的聲，最終定格在微妙的平衡狀態。
    銅秤化作流光鑽入地下，原先陰影所在的位置長出了九株嫩苗。麥殼胎踉蹌著撲到最近那株前，不可思議地輕觸葉片：這個是...我？
    每株嫩苗的葉片背麵都浮現著一張子女的臉龐紋路，根係則深深紮進陰影曾經覆蓋的土壤。鄭俊碩胸前的傷口開始愈合，新生的皮膚上布滿麥穗狀的血絲。
    三天。他望向遠處泛白的天際線，當陽光第九次掠過這些幼苗時...
    未盡的話語被風攪碎。最早的一縷晨光照射在青銅鐮刀上，刃部反射的光斑恰好落在那枚被蛛網保護的露珠上。珠內的神種已經長出了兩片葉子，一片墨綠，一片紫金。
    麥殼胎突然指著李亞楠的頭發驚叫：娘親！你的白發燒焦了！
    原本銀白的發絲末端，不知何時染上了鏽跡般的暗紅，正一縷縷化為灰燼飄散。每飄落一縷，遠處九株幼苗就長高寸許。最奇異的是——幼苗頂端開始凝結出青銅色的麥穗虛影，形態與那把鎮壓穢土的鐮刀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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