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英雄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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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眾時空帝王各自安排之時,天幕卻悄悄切換了畫麵。
    漠北的風像刀子,刮在臉上生疼。
    土木堡的硝煙尚未完全散去,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焦糊味。
    大明龍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數不清的火把將連綿的營帳照得如同白晝。
    贏了。
    那個不可一世的“上帝之鞭”,被大明最硬的骨頭崩碎了牙。
    中軍大帳內,燭火搖曳。
    木正居坐在虎皮鋪就的帥椅上,卻並沒有那種大勝之後的狂喜,隻是靜靜地盯著麵前跳動的燭火。
    “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破了死寂,木正居拿開捂嘴的手帕,上麵是一灘觸目驚心的烏血。
    他隨手將手帕丟進火盆,看著它化為灰燼。
    “該來的,總要來了。”
    老人撐著扶手,試圖站起來,卻發現雙腿沉重得像是灌了鉛。他苦笑一聲,放棄了掙紮,對外喊了一聲。
    “廷益,進來。”
    帳簾掀開,一身甲胄、滿身征塵的於謙大步走入。
    見到木正居的樣子,這位於少保的眼眶瞬間紅了,單膝跪地:“老師,您……”
    “站起來。”
    木正居的聲音不大,“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仗打贏了,該笑。”
    於謙咬著牙,強行把眼淚憋回去,站得筆直。
    木正居指了指旁邊的胡紮,“坐。”
    待於謙坐下,木正居並沒有談論這場足以載入史冊的大勝,也沒有詢問傷亡。反而目光穿過營帳的縫隙,看向外麵漆黑的夜空。
    “廷益啊,你看這月亮。”木正居指了指天,“像不像宣德五年,咱們在那個破廟裏看到的那樣?”
    於謙一愣,不知道老師為何突然提起往事。
    木正居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地說道:
    “那時候我就在想,咱們這些人,無論是位極人臣的首輔,還是地裏刨食的農夫,其實都像是這陰溝裏的蟲子。”
    “在泥裏打滾,爭那一口吃的,爭那一點虛名。”
    “但這世上啊,總得有人,願意從陰溝裏抬起頭來,去仰望天上的星空。”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帶著一股子行將就木的暮氣。
    於謙心裏“咯噔”一下,一種巨大的恐慌湧上心頭。
    大明可以沒有皇帝,但不能沒有老首輔。這是幾十年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識。而現在,這根定海神針,恐怕要……
    “老師,您……”
    “聽我說。”木正居打斷了他,聲音雖然有些飄忽,但語速很快,像是在趕時間。
    “這仗打完了,瓦剌也好,那些西遷的餘孽也罷,幾十年內,翻不起浪花。”
    “但這大明朝的隱患,不在外頭,在蕭牆之內。”
    “有些話,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說了。”
    木正居打斷了於謙想要勸慰的話,語速極快,像是要在一口氣裏交代完所有的身後事。
    “這次我讓郕王朱祁鈺帶兵打頭陣,那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兒。他幹得不錯,沒尿褲子,也沒丟老朱家的臉。”
    “這事兒,你要記在心裏,也要讓天下人記在心裏。”
    於謙不是傻子,相反,他有著極其敏銳的政治嗅覺。聽到這話,他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老師,您的意思是……”
    “陛下是個沒主見的孩子。”木正居沒有點名道姓,但誰都知道他說的是誰。
    “王振那種貨色能在宮裏混得風生水起,說明陛下耳根子軟。”
    “耳根子軟的皇帝,太平盛世或許能做個守成之君,可一旦遇到大風大浪……”
    木正居冷笑了一聲,用拐杖重重地頓了頓地。
    “我走之後,如果咱們那位陛下,真做了什麽蠢事,或者這大明江山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
    “可以擁立朱祁鈺殿下登基!”
    於謙瞳孔猛地收縮。
    廢立之事,乃是取亂之道!老師一生維護大明正統,為何在臨終前說出這種話?
    “別這麽看著我。”
    木正居喘了口氣,“我此行專門讓祁鈺帶兵打頭陣,就是為了向世人證明,他朱家除了朱祁鎮,還有人能拿得起刀!”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大明,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
    “還有……”
    木正居的眼神柔和了一些,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幼小的身影,“朱見深那孩子,是個好苗子。”
    “如果可以,在我走後,你領個太子太傅的職,好好照看著。”
    於謙重重地點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學生,記下了。”
    “可老師!您乃國之柱石,大明離不開您!這些話……學生也擔不起!”
    “擔不起也得擔!”
    木正居厲聲喝道,隨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搖搖欲墜。
    於謙連忙起身扶住他。
    老人的身體輕得像是一把幹枯的柴火,隔著厚重的大氅,都能摸到那嶙峋的骨頭。
    木正居喘勻了氣,拍了拍於謙的手背,示意他不用緊張。
    他看著眼前這個剛正不阿的學生,像是看著年輕時的自己。
    有些更深的東西,如果不說透,這孩子會吃大虧。
    “廷益,你是不是一直想問,老夫這一生,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殺妻,棄子,權傾朝野,甚至連皇帝都敢算計。”
    木正居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覺得,哪怕是為了大明,老夫做得也太絕了些?”
    營帳內的炭火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於謙沉默了。
    他敬重老師,視若神明。但他也確實看不透。
    一個人,心到底要硬到什麽程度,才能親手把六個兒子送上必死的戰場?才能麵對發妻的死無動於衷?
    “不明白就對了。”
    木正居並不在意,他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像是鄰家老翁在給後生講古。
    “老夫活了一百多歲了。”
    “這輩子,太長了。長到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到底是誰。”
    “於謙啊,給你講個故事吧。”
    也不管於謙願不願意聽,木正居找了個彈藥箱坐下,聲音變得低沉而悠遠。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後世之人,很崇拜唐朝的李白。有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到了唐朝。”
    “他這輩子沒別的念想,就想見一見那個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的詩仙李白。”
    “為了逼李白現身,他把李白寫過的詩,一首接一首地寫了出來,發表出去。”
    “從《靜夜思》到《將進酒》,想著隻要李白聽到,定會出來與他對質。”
    “可是沒有。”
    木正居搖了搖頭,眼神變得有些空洞,“他找遍了名山大川,那個李白始終沒有出現。”
    “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詩名動天下,被唐玄宗李隆基看中,召上金鑾殿,問他姓名。”
    “那一刻,他回首前半生,一直在寫別人的詩,找別人的影子。”
    “他覺得自己就像個虛幻的孤魂野鬼,索性心一橫,說出一個‘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