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屠龍的少年終成惡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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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正居枯瘦的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破舊的風箱。
眼前的世界開始出現重影,於謙那張悲戚的臉在他眼中忽遠忽近。
不能讓他看見。
不能讓他看見自己這最後時刻的狼狽。
木正居深吸一口氣,那口混雜著血腥味的冷氣嗆入肺腑,讓他換來了片刻的清醒。
“廷益。”
於謙猛地抬頭,膝行兩步上前,雙手死死扒住床沿:“老師,我在!軍醫馬上就到,您再等一會兒!”
木正居擺了擺手,那個動作耗盡了他積攢許久的力氣。
他指了指大帳門口,那厚重的簾布被風吹得鼓起,透進絲絲寒意。
“別喊了,老頭子我不行了,我知道。”
“你再幫老頭子……最後一個忙。”
於謙淚如雨下,拚命搖頭:“不,我不聽!您得活著!大明離不開您!”
“混賬!”木正居提著一口氣罵道,眼神瞬間淩厲,仿佛回到了當年在內閣指點江山的時刻,“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於謙一怔,那是刻在他骨子裏的敬畏。
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哽咽著點頭:“先生您說……隻要是您說的,廷益萬死不辭。”
木正居笑了。
那笑容裏藏著狡黠,也藏著一絲不舍。
“不需要你死。你去營地大門。”
他指向那個方向,手指微微顫抖。
“老夫我在決戰前,就差人在正門的那棵老胡楊樹底下,埋了一個紫檀木的盒子。裏麵……有我寫給你的一封信。”
“原本想著,若是哪天我在睡夢中悄無聲息地走了,那便是絕筆。如今既然還能喘氣,就不藏著掖著了。”
木正居喘息著,目光灼灼地盯著於謙。
“那是大明的未來,是老夫畢生的心血。你去,親手把它挖出來,然後拿過來。我要看著你讀。”
於謙渾身顫抖。
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覺到老師是在支開他。
這一去一回,哪怕是用跑的,也要兩刻鍾。
兩刻鍾……
“去!”木正居低吼一聲,雙眼圓睜,“若是那信丟了,老夫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這四個字太重。
重得壓垮了於謙最後的堅持。
“是……是!”
於謙咬破了嘴唇,鮮血順著嘴角流下。他重重地朝著木正居磕了三個響頭。
“先生,您等我!廷益去去就回!您一定要等我!”
於謙爬起來,抄起營帳邊的一把工兵鏟,發瘋一般衝出了大帳。
風雪卷入,簾布翻飛。
那個年輕的背影在風雪中狂奔,跌跌撞撞,卻又快得驚人。
木正居看著那背影消失,一直提著的那口氣,終於鬆了。
“嗬……”
他身子一軟,癱倒在虎皮大椅上。
“真像啊……”
木正居喃喃自語,“當年的我,也是這般傻,這般好騙。”
他想起了那個蜀漢的茅草屋,想起了那個雨夜裏,他也是這般在泥濘中狂奔,隻為了去見丞相最後一麵。
可是廷益啊。
你跟我當初一樣,依舊沒懂。
有些路,注定隻能一個人走;有些黑,注定隻能一個人扛。
“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撕心裂肺,木正居捂著嘴,溫熱的液體從指縫間噴湧而出。
他攤開手掌。
滿手烏黑的血塊,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格外刺眼。
那是內髒破碎的征兆。
他沒有驚慌,反而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上的血跡。
擦不幹淨了。
就像這大明官場,就像他這雙手,這輩子都擦不幹淨了。
木正居有些著急地躺下,調整了一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炭火偶爾炸裂的聲音。
死亡正在逼近,那種感覺很奇妙,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解脫。
“丞相啊丞相……”
木正居盯著帳頂那搖曳的光影,思緒飄回了千年前的五丈原。
“您當初把那相印交給我……是不是也是這般無奈?”
“世人皆說我木正居是權臣,說我玩弄權術,踐踏法度。”
“可誰又知道……”
木正居突然笑出了聲,那笑聲在空曠的營帳裏回蕩,帶著幾分癲狂,幾分淒涼。
“所謂的法度,所謂的規矩……”
“如同後世一般,佛隻渡有錢人,法隻保有權人!”
他猛地揮手,打翻了床邊的藥碗。
藥汁潑灑一地,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
“我不掌權,誰來護法?我不殺人,如何救人?”
“這世道就是個巨大的絞肉機!我不做那個拿刀的人,難道要看著大明的百姓去做那個被絞的肉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在質問蒼天,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丞相!太宗!妙依!老大!老二......”
一個個名字從他嘴裏蹦出來。
“我真的錯了嗎?”
“我把這一生都搭進去了,我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我把兒子都送去死了!”
“後世之人……史書工筆……又該怎麽看我?”
“是罵我虛偽?還是笑我癡傻?”
木正居猛地坐起,披頭散發,狀若厲鬼。
“不!”
“妙依她可以罵我!老大他們可以罵我!被我殺的那些建文舊臣也可以罵我!”
“但是!”
他指著虛空,仿佛指著那千百年後的芸芸眾生。
“後世那群坐享其成的既得利益者,那群站在幹岸上說風涼話的懦夫,沒有資格罵老夫!”
“我沒有錯!”
“錯的是這個世道!錯的是這吃人的人性!”
木正居大口喘息,眼珠通紅,那是一種瀕死前的瘋狂,一種將一輩子的壓抑徹底爆發的宣泄。
“如果人人都是海瑞,這天下哪需要張居正去當那個裱糊匠?”
“如果人人都像於謙這般剛正不阿,視死如歸,又何需要我木正居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