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縣令的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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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二將那杆秤輕輕從李瑤案上取下,雙手捧著送回祠堂。李震正對著沙盤,指尖停在南市口那粒白石旁,未動。
    “縣令派人來了。”王二低聲說。
    李震抬眼,神色不動:“說的什麽?”
    “請老爺明日辰時赴縣衙,商議鹽政。張大戶也接了帖。”
    李震緩緩點頭,目光掃過沙盤邊緣三粒黑沙。他知道,這一局不再隻是與張家的爭鬥。鹽市三日,百姓歸心,火漆封印已立,但無官憑,終究是懸著一把刀。如今刀柄遞到了眼前,隻看誰先伸手。
    次日清晨,李震換了一身半舊青衫,未著綢緞,也未佩飾物。王二提著一個粗布包袱跟在身後,裏麵裝著三日售鹽的明細賬冊,一筆一筆,皆以炭筆錄於“建材出入”賬本夾頁,數字清晰,無一塗改。
    縣衙大堂靜得異樣。
    張大戶已在堂下站著,紫綢長袍,金扣束腰,手中拄著一根烏木杖,指節發白。他見李震進來,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知縣端坐案後,四十出頭,麵皮白淨,眼神卻沉。他不急著開口,先讓師爺宣讀一道舊律:“鹽鐵之利,國之所倚。私販者,杖一百,流三千裏。持引者,歲納三成,方可市售。”
    張大戶立刻上前一步:“大人!我張家三代供鹽於青牛,從未失責。如今外人私開市口,攪亂行情,不加懲處,反召我等來聽訓?這三成抽稅,豈非逼死良民!”
    知縣撫須不語。
    李震上前半步,拱手:“下民李震,願納三成之稅。”
    堂內一靜。
    張大戶猛地轉頭,盯著李震,像是要看穿他皮囊下的心肝。
    李震繼續道:“我李家所售之鹽,粒淨無雜,定價公道,三日售出八百餘斤,百姓自購,無一強賣。若官府許我持引合法販鹽,稅銀按月上繳,賬冊可隨時查驗。”
    他將包袱打開,取出賬本,雙手呈上。
    知縣翻了幾頁,目光微動。這些數字不單清晰,還附有每日人流、複購率、損耗記錄,甚至連私抬鹽價者的名字都列在末頁,旁注“已除名”。
    “你倒是……規矩。”知縣緩緩道。
    “規矩,才好辦事。”李震垂手而立,“若無許可,下民也怕有人再雇凶砸攤,傷了百姓。官府出麵定規,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張大戶怒極反笑:“李震!你這是跪著求官皮!你以為得了那張紙,就能壓我張家?我告訴你,青牛縣的鹽路,不是你幾頁破賬就能走通的!”
    “能不能通,”李震不看他,“由官府定。”
    知縣終於抬眼,掃過二人。他本想借“三成抽稅”之名,叫兩家都出血,再從中斡旋,收些好處。可張大戶囂張跋扈,目無上官;李震卻謙恭守禮,條理分明,連賬都準備得滴水不漏。
    他心中已有決斷。
    “準了。”知縣提筆在一張黃紙文書上批了幾個字,蓋上縣印,遞給李震,“自即日起,準李震持引於青牛境內販鹽,按三成納課,違者依法查辦。”
    那張鹽引入手微沉。
    李震雙手接過,低頭道:“謝大人明斷。”
    張大戶臉色鐵青,袖袍一甩,轉身就走。經過李震身邊時,他低聲道:“你今日拿的不是鹽引,是催命符!”
    李震未應,隻將鹽引收入懷中,對王二道:“去衙前抄告示全文,回村張貼。”
    王二領命而去。
    李震正要退出大堂,眼角餘光忽見掃地雜役停了掃帚,頭微低,似在聽什麽。簽押房內,知縣正對師爺低語:“李震可用,然民望太盛……日後需另設關卡。”
    掃帚又動了,雜役低頭繼續清掃,目光卻未抬。
    李震不動聲色,緩步出衙。
    衙門外,張大戶的轎子還未起行。他站在階下,從袖中抽出一枚銅牌,狠狠往地上一摔,低罵:“廢物!連個縣令都壓不住!”
    銅牌落地,滾進石縫,一麵刻著“並州·平西王府采辦”八字,隱沒在塵土之間。
    李震看在眼裏,未拾,也未言。
    回村路上,王二忍不住問:“老爺,咱們得了鹽引,是不是該把鹽價再提兩文?趁勢壓垮張家?”
    “不。”李震搖頭,“三日內,價不變,攤不增,火漆印再加一道暗紋。”
    “為何?”
    “刀有了鞘,不等於要立刻出鞘。”李震道,“官府今日扶我,是因張氏不敬。若我勢頭太盛,明日便輪到我被壓。”
    王二似懂非懂,默默記下。
    祠堂內,李驍已在等候。見李震歸來,立刻問:“縣令如何?可拿到鹽引?”
    李震將文書取出,放在沙盤旁。
    李驍眼睛一亮:“有了這個,咱們就能開新攤點,把鹽賣到鄰鄉去!張家那點存貨,撐不過半月!”
    “現在不行。”李震按住沙盤邊緣,“官麵剛立,不可過露。三日內,隻做一件事:穩。”
    “穩?可這是最好的時機!”
    “時機太好,反而危險。”李震指尖輕點沙盤,“鹽引是官給的,也能被官收走。我們越安靜,官府越放心。等他們覺得這三成稅銀穩穩當當,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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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驍皺眉,終是點頭。
    李震又道:“準備納稅明細,三日後親自送縣衙。賬要清,禮要輕,話要說得軟。”
    李驍走後,蘇婉從門外進來,手裏拿著一卷殘舊書冊。她將書放在案上,翻開一頁,指著一行字:“私引者斬,籍沒家產。”
    李震看了一眼:“我知道。”
    “你給了官府名分,他們就有了名正言順收你鹽引的由頭。”蘇婉聲音很輕,“今日你順從,明日他們就敢加稅、改規、設卡。這不是結束,是開始。”
    李震沉默片刻,將鹽引從懷中取出,平鋪在案上。火漆印的“李”字篆文在光下清晰可見。
    “我知道。”他重複道,“但沒有這紙引,我們連開始的資格都沒有。”
    蘇婉沒再說話,隻是指尖輕輕劃過“斬”字,像在觸碰一道尚未裂開的傷口。
    當夜,李瑤在賬房整理三日售鹽數據。她將每筆交易重新核對,按戶歸類,標出複購者、異常交易、外縣商賈記錄。寫完最後一行,她抬頭,見李震站在門口。
    “父親。”
    “告示貼出去了?”
    “貼了。村口、南市、流民棚區,共六處。每張下麵都加了火漆印樣,百姓可對照辨偽。”
    李震點頭:“明日,把納稅明細送縣衙。你親自去。”
    李瑤一怔:“我去?”
    “你是賬房,又是李家子女。露個臉,讓官府知道,我們不是粗人。”
    李瑤明白了。這是示弱,也是示強。
    她提筆在明細末頁添了一行小字:“附:願為縣衙供鹽五十斤,專用於賑濟孤貧。”
    李震看後,未語,隻輕輕點頭。
    次日清晨,李瑤帶著明細文書赴縣。李震則在祠堂召來王二,交代三件事:鹽價維持三十二文;火漆印加刻一道波紋暗記;所有鹽包稱重後,須由兩名流民共同簽字確認。
    “不能再出一絲差錯。”他說。
    王二記下,正要退下,忽聽村口傳來喧嘩。
    一名流民跌跌撞撞跑進祠堂:“老爺!張家……張家把鹽價降到二十五文了!”
    李震眉頭未動。
    “他們這是瘋了!”王二急道,“本錢都收不回!”
    “不是瘋。”李震緩緩道,“是賭。賭官府會因稅銀減少而壓我停售。”
    他站起身,走到沙盤前,將南市口的白石輕輕挪開半寸。
    “讓他們降。”
    “可百姓……”
    “百姓會來問,為什麽李家不降?我們會說,官定稅三成,成本在此,一分不能少。若官府允許我們免稅,我們也願讓利。”
    王二恍然。
    “記住,”李震最後道,“從今日起,我們不說‘打敗張家’,隻說‘遵規守法’。”
    話音未落,李瑤匆匆歸來,臉色微變。
    “怎麽了?”
    “縣衙收了明細,師爺點頭稱好。可我出來時,見張大戶的管家正往簽押房塞一個黑布包袱。”
    李震目光一凝。
    “包袱角露了一角銀絲。”李瑤低聲道,“像是……內務府的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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