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遠誠宜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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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長江裹挾著桃花汛,拍打著“探海號”的船舷,發出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響。程遠跪在甲板上,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一片青瓷殘片。殘片邊緣帶著細微的冰裂紋,釉色在夕陽的折射下突然泛起一層幽藍的光暈,與聲呐屏幕上剛剛跳出的翡翠色回波產生了奇妙的共鳴。他猛地抬頭,視線與林珊相撞——她正抱著平板電腦疾步走來,潮濕的江風掀起她病後初愈的鬢發,幾縷碎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卻難掩眼底的興奮。
“北緯32°03,東經118°46,”林珊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將《梁書·諸夷傳》的記載與衛星地圖層層疊合,“看這水下輪廓,是‘丁’字形碼頭!絕對是南朝建康港遺址!劉宋永初二年,倭王讚遣使入貢就是從這裏啟航的,史書記載他們‘道逕百濟,裝治船舫’,說不定能找到當時的造船作坊。”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病後的沙啞,卻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程遠放下鑷子,接過平板電腦。屏幕上,江底五十米處的夯土結構清晰可見,碼頭的樁基排列整齊,像一排沉默的巨人,守望著千年的江水。“準備深潛器,”他轉身對鄭海峰喊道,“帶齊取樣工具,重點檢測樁基的年代和材質。”
深潛器緩緩沉入江水,渾濁的水流在觀察窗前翻滾,仿佛要將所有秘密都藏進幽暗的深處。當探照燈的光柱刺破千年黑暗,眼前的景象讓艙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夯土碼頭的木構樁基整齊排列,每根樟木柱都留有被潮水浸泡的層狀紋理,像樹木的年輪,記錄著江水的漲落。程遠操縱機械臂靠近第三根樁基,發現榫卯接口處嵌著一枚銅飾,表麵覆蓋著青綠色的銅鏽。
“清理銅飾表麵,”他低聲下令,指尖在操縱杆上微微用力。機械臂的毛刷輕柔地拂過銅鏽,“倭國奉獻”四個篆字逐漸顯露,周圍環繞著海浪紋,邊緣還殘留著海貝長期摩擦的細膩痕跡。“碳十四檢測數據出來了,”林新宇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距今1587±12年,與劉裕稱帝後倭國首次遣使的時間完美吻合!”
林珊湊近觀察窗,手指無意識地劃過玻璃上的水汽:“你看這銅飾的工藝,海浪紋裏摻了倭國特有的‘波千鳥’紋樣,但篆字的筆法分明是中原工匠的風格。當時兩國的交流,比我們想象的更深入。”她的目光落在樁基底部,那裏還粘著些許水草的殘跡,“這些樟木應該來自江南,倭國使者很可能在本地定製了船隻。”
“快看防波堤的青石板!”張瑜的喊聲突然從另一台深潛器傳來。程遠迅速調整角度,隻見堤岸的青石板上密布著“之”字形凹槽,深淺不一,顯然是纖夫拉船時繩索磨出的痕跡。凹槽底部隱約有刻字,張瑜操作機械臂用超聲波清洗後,“元嘉二年”的紀年清晰顯現。
當她將紋路掃描圖與手機裏儲存的日本奈良正倉院藏“遣宋使銅印”比對時,屏幕上兩條曲線精準重合:“這是同一批工匠的手藝!你看這凹槽的轉角角度,和銅印邊緣的折線完全一致。千年前,倭國使者就是牽著船隊從這裏靠岸的,說不定他們的船繩上還係著同款銅印。”
暴雨突然傾盆而下,江麵上掀起白色的浪濤。鄭海峰在碼頭西側的倉庫遺址有了新發現,淤泥中露出的碳化竹簡被清水浸潤後,墨字逐漸顯影:“金剛指環一枚,赤鸚鵡鳥二隻,天竺白疊布十匹”——與《宋書·蠻夷傳》記載的嗬羅單國貢品清單一字不差。
程遠望著艙外被雨水模糊的江麵,忽然想起林珊病中反複念叨的夢:“好多船在霧裏走,桅杆上掛著帶蓮花的幡……”他轉頭看向林珊,她正專注地記錄著竹簡上的文字,側臉在探照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柔和。“你還記得這個夢嗎?”他輕聲問。
林珊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漾起笑意:“當然記得,當時總覺得是胡話,沒想到真的找到了對應的遺址。”她指著竹簡上“赤鸚鵡鳥”的字樣,“《梁書》裏說,扶南國曾獻‘五色鸚鵡’,看來當時的珍禽貿易很興盛。”她的指尖輕輕點在“白疊布”三個字上,“這是棉花織成的布,來自天竺,說明南朝的海外貿易已經延伸到了南亞。”
雨勢漸小,夕陽從雲層的縫隙中透出金光,灑在江麵上,波光粼粼。程遠操縱深潛器緩緩上浮,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感動。千年前,那些跨越滄海的使者、商人、工匠,他們的足跡就印在這片江底,而今天,他們的故事正通過這些冰冷的文物,一點點蘇醒。
黃海的晨霧像一層薄紗,籠罩著“探海號”的甲板。程遠站在船舷邊,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島嶼,手裏捏著一片從建康港帶來的青瓷殘片。突然,聲呐屏幕上跳出一個菱形回波,信號強烈而穩定。“北緯37°22,東經126°38,”鄭海峰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深度六十米,像是一艘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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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珊快步走來,眼睛盯著屏幕上的輪廓:“看這船型,長寬比接近五比一,是南朝海船的典型比例。而且這位置,正好在百濟到建康的航線上。”她轉身對程遠說,“我去準備深潛器,你跟我一起下去。”
深潛器沉入黃海,海水逐漸從渾濁變得清澈。當探照燈照亮沉船的瞬間,所有人都發出了低低的驚歎:一艘南朝海船斜插在沙層中,船身雖已斷裂,卻仍能看清船舷上“百濟貢舶”四個朱漆大字,蓮花紋邊框在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像是凝固的血跡。
“這是梁中大通六年,百濟王遣使求《涅盤經》的船,”林珊的聲音帶著一絲篤定,她輕撫著船板上的鑿痕,指尖觸到一處凹陷,“你看這榫卯結構,帶著中原的‘燕尾榫’技法,卻又摻了百濟特有的‘魚鱗疊’工藝——每塊船板的邊緣都削成斜角,像魚鱗一樣疊在一起,防水性能更好。”
程遠操縱機械臂提取了一塊船板樣本:“檢測一下木材種類,看看是不是來自百濟。”結果很快出來,是朝鮮半島特有的紅鬆,與《三國史記》中“百濟造船多用紅鬆”的記載完全吻合。
在主艙的淤泥中,鄭海峰發現了一疊用婆羅樹葉壓製而成的經卷。樹葉已經發黑,但上麵的梵文經文中夾雜著漢字批注,末尾“百濟博士王融記”的落款清晰可辨。“王融!”林新宇突然喊道,“《梁書》裏記載,中大通六年,百濟王遣使入梁,請求派遣《毛詩》博士和工匠,王融就是當時隨行的學者之一!”
林珊小心翼翼地展開經卷,發現頁邊用淡墨繪製了簡易的航線圖,濟州海峽的位置被特意畫了一朵蓮花。“這應該是他們的航海日誌,”她指著圖中的一個標記,“這裏畫了三顆星,對應著北鬥七星中的天樞、天璿、天璣,說明他們是靠星象導航的。”
張瑜在貨艙裏有了更驚人的發現。三十件青瓷蓮座燈整齊地碼放在木箱裏,燈座底部的“大通元年”款識清晰可辨,釉色青中泛綠,與南京棲霞山南朝墓出土的器物如出一轍。“這些燈是南朝賞賜給百濟的,”她用棉簽蘸取燈盞裏殘留的燈油,“你們猜這裏麵有什麽?”
檢測結果出來後,所有人都驚呆了:燈油中含有印度胡椒與嶺南沉香的混合成分。“《南齊書》說‘商舶遠屆,委輸南州’,原來香料貿易早就這麽發達了,”程遠看著檢測報告,感慨道,“百濟人把南朝的青瓷帶到朝鮮半島,又把印度的胡椒和嶺南的沉香帶回國內,這條海上絲綢之路真是名副其實。”
他突然指著燈座內側:“看這指紋,是女性的!指紋比較纖細,指節的痕跡也很輕,應該是女性工匠的手澤。說不定船上有隨使而來的百濟女眷,這些燈可能就是她們負責保管的。”
暮色降臨時,林新宇修複了船尾的“測深錘”。鉛錘底部的凹槽裏,藏著一卷泛黃的絹帛,上麵用隸書記錄著航海日誌:“自江華灣啟航,七日見成山角,複三日抵朐山。”程遠將坐標輸入現代導航係統,電子地圖上生成的航線,與中韓客輪的“黃金水道”偏差不足五海裏。
“古人靠星象和浪潮導航,比我們用gps還精準呢,”林珊靠在艙壁上,輕笑出聲。病後的蒼白臉頰在燈光下泛起紅暈,顯得格外動人。程遠遞過一杯剛熱好的薑茶:“喝點暖暖身子,海上風大。”
林珊接過杯子,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輕聲說:“你還記得嗎?我生病的時候,總說想看看百濟的海船。沒想到真的找到了,而且還這麽完整。”她的目光落在日誌上的“望月啟航”字樣上,“原來他們是根據月相來確定啟航時間的,月圓時出海,既能利用月光導航,又能避開大潮。”
程遠望著她認真的側臉,心中湧起一陣暖意。從建康港到百濟沉船,他們像是沿著古人的足跡,一步步揭開曆史的麵紗。而林珊的病愈,仿佛也與這些發現有著某種神秘的聯係,讓這段考古之旅更添了幾分宿命感。
“探海號”駛入濟州海峽時,程遠腕間的貝殼手鏈突然毫無征兆地發燙。他低頭看去,貝殼表麵泛起一層細密的汗珠,像是有生命般微微顫動。“怎麽了?”林珊注意到他的異樣,關切地問道。
程遠還沒來得及回答,鄭海峰的喊聲就從控製室傳來:“發現異常回波!北緯33°12,東經126°17,深度四十米,像是一座石砌建築!”
深潛器迅速下潛,當探照燈照亮海底的瞬間,一座方形的祭祀坑赫然出現在眼前。坑中央的石台上,擺放著一枚青銅印,印鈕是一條盤旋的八岐大蛇,蛇眼鑲嵌著綠色的琉璃,在燈光下閃著幽光。
林珊戴著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青銅印。印麵朝上,“安東將軍、倭國王”八個篆字在探照燈下泛著冷光,筆畫遒勁有力,帶著典型的劉宋官印風格。“這是《宋書·蠻夷傳》記載中,宋文帝冊封倭王珍的印璽!”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比日本史料記載的‘漢委奴國王印’晚了兩百餘年,但形製更加規整,說明兩國的冊封關係已經更加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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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遠湊近觀察,發現印鈕的八岐大蛇紋中,巧妙地融入了中原蟠螭紋的元素:“你看蛇的鱗片,采用了中原的‘穀紋’技法,但整體造型又是倭國特有的神獸形象。這是文化融合的絕佳證明。”
祭祀坑西側的沙土中,鄭海峰發掘出一組木簡。最上麵的一卷保存完好,墨跡猶存,開篇便是“倭王武上表文”幾個大字。程遠展開木簡,隻見上麵寫道:“東征毛人五十五國,西服眾夷六十六國,渡平海北九十五國……”與日本《善鄰國寶記》收錄的原文分毫不差。
張瑜用鹽度計檢測簡末的水漬,數值突然與黃海暖流的監測數據重合:“這是渡海時濺上的海水!鹽分含量和黃海暖流完全一致,說明他們是順著暖流航行的。而且你看這墨跡,有些地方暈染了,應該是在船上寫的,生怕到建康趕不上朝會。”
正午的陽光穿透海水,照亮了坑底散落的玻璃珠。林新宇用光譜儀逐一檢測,突然指著屏幕跳了起來:“這三顆玻璃珠含波斯鈷料!和伊朗出土的薩珊玻璃成分完全一致!”程遠蹲下身,仔細觀察坑邊的紅燒土:“這裏是祭祀海路平安的場所,倭國使者把沿途貿易的寶物都用來獻祭了。”
他的指尖拂過一枚殘破的銅鏡,鏡背的“久合”二字雖已模糊,卻仍能辨認出南朝特有的纏枝紋。“這麵鏡子應該是南朝賞賜的,”林珊猜測道,“‘久合’寓意著兩國長久和睦,很符合當時的外交語境。”
林珊將印璽拓片與手機裏儲存的南京博物院藏“宋故倭王印”比對時,程遠端來一杯熱可可:“還記得你說想找南朝與倭國的愛情故事嗎?”他指向坑邊的銀發簪,簪頭的“同心結”紋樣間纏著半片青瓷,釉色與建康港出土的器物完全相同。
“《倭國傳》裏說,曾有倭國貴族女子隨使入梁,嫁給了南朝官員,”林珊的指尖輕輕觸到簪子,紅繩與銀飾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極了千年前跨越滄海的心跳,“這枚發簪,說不定就是他們的定情信物。你看這青瓷碎片,邊緣很整齊,應該是故意敲下來的,象征著‘永結同心’。”
程遠望著她被燈光映亮的側臉,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感動。這些冰冷的文物,仿佛突然有了溫度,訴說著千年前那些跨越國界的愛戀與羈絆。而他與林珊之間,似乎也有一種無形的紐帶,將他們與這段曆史緊緊相連。
印度洋的季風掀起巨浪,“探海號”在波峰浪穀間顛簸。程遠緊緊抓住欄杆,望著遠處翻滾的烏雲,心裏有些忐忑。他們已經在這片海域搜索了三天,卻一無所獲。就在這時,鄭海峰的聲音從控製室傳來,帶著一絲興奮:“發現沉船!北緯5°55,東經79°52,深度八十米!”
深潛器沉入海中,海水逐漸從深藍變成墨黑。當探照燈照亮沉船的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這艘南朝商船的貨艙裏,整整齊齊碼放著數百顆藍寶石,每顆寶石都刻著梵文“吉祥”字樣,在燈光下閃著璀璨的光芒。
“這是師子國的藍寶石!”林珊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舉起最大的一塊寶石,陽光透過寶石在艙壁上投出一朵蓮花狀的光斑,“《宋書》記載,元嘉五年,師子國王刹利摩訶南‘遣使奉表,獻方物’,這定是其中的貢品。你看這切割工藝,每顆寶石都呈八麵體,象征著佛教的‘八正道’,帶著濃鬱的宗教色彩。”
程遠在船主艙的暗格裏發現了一卷《航海針經》。泛黃的絹帛上,用朱筆標注著航線:“自廣州啟航,經七洲洋,曆三十日至師子國”,旁邊還畫著一幅簡易的星圖,北鬥第七星旁注著“隨其指處,即得便道”。
鄭海峰突然一拍桌子:“這是最早的‘過洋牽星術’!比鄭和下西洋早了九百年!”他迅速調出明代《瀛涯勝覽》中的星圖比對,發現兩者的星象標注竟有七成重合,“你看這顆‘燈籠星’,就是現在的南十字星,古人靠它來確定南半球的緯度,太厲害了!”
暴雨過後的清晨,張瑜在桅杆殘骸處找到一個銅鈴。鈴身刻著精美的纏枝蓮紋,內部的梵文經咒經林新宇翻譯,竟是“願渡海平安,早見佛陀”。就在這時,林珊腕間的紅繩突然自動纏繞在銅鈴上,艙外的海麵驟然湧起熒光,萬千水母組成一個巨大的蓮花形狀,與斯裏蘭卡佛牙寺壁畫中的場景如出一轍。
“《高僧傳》裏說,師子國僧人泛海來華時,常有‘佛光護佑’,原來不是傳說,”程遠望著眼前的奇景,感慨道。他轉頭看向林珊,她的睫毛上還沾著水霧,在藍光的映照下,像極了佛畫中踏浪而來的觀音。
貨艙深處的木箱裏,整整齊齊碼放著貝葉經、青銅佛像和香料罐。林珊展開其中一卷貝葉經,發現末尾有南朝高僧的題跋:“大通元年,自師子國得此經,泛海五月方至廣州。”字跡蒼勁有力,帶著旅途的疲憊與虔誠。
“你看這經卷上的海水漬,”程遠指著一處模糊的印記,“邊緣呈鋸齒狀,應該是遇到風暴時被浪花打濕的。還有這青銅佛像,底座上有明顯的船釘痕,說明它是被固定在船艙裏的,生怕在顛簸中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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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珊拿起一個香料罐,打開蓋子,一股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這是龍腦香,來自師子國。《梁書》裏說,這種香料‘能治百病,香氣能傳數裏’。看來當時的香料不僅是奢侈品,還被當作藥材使用。”她用小勺舀出一點香料,放在鼻尖輕嗅,“味道和現在斯裏蘭卡產的龍腦香幾乎一樣,千年了,香氣竟然還這麽濃鬱。”
程遠蹲下身,仔細觀察一個破損的陶罐。罐子裏裝著一些黑色的粉末,他用鑷子夾起一點,放在顯微鏡下觀察:“這是胡椒,也是師子國的特產。《齊民要術》裏記載,胡椒‘味辛,溫,無毒,主下氣,溫中,去痰,除髒腑中風冷’,在南朝是很珍貴的調味品和藥材。”
張瑜突然喊道:“快來看看這個!”她在一堆雜物中發現了一塊木板,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經過清理,原來是一份船員名單,上麵記錄著二十三名船員的姓名和籍貫,有來自建康的,有來自廣州的,還有幾個名字明顯是師子國的音譯。
“你看這個叫‘法顯’的名字,”林珊指著其中一個名字,“會不會和西行求法的法顯大師有關?法顯大師曾從師子國乘船回國,說不定這艘船上有他的弟子。”她的目光在名單上掃過,突然停在一個叫“慧琳”的名字上,“這個名字是女性的,看來當時船上還有女眷,可能是隨行的比丘尼。”
暮色降臨,印度洋的夜空格外清澈,繁星像鑽石一樣鑲嵌在黑色的天鵝絨上。程遠和林珊站在甲板上,望著遠處師子國的海岸線。“千年前,法顯大師就是從這裏出發,曆經千辛萬苦回到祖國的,”程遠感慨道,“現在我們沿著他的足跡,發現了這些珍貴的文物,仿佛能感受到他當時的虔誠與執著。”
林珊靠在程遠的肩頭,輕聲說:“這些文物不僅僅是曆史的見證,更是不同文明交流的紐帶。師子國的藍寶石、胡椒、龍腦香,南朝的青瓷、佛經、絲綢,在這艘船上相遇、融合,然後被帶到世界各地。這種交流,才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動力。”
程遠握住她的手,指尖觸到她掌心的薄繭——那是她病愈後重新拿起繪圖筆磨出的痕跡。“我們的考古工作,不就是為了找回這些被遺忘的交流記憶嗎?”他望著滿天繁星,仿佛看到了千年前航海者們依靠星象導航的身影,“明天,我們去師子國的古港口看看,說不定能有更多發現。”
當“探海號”緩緩駛入廣州古港遺址時,清晨的陽光灑在海麵上,波光粼粼。程遠站在船舷邊,望著遠處繁忙的現代港口,心中感慨萬千。千年前,這裏也曾是“舟舶繼路,商使交屬”的繁華景象,無數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船在這裏靠岸,帶來了異國的珍寶和文化。
考古隊在古港的倉庫遺址展開了發掘工作。鄭海峰的鐵鍬突然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他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周圍的泥土,一個用桐油浸透的羊皮卷露了出來。“這是一張航海圖!”他興奮地喊道。
程遠和林珊立刻圍了過去。羊皮卷被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麵用不同顏色的顏料繪製著從建康到波斯灣的航線:朱紅色的線條代表“倭國使舶”,靛藍色的線條代表“師子國商隊”,赭石色的線條代表“扶南佛船”,在印度半島沿岸交匯,標注著四個燙金的篆字——“遠誠宜甄”。
“這是宋武帝劉裕給倭王讚的詔書中的話,”林珊輕聲念道,“意思是‘遠方的誠意應當甄別嘉獎’。這四個字,概括了南朝對待海外諸國的態度,既歡迎他們的朝貢和貿易,又保持著清醒的判斷。”她的手指沿著航線滑動,“你看這航線的精度,從廣州到師子國的距離誤差不超過五十裏,說明當時的航海技術已經相當成熟了。”
在倉庫的另一個角落,林珊發現了一個陶缸,裏麵裝滿了竹製的“驗”——也就是當時的通行證。每張“驗”上都蓋著“廣州刺史蕭勵”的朱印,上麵記錄著商船的編號、出發地、目的地和所載貨物。
“《南史》記載,蕭勵擔任廣州刺史時,‘纖毫不犯,歲十餘至’,”程遠看著“驗”上的記錄,感慨道,“從這些‘驗’的數量來看,當時每年有十幾艘外國商船來到廣州,貿易量相當可觀。而且你看這上麵的貨物清單,有師子國的寶石、扶南的香料、波斯的玻璃,還有倭國的硫磺,真是‘四海流通,萬國交會’。”
鄭海峰突然舉起一張“驗”,興奮地喊道:“這張‘驗’上的船號是‘通遠三號’,和我們在濟州海峽發現的沉船完全一致!”張瑜立刻調出沉船的資料,果然在一塊木板內側找到了相同的刻字。“這說明這艘船從百濟出發,經過濟州海峽,最終到達了廣州,完成了它的使命。”
暮色中的甲板上,張瑜用出土的陶片複原了一艘南朝海船的模型。林新宇點燃了一盞仿製的“鬆脂燈”,暖黃的光暈籠罩著模型,仿佛給它注入了生命。程遠仔細觀察著模型,突然發現船模的龍骨上刻著一行小字:“願海無風波,舟行萬裏。”
“這是當時航海者最樸素的願望,”林珊輕聲說,“他們冒著生命危險,穿越驚濤駭浪,不僅是為了貿易和朝貢,更是為了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與融合。”她的目光落在貨艙裏的文物上,“這些佛經、商貨、貢品,都是他們願望的見證。”
程遠握住林珊的手,望著遠處歸航的漁火:“我們今天的發現,不僅僅是一些文物和遺址,更是一段被遺忘的曆史,一種跨越時空的精神。這種精神,就是‘遠誠宜甄’所蘊含的開放、包容和智慧。”
林珊靠在程遠的肩頭,紅繩與他的貝殼手鏈纏在一起,在晚風中輕輕作響。“你看那片星空,”她指著天上的北鬥七星,“千年前的航海者就是靠它們導航的,現在它們依然在為我們指引方向。或許,這就是曆史的傳承吧。”
就在這時,聲呐屏幕上突然出現了新的回波,位置在印度半島的西南岸。程遠知道,新的發現等待著他們,更多被遺忘的故事等待著被喚醒。而“遠誠宜甄”這四個字,將永遠銘刻在他們的心中,指引著他們繼續探索人類文明交流的奧秘。
夜色漸深,“探海號”的燈光在海麵上閃爍,像一顆孤獨而執著的星辰,照亮著千年的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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