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暗線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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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卷著雪粒子,抽打在冰冷的灶棚草簾子上,劈啪作響。爐膛裏新添的柴火正猛,鬆木油脂在火裏燒出滋滋的輕響,裹著一股濃烈的鬆煙味。老王頭佝僂在火邊,枯樹枝般的手握著那把豁了口的厚背切菜刀,刀口壓在灰暗的藥膏坯子上,一下一下,刮出沉悶的沙沙聲。
灰青色的藥粉刮下來,並不細膩,帶著粗糲的顆粒感,簌簌落在旁邊粗礪的白瓷碗底,堆積起一小撮墳包似的小丘。那股極其濃烈、仿佛來自千丈冰層之下的寒腐腥味在熱浪炙烤下蒸騰開來,攪在鬆脂的煙氣和殘餘的油脂膻氣裏,形成一股奇異的、令人作嘔卻又莫名提神的怪味,死死糊在每個人的天靈蓋上。幾個幫廚的輔兵離得稍遠,搓著手哈著白氣,眼睛卻不時瞟過來,帶著渴望和畏懼的複雜光。
“殿下,”高朗的聲音從門簾縫隙外的陰影裏擠進來,帶著屋外的寒氣,壓低,卻沉得像塊壓倉石,“凍瘡膏粗坯熬煉之法……老王頭已經說了三遍,營裏幾個老軍醫學徒就在外頭候著,都刻進心坎裏了。”
門口昏沉的光影處,趙宸背對著棚內一切混亂與藥腥氣味。玄氅的下擺沾著未化的雪末,肩頭一片薄霜凝結不散。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看身後忙亂的分藥現場。目光越過營盤,落在遠處那片被風雪籠罩、通往關外的晦暗官道方向。
體內那股被藥膏邪異寒氣引動的冰魄煞力,如同冰封熔岩般在脈管深處奔突衝撞。每一次衝撞都帶來筋骨被強行撕裂又瞬間凍結的劇痛。指尖在寬袖深處死死掐入掌心,新鮮的溫熱血珠滲出,又在刺骨的寒冷中迅速凝成冰晶碎片,被布料無聲吸收。喉頭的濃稠腥甜幾乎要衝破緊咬的齒關。
蕭屹在棚外另一側暗處,像頭焦躁的困獸,沉重的戰靴踩在凍泥上發出壓抑的刮擦聲,時不時望向那通往京都的方向,又猛地扭回頭看向棚內,眼神如同滾油煎熬。
時間在濃烈的藥氣和死寂的壓抑中一寸寸碾過。
啪嗒。刮刀最後一次劃過膏坯,刮下最後一道粗粉。老王頭端著那滿得快溢出來的粗瓷碗,渾濁的眼珠木然地轉向灶上正冒著微微白氣的大鐵鍋。鍋裏的水滾了。
“行了!”一個凍瘡流黃水的輔兵忍不住,嘶啞著喊了一嗓子。
趙宸的身影,就在這一聲嘶啞的催促中,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緩緩轉過了身。動作帶著一種被無形冰層阻滯的遲滯感。那張被玄氅帽簷陰影完全覆蓋的麵容轉向棚內。
沒有看老王頭手裏那碗要命的邪粉。
沒有看那些急切等待救命藥的傷兵。
也沒有看蕭屹瞬間屏息的臉。
冰冷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瞬間鎖定在人群最外圍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
那是個穿著普通輔兵號衣的年輕人。身材高瘦,臉孔極其普通,屬於扔進人堆瞬間就淹沒的那種。他手裏正拿著根斷了半截的木鏟,仿佛和其他人一樣專注於即將開始的熬藥。隻有那雙低垂的眼瞼之下,原本渾濁麻木的眼瞳,在趙宸轉過身投來目光的刹那,極其突兀地掠過一絲極其短暫、卻異常銳利冷靜的精光!如同被擦亮的刀鋒,瞬間點亮,又迅速收斂於徹底的平庸之中!
“你。”趙宸的聲音平直響起,如同冰層深處流動的暗河,沒有絲毫指向性,卻精準地切開了棚內的喧囂與期盼,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釘在那個角落,“去營地西南角馬欄。最深處第三根橫梁下,靠牆左側的第七個草料垛。從底下,挖出那個黑陶罐子。”命令直接得如同在說天氣。
高朗聞言眉頭猛地一擰!殿下怎麽會對這個泥腿子輔兵直接下令?還說得如此精確?那黑陶罐子?是上個月暗哨埋下的密件樁?裏麵隻有幾枚用於緊急聯絡的死子無法接收信息,隻能緊急觸發報警的暗哨死信)和一個備用的空信筒!這時候挖它幹什麽?
那年輕的輔兵也似乎愣了一下,手裏的半截木鏟頓了頓。他抬起頭,那張平庸的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混合著驚愕、不解、又略帶點畏懼的茫然:“殿……殿下?小人……挖什麽罐子?馬欄……那兒堆著馬糞凍成了冰坨子……”
趙宸沒給他更多反應的時間。冰冷的話語沒有絲毫停頓,如同冰瀑砸落:“罐子封口泥底下三尺,埋著個油布包。裏麵有三樣東西:一把曬幹的地精草芯、兩塊硫磺熏炙過的山烏龜血膜、還有……”他微微一頓,帽簷下的唇角極其隱晦地勾起一絲毫無溫度的冰弧,“……半塊‘當歸’須。”
那年輕輔兵眼底深處那抹刻意維持的茫然瞬間凝固!如同凍結的湖麵!隻有緊握的半截木鏟的手腕細微地緊繃了一下。地精草芯?山烏龜血膜?半塊當歸須?這根本不是什麽藥草!這是玄甲衛內部最頂級死線的三樣識別信物!也是緊急啟動最高級潛伏暗樁的死令!
棚內突然變得落針可聞。隻剩下藥粉在碗底微微滾落的聲音。所有人都被這跳躍的命令弄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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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朗眼角的肌肉劇烈抽搐了一下!他猛地看向那年輕的輔兵!
蕭屹也霍然轉頭!那雙被焦慮燒紅的眼睛裏,瞬間爆射出難以置信的精光!
“歸巢老雀……該醒來了。”趙宸最後這句近乎自語的低語,像是投入死水的最後一塊堅冰。
話音剛落!
那高瘦年輕的輔兵沒有任何猶豫!仿佛剛才所有的驚愕與遲疑都隻是偽裝的麵具!身體已無聲無息地化作了離弦之箭!
沒有請示!沒有多餘的動作!
噗!
一聲衣袂破風銳響!人影一閃!
快!
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同一道沒有實質的影子掠過冰麵!他直接撞開那兩個擋在通往藥鍋路徑上的凍傷兵!在他們踉蹌摔倒的同時,身體已借著前衝的勢頭撲到那口滾水蒸騰的大黑鐵鍋旁!
一隻骨節分明的左手如同蒼鷹探爪!五指猛地張開!在所有人包括高朗都來不及反應、甚至驚愕的表情尚未來得及在臉上完全鋪開的瞬間!狠狠按向那碗冒著濃烈寒腐腥氣的邪門藥粉!
嘩啦——!
整整一大碗灰青色的粗礪藥粉被那隻手裹挾著疾風猛地潑起!如同掀起的劇毒海浪!當頭朝著滾燙翻騰的炙熱鐵鍋凶悍無比地蓋了下去!!
灰青色的粉末如同漫天毒霧,瞬間撞入滾沸的湯水蒸汽之中!
嗤啦——!!!!
無法想象的劇烈反應如同火山噴發!灰青粉末與滾水接觸的刹那,竟爆發出一連串刺破耳膜、令人心膽俱裂的恐怖銳響!如同萬千寒冰厲鬼在滾油鍋裏被瞬間灼燒的尖嘯!
無數青灰色的霧氣瞬間在鍋口蒸騰爆開!混合著滾燙的白氣瘋狂翻湧擴散!一股更加濃烈、更加邪惡、帶著地獄苔蘚和死亡寒冰氣息的腥甜冰霧猛地充斥了整個灶棚!
“嘔——!”離得最近的幾個輔兵瞬間臉色發青!捂住口鼻痛苦幹嘔起來!眼睛被那股冰戾邪氣刺激得淚水狂湧!
砰!
那口沉重的鐵鍋鍋蓋被沸騰衝出的狂猛氣流硬生生頂飛!旋轉著重重砸在旁邊的柴禾堆上!
就在這青灰色冰霧爆開、視線短暫模糊混亂的瞬間!
年輕輔兵按在藥碗上的手,極其自然地、在撤回的軌跡中極其隱晦地一勾一探!一把暗沉沉、隻有小拇指粗細的烏木小筒被他無聲無息地收入袖中!動作快若閃電,又精準地避開了那劇烈反應的蒸汽核心!
而那隻剛剛灑空藥粉的碗則被他隨意地往旁邊案板上一丟!
碗底!那層薄薄的藥粉之下,赫然粘著一根極其不起眼的、半寸來長、呈扭曲麻花狀的地精草芯根須殘段!旁邊,還附著幾點細微的、朱砂浸染般深紅的山烏龜血膜碎斑!以及一段僅半厘米長、纖細如發、卻透著奇異苦澀當歸清香的幹枯須根!
真品!與命令中描述的三樣分毫不差!是他袖中取出的信物!
濃霧彌漫。高瘦的身影已在蒸汽翻騰中如同遊魚般滑到門口!
“暗羽領命!”一句低沉如同金屬摩擦般生冷、卻帶著金石般絕對服從語調的聲音,混在鍋內劇烈的嗤啦爆響聲中送到趙宸耳邊!
話音未落!身影猛地一晃!如同融入了門外卷起更大雪粒子的濃重暗影!眨眼消失不見!沒留下任何痕跡!
直到那年輕輔兵鬼魅般消失不見幾息後!
“攔住他——!”高朗才猛地從震驚中回過神,爆出一聲怒吼!他想往外追,腳步剛踏出去,卻被那迎麵撲來的濃烈冰冷邪霧嗆得劇烈咳嗽,眼睛刺痛無法視物!
更遠處暗中的蕭屹也才霍然驚醒!拔腿要追!卻見趙宸玄氅身影如淵,穩穩地立在原地,帽簷微抬,目光平靜得如同古井,沒有絲毫追趕的意思。他衝到門口,隻看到風雪呼嘯的營地上,混亂的士兵如無頭蒼蠅,根本不見那輔兵的影子!仿佛那人從未存在過!
“殿……殿下……”高朗喘息著,扭回頭,臉上鐵青一片,想說什麽。
卻見趙宸微微側首,冰冷的目光並未看他,而是投向了營盤側後方那片巨大的柴草垛。影影綽綽間,一道瘦小佝僂、如同風中枯草的身影正縮在巨大的草垛陰影深處。是老王頭。他懷裏抱著那塊被刮掉表層的灰青藥膏坯子,枯槁的手無意識地在那坑窪表麵上反複摩挲著,渾濁的眼珠空洞地望著營地通往京都方向的那條官道風雪,仿佛靈魂都已被抽空,隻剩下空殼般的麻木。
趙宸收回目光,寬袖中的右手極其困難地、帶著冰晶摩擦的艱澀感抬起了一分。那隻沾著血漬、凝著寒霜的手掌朝著棚內那口終於趨於平靜、但內裏湯水已渾濁得如同墨綠色毒漿、表麵漂浮著一層凝固油脂和邪門青灰冰屑的大鐵鍋,極其輕微地、向下一壓。
“沸煮九輪。每次隻取中間浮沫油脂。凝膏留待今晚,配發給值哨弓弩手。”指令精準如刀鋒,毫無情緒。
“諾!”旁邊被高朗吼聲驚擾的軍醫學徒連忙應聲。
蕭屹臉上那點追捕未果的焦躁凝固住,眉頭擰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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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宸不再看那鍋沸煮的邪藥。他緩步向前,踏出灶棚的門檻,任憑凜冽的風雪撲麵。體內奔湧的劇痛和冰寒被他強行約束在更深的層次。玄氅在風中獵獵拂動。
“關城西北,後山烽燧台下的石縫。”趙宸的聲音在風聲中異常清晰,如同嵌入寒冰的符文,送入身後緊隨的高朗耳中,“明日卯時初刻,七殿下封在蜜蠟裏常用的那份‘龍息散’,要出現在暗羽手上。告訴他——”
“藥散入喉,需佐以三碗冷泉澗的冰水。切記!”趙宸的聲音不高,卻被風雪裹著送入高朗耳中,如同刀鋒刮骨,“少一滴……都是取死之道。”
蕭屹緊追的腳步猛地頓住!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炸上天靈蓋!龍息散?那不是宮裏禦藥房專門為大皇子趙稷調治先天體弱、燥火傷肺的方子嗎?小病秧子趙祈根本用不著這東西!更何況……殿下哪來的趙祈“常用”的“龍息散”?還要交給那鬼影般消失的“暗羽”?還……佐以三碗冰水?!
少一滴……取死之道?!
這哪裏是藥!這分明……是毒!而且是以趙稷最看重的“專屬”之藥,變成殺人無形、嫁禍栽贓的工具!
那“暗羽”攜此毒藥入京,以救趙祈為名……一旦用出……無論成功與否……
“殿……”一個帶著驚懼顫音的疑問還未出口。
呼啦啦——!!
一陣極其突兀又慌亂的翅膀拍打聲猛地撕開了呼嘯的風雪!
一隻通體灰白、體型遠小於信鴿的飛禽影子如同沒頭的蒼蠅,穿過營盤上空稀薄的風雪阻隔,打著旋,如同斷翅的石頭,猛地砸落在離趙宸七八步遠的一片凍硬的泥雪地上!翅膀無力地撲棱了幾下,脖頸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扭曲著,掙紮著,喉嚨裏發出瀕死的、急促又尖銳的鳴叫!
十隻夜梟!全身羽毛被血糊住了大半!左爪齊根而斷!沾著血的斷口赫然釘著一支短得隻有小指粗細、箭頭帶著猙獰倒刺鉤的漆黑小弩矢!箭尾的羽毛被血浸透成了暗褐色!
它腹部有著一道極其細微、卻深入皮肉的裂口!幾根暗金色的、如同牛毫般纖細的軟絨毛混著粘稠暗黑的淤血,赫然從傷口裏被它掙紮擠出!
那顏色!那質地!和之前信鴿腹中摳出的奪命毒毛一模一樣!
而它那扭曲的脖頸下,一條細得幾乎看不見、粘在皮毛碎血裏的魚線般韌絲末端!赫然死死纏著指甲蓋大小、灰白粗糙的木屑碎塊!
又是黑石穀的鬼東西!
它們不僅能無聲無息滲入深宮,沾染信鴿!如今……竟然連夜晚覓食的夜梟都不放過?!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懼如同深淵巨口,瞬間吞噬了蕭屹!這毒源……像瘟疫,無孔不入!
趙宸的身影立在風雪中,沒有動。隻是那雙被玄氅帽簷深埋的眼底深處,兩點幽藍如同被點燃的幽冥鬼火,陡然亮起!死死盯著那隻撲騰待斃的傷梟,和它腹下滲出的那抹觸目驚心的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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