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暗流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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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粒子抽打著“陽關道”客棧的破窗欞子,窗縫裏透進的風卷著牲口糞、爛草料和劣質燒酒混成的惡臭,嗆得人嗓子眼發堵。前堂就點著盞油燈,昏黃的光勉強鋪開巴掌大一塊地,照見桌上積了半指厚的油泥。跑堂的小二裹著件破羊皮坎肩,縮在灶眼旁的草窩裏打盹,呼嚕聲憋在嗓子眼,像拉壞了的風箱。
後頭院子東角,有間柴房改的暖閣子。門板朽得直掉渣,掛了塊破麻布簾子擋風。裏頭倒燒了炕,炕沿上坐著個穿著靛藍緞麵厚棉袍的中年人,袍邊鑲著灰鼠皮領,看著講究,可邊角早磨起了毛。是四皇子趙祀府上的清客杜先生。他那張微胖的圓臉上沒半分急色,一手端著粗陶茶碗,慢悠悠地吹開浮沫,細品著發黴茶葉末子沏出的渾水。桌上油燈的火苗一跳一跳,映著他另一隻搭在膝頭的手——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手心卻有幾處微黃的硬繭子,像是常年握筆又捏刀的印子。
杜先生對麵,隔著炕桌,蹲著個活似狗熊成精的漢子。裹著件不知沾了多少年油垢、硬得能戳死人的老羊皮板襖,氈帽拉得蓋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亂草窩似的胡子。是陽關道的胡掌櫃,這塞外黑店的地頭蛇。他那粗得跟棒槌似的手指頭在桌子上搓揉著幾粒炒得焦糊的豆子,搓碎了殼塞進嘴裏嚼。渾濁的眼珠子不時掃過杜先生擱在炕邊那個不起眼的青布包袱,包袱皮底下拱出來個方棱方角的硬印子,像塊裁縫用的燙衣木板。
“貨……備齊了?”胡掌櫃終於把嘴裏的豆渣咽下去,喉嚨裏滾出鐵砂磨刀似的響動,眼神釘在包袱上,“道上不太平,耗子洞裏的黑旋風都能卷跑半拉車隊。”
杜先生眼皮都沒抬,吹著茶葉沫子:“風大才好行船。老胡掌櫃這‘陽關道’,不是向來都走得穩?”他手指頭在包袱上那方印子輪廓上極其輕微地一劃,“該給貴客備下的……一點不差。青、白、紅、玄、蒼五色的土,都按分量裝好了,用的是關內最上等的細瓷匣子封著,匣子底下填滿了石灰……防潮,也防摔。”他頓了頓,抿了口苦茶,“就是這價……得加三成。”
“三成?!”胡掌櫃那對埋著的眼珠子猛地翻出凶光,胡須抖得像被風吹了毛的刺蝟,“你當那是關裏頭爛大街的泥巴?!黑石穀刮地皮篩出來的東西!哪次掉腦袋少了?!”
“老胡掌櫃急什麽,”杜先生那張圓臉上浮起一點安撫的皮笑,“風是大了點,可風口上的金子才壓秤不是?我家主子的意思是……加這三成,為的就是把‘路’鋪寬些。貴客要的‘青石粉’,北地三十六路邊商寨子裏的散碎倉底子,還有三成的缺口……咱這就得備足了。”他放下茶碗,指尖在自己青鼠皮袖口極其緩慢地一彈,“事成之後……關內三州,鹽茶兩道,老胡掌櫃想在哪條道口上立塊‘陽關道’的分旗,都是一句話的事。”
胡掌櫃喉嚨裏滾著豆渣破氣般的咯咯響,粗短的手指在油泥桌麵上重重按了幾下,留下幾個濕漉漉的油膩指印。他死死盯著那堆油膩的指印,似乎在權衡著什麽。
杜先生也不催,隻又添了半碗冷茶,慢悠悠喝著。渾濁的茶湯映著他眼底深處那點如同磨亮的刀鋒般的冷靜算計。
就在這死寂僵持的瞬間!
嘭!
院門被極其粗暴地從外麵推開!一股裹挾著刺骨雪氣和濃烈羊膻味道的冷風猛地灌進屋裏!簾子被風卷起!
三個如同移動鐵塔般的黑影堵在了門框裏!
當頭那人比門框還要高出半頭!身上裹著厚實得發亮的整張黑熊皮,皮毛發綹粗硬油亮,胸口位置還掛著幾顆白森森的骨齒。臉被巨大的狼皮帽罩得隻剩一條縫,隻從縫隙裏露出兩點銳利如同鷹隼、毫無人類溫度的冰藍寒光!他每一步踏在凍硬的泥地上都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帶著一股無形的壓迫,如同一座移動的冰山。
身後兩個精壯護衛,同樣穿著厚重的皮襖,露出的半截小臂上布滿猙獰的刺青花紋,腰間插著帶有倒刺彎鉤的短刀。三人一進來,小小的暖閣子仿佛瞬間被塞滿,空氣凍得幾乎凝結。
胡掌櫃渾身肥肉猛地一僵,似乎連呼吸都窒住了片刻。他噌地站了起來,那點油膩膩的商人油滑瞬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混雜著敬畏和恐懼的僵硬。他喉嚨裏滾了滾,想說什麽,卻隻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短促氣音。
杜先生依舊坐著。手心裏那點熱茶的溫度迅速消散。可他臉上那點圓潤的算計卻絲毫未退。他緩緩放下茶碗,目光極其平靜地迎向那領頭巨漢的視線:“薩滿座下尊使……‘屍兀骨’長老?”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送進沉悶的空氣,甚至刻意卷著點關內特有的文墨腔,“風雪緊,路難行,貴部跋涉辛苦了。請上坐,飲口熱茶驅寒。”
那巨大的黑影沒有坐,也沒有看桌上的茶碗。被狼皮帽陰影覆蓋的喉嚨深處,滾出一個極其幹澀、仿佛砂石摩擦著骨頭的生硬聲音:“東西?”用的是狄戎語,簡短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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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先生的目光在他胸口那幾顆巨大的黑熊利齒掛飾上掃過,似乎不經意地掠過掛飾下方隱隱凸起的、某種刻畫在熊皮襯裏上的詭異符紋輪廓。嘴角那點虛偽的淺笑似乎加深了一絲:“自然備妥。”他微微側身,露出炕角那個不起眼的青布包袱。
那個被叫做屍兀骨的黑影微微一動頭。身後一名護衛立刻上前,動作快得帶風!枯樹根般的大手一把抓起包袱!極其粗暴地撕裂包袱皮!裏麵露出的不是什麽土匣子,而是一個看起來像是用整塊石頭粗略掏空後打磨出的、古樸厚重的深青色四方形石盒子!盒蓋嚴絲合縫,上麵刻著許多扭曲、神秘的符紋。
護衛將那粗糙的石盒放到地上。巨大的屍兀骨身體微沉,一隻同樣穿著厚重皮套、如同鐵鑄般的大手伸出,覆蓋在石盒冰冷的蓋子上。一股無形的、帶著某種沉重力道的氣息波動從他掌心彌漫開來。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械滑動聲響起,如同凍結的鎖頭被無形的鑰匙打開。
盒蓋被他輕鬆掀開。
一股極其濃烈、混雜著刺鼻土腥、腐爛枝葉味道和某種仿佛深埋地底千年的金屬鏽蝕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暖閣子!
盒內!
整整齊齊碼放著!
五枚拳頭大小!表麵呈現出青、白、紅、玄、蒼五種截然不同詭異色澤的礦石晶體!每一顆都在昏暗的油燈光下折射出如同磨砂玻璃般、極其沉暗、卻又內蘊奇特能量的光澤!
屍兀骨冰藍色的眼瞳深處,掠過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滿意。他大手一揮,示意護衛蓋上石盒。
幹澀的狄戎語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青的……少了三成。”
杜先生臉上那點笑意終於僵了一下。他攏在袖中的手微微緊了一下,指節在袖布下捏得有些泛白。聲音依舊平穩:“長老慧眼。非是短了貴部。關內……最近風聲太緊。三十六寨的倉底……不是被雪封了山路,就是被官府的‘清倉索’盯死了。隻差這三成……半月!最多半月!杜某親自押送補齊!分文不取!權當是敝上為薩滿法駕臨邊的一點心意,也是給長老壓驚!”
胡掌櫃在旁邊聽得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也不敢去擦。他肥厚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油膩膩的羊皮襖襟口。
屍兀骨那巨大狼頭帽下的陰影裏,似乎短暫地沉默了一瞬。片刻,那砂石磨骨般的聲音重新響起,帶著一絲奇異的冷漠和……試探?“好。半月。白水河上遊……五道崖……鷹嘴崖東邊第三道彎……水衝出的老柳樹洞。”
“五道崖第三彎老柳樹洞……記下了。”杜先生點了點頭。
屍兀骨沒再說話。巨大身影微微側轉,狼皮帽下的視線掃過杜先生那張圓潤精明的臉,似乎停留了一瞬,又似乎沒停留。一股沉得如同凍結了千萬年鉛塊般的意念,混合在那濃烈的皮草腥膻氣中,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壓過了暖閣子狹窄的空間。
杜先生額角細密的冷汗瞬間凝成了冰粒。藏在袖中的那隻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寒針瞬間貫穿了骨頭縫。但他臉上那點早已僵硬的圓潤笑容竟瞬間如同冰雪化凍般自然舒展,更深了幾分,甚至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謙卑,微微躬身頷首:“承情!長老放心,半月之內,青石粉一粒不少,準時送到五道崖柳樹洞!”
屍兀骨不再停留。巨大的身影裹著寒風,轉身步出門外。兩名護衛緊隨其後,將濃烈的羊膻和冰冷壓迫也一同帶走。
寒風再次撲打著暖閣子的破門簾,發出鬼哭般的嗚咽。胡掌櫃這才像脫了力的軟泥袋,一屁股癱坐回炕沿,抓起杜先生麵前那碗早已冷透的殘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胡子茬上沾著茶渣和水漬,也顧不上了。
“娘的……真他娘的邪性……”胡掌櫃抹了把胡子,喘著粗氣,眼神驚魂未定地飄向門外,“杜爺……那……那老柳樹洞……”
杜先生臉上的謙卑笑容瞬間消失無蹤,隻剩下冰封般的冷靜和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厲色。他沒答話,目光緩緩掃向門簾那還在不斷晃動的、剛被屍兀骨巨大身體帶出的、沾滿了油膩的泥印子空隙。
縫隙底下!泥地上!
一隻極其清晰的、裹著厚厚黑熊掌毛邊緣輪廓的、巨大腳印印記旁!
一枚極其細小、沾著一點微不可察泥濘濕土的……物件!
東西極小!顏色發暗!圓環狀!邊緣似乎極其規整銳利!形狀如同女子耳墜上最常見的纏絲小圈!隻是那質地……在油燈光下隱約透出玉石般的瑩白光澤!耳墜?這狄戎死士頭領身上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更離奇的是!
那沾濕了泥濘的玉石小圈印子旁!
竟極其巧合地!被誰踩碎了一小堆從屋角掃出來還沒來得及清走的凍梨核兒和爛榛子殼!
那些腐爛發黑的凍梨碎塊黏糊糊地鋪了開來,正好糊住了那枚濕泥印記!
隻留下極小一點沒有被完全覆蓋的、玉石圓環的尖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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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端之上!
一點極其細微、卻如同活物般凝固著的……
靛青色斑點!!
與玉石本身瑩白色澤格格不入的妖異靛青色!如同某種致命的毒藤花紋!死死嵌進了那圓環的斷口處!散發著極其隱晦、卻又直刺神魂的冰寒邪氣!與剛才彌漫在屋內的詭異壓迫感如出一轍!
杜先生那雙精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眼底深處不再是精明的算計,而是掠過一絲混雜著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他不去看那痕跡,反而極其自然地蹲下身,伸手在火炕底下摸了幾下,掏出一個灰撲撲、看起來像是仆役丟棄的破水葫蘆。葫蘆上還有幾道髒汙的刀痕。他拿起葫蘆,像是要喝口水潤嗓子。
就在他仰頭、葫蘆口即將傾斜的瞬間!
極其隱晦地!
他的視線如同最精準的尺!
死死釘在了角落被胡掌櫃丟棄在髒汙泥地裏、隻剩下半個鞋底子的破草鞋旁!
那鞋底子爛得卷了邊!邊緣粘著厚厚的汙泥和幹涸的麥秸碎!
就在那汙泥麥秸之下!
半角被踩塌撕裂又凍硬的靛青色粗糙布料!正透出一點扭曲彎角!
布料顏色!紋路!與屍兀骨身上那件厚重熊皮襖內襯露出的靛青獸皮邊緣!
幾乎一模一樣!!
杜先生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隻是喝了一口涼水壓壓驚。喉嚨裏發出細微的吞咽聲。
胡掌櫃癱坐在炕上,還在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破窗欞子外的風雪聲鬼哭一般緊刮著,撕扯著紙糊的破洞。他粗大的手指在油膩的桌子上無意識地畫著圈。
也就在此時!
那被胡掌櫃丟在牆角泥地裏、半埋著靛青破布角的破草鞋旁邊!
一塊巴掌大、被火炕常年烘烤得焦黑的土坯牆皮!
因冷熱劇烈對衝而發出極其輕微的“咯吱”裂響!
一塊碎皮翹起,無聲脫落!
碎皮後方黑黢黢的土牆上!
一個隻有指甲蓋大小、深淺不一、邊緣刻痕毛糙、如同頑童無聊亂劃的歪扭符號!
在昏暗燈光下一閃即逝!
符號線條扭曲、粗陋!
卻構成一個極其清晰、無比熟悉的形狀——
一個被故意顛倒過來刻畫的……
詭異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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