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城那個填不上的爛豁口子，讓風刮得嗚嗚哭。雪粒子混著冰碴子抽在哨樓爛椽子上，劈啪亂響。哨樓頂上的油燈早滅了，光禿禿的杆子杵著，杆頂結的厚冰溜子往下滴水，砸在凍得梆硬的垛口石沿上，噗噗悶響。幾個裹著破皮襖的哨兵縮在箭跺後麵，皮帽子拉下來蓋住耳朵，臉上就露雙眼睛，熬得通紅，死瞪著關外黑漆漆的野地，眼珠子快粘在雪地上凍成冰疙瘩。
    老王頭佝僂在哨樓下頭的避風窩裏，身後是糧倉厚牆根。懷裏的破包袱硌著肋骨，冰疙瘩似的，裏麵硬邦邦的半袋陳米攪著那錠凍手的銀疙瘩，沉得慌。那錠銀錠邊縫裏滲著的靛青寒絲，隔層破布都往他心口縫裏鑽冷氣。他哆嗦著撕了塊凍硬的糠餅子塞嘴裏，凍牙。渾濁的老眼木呆呆地越過箭跺縫，看著哨兵皮帽子尖上掛的霜花。
    突然！
    嗚——！！！
    一聲淒厲得能撕開人腦殼的號角！如同從地心最深處被惡鬼掰彎的巨牛角硬生生拽出來！猛地撕裂了天地間沉悶的風嘯！！
    嗡！！！！
    甕城城頭！離豁口最近那座早已殘破的高聳烽燧頂端！半人高的巨大火油陶缸被瞬間點燃！！！
    衝天的火焰裹著黑煙！如同狂怒的火龍猛地撕破漆黑的天幕！！！帶著刺鼻的油臭和某種更加濃烈、如同腐肉燃燒的惡腥！瞬間照亮了城下百丈！！！
    火光撕開的混沌！
    關外！那片被風雪模糊了億萬年的漆黑曠野盡頭！
    地平線！
    動了！！！
    如同整片凍硬了千萬年的黑色海床被無形的巨手撬起！起伏！蠕動！翻騰！！！
    黑！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潮！
    那不是夜！是甲！是鐵！
    無窮無盡！如山崩！如海嘯！
    狄戎鐵鷂重騎！人馬一體被厚重玄鐵鏈甲裹纏！隻露兩點燃燒著幽綠磷火的馬眼！馬蹄踏在凍土上！發出的不再是悶響！而是如同巨錘轟砸冰原！帶著某種沉重粘滯、令人心髒窒息的悶雷滾過！！！
    轟隆隆隆——！！！！
    大地在呻吟！在龜裂！
    鐵鷂軍陣！如同移動的鋼鐵山脈！碾碎風雪！向著朔風關那殘破的豁口！碾壓而來！！！
    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
    在重騎鐵流最前方！間隔百丈！無數隻通體漆黑、唯有瞳孔猩紅如血、巨大如同犛牛的詭異巨狼！牽引著粗壯如成人臂膀的黑色鐵鏈！鐵鏈繃緊！另一端拖拽著——數十架裹滿了汙穢泥漿和尖利冰棱的巨大衝車！！！
    衝車主體由整棵整棵的漆黑鐵木鑿成！如同被剝了皮的洪荒巨獸的脊骨！車首撞錘部位！赫然包裹著厚達尺餘、無數鏽蝕斷裂刀槍箭簇焊接而成的巨大尖刺鐵砣！！鐵砣在火光下閃爍著暗紅發烏、如同凝固血垢的死光！！那巨木鐵砣散發出的腐臭混合著濃烈血腥氣！！讓百丈外的哨兵都忍不住作嘔！！！
    那詭異的紅眼巨狼群！如同被地獄業火點燃的魔物！無聲！沉默！隻有喉嚨深處滾動的低沉嘶吼如同悶雷！無視前方可能存在的拒馬溝壕！如同拖拽著整個地獄的意誌！以驚人的速度撞向搖搖欲墜的朔風城牆！！！
    “弩！！重弩！！上油火箭——！！”哨樓上響起聲嘶力竭破了音的狂吼！
    幾架尚能運轉的重弩車被數十名壯卒死命推上垛口！絞盤轉動的“吱嘎”聲刺破耳膜！淬了火的巨箭箭頭裹著厚厚油布！在凜冽寒風中爆燃！
    嗡——！嗡——！
    幾道拖著慘烈火光的巨大箭矢！撕裂風雪！如同墜落的流星！狠狠砸向那牽引衝車的巨狼！！！
    也就在這瞬息之間！
    嗷嗚——！！！！
    狄戎軍陣後方最深處！那片如同凝固的黑暗沼澤中！一陣更加淒厲、仿佛能凍結靈魂的狼嚎猛地炸開！
    緊接著！
    撲棱棱——！！！
    如同捅穿了腐爛巨獸的腹腔！無數翅膀撕裂肉筋的密集爆響撕裂長空！！
    一片巨大的、如同無數死灰色破麻布拚接成的詭異“雲層”！以極其狂躁的速度！裹挾著濃烈刺鼻的腐爛腥臭！！從狄戎軍陣後方某座低矮土丘後！毫無征兆地騰空而起！！！
    那不是雲！！
    是數萬隻通體灰黑、形似巨大蝙蝠、卻生著蒼白鬼麵人臉的詭異怪物！！每隻怪物展開的翼膜上都布滿了密密麻麻、仿佛用凝固血筋繪製而成的扭曲符文！猩紅的眼珠如同淬毒的針尖！鎖死了城頭！
    它們的目標！不是城防！不是士卒！
    是城牆之上！那十幾根高聳入雲的烽燧巨大煙囪！！
    速度快如鬼魅！無視了下方呼嘯射去的油火箭矢！如同被無形之力操縱的灰色洪流！！猛地撞向了那些粗大的、正在噴吐濃煙的煙囪口！！！
    噗！噗噗噗噗——！！！
    密集的、令人作嘔的肉體撞擊聲如同暴雨敲擊破鼓！！
    無數張猙獰的灰白鬼麵扭曲著炸開汙血膿漿！死死堵塞了烽燧煙囪！！濃煙瞬間被阻斷！火光搖曳！
    “報——！！西隘口峰頂烽燧！黑煙……斷了！！！”一個滿臉是血的哨兵從側麵垛口連滾帶爬撲過來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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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同時！
    嗚——嗚——嗚——！！！
    關城後方！更遠處連綿的群山之巔！如同哀鳴的回響！一聲接一聲令人心髒驟停的斷煙號角接力般撕裂長空！從極西！一直到關城東北！！！
    七八道！整整七八道本應衝天而起的烽火黑煙柱！
    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捏斷了喉嚨！齊齊消失在天際！
    整條千裏防線！在這群詭異的蝠形妖物自殺式撲擊下！成了盲聾！！
    “操！！”高朗的咆哮帶著破音的絕望！他根本顧不上烽燧！斬馬刀指向城下！聲音如同炸雷！“弩！別管那群鬼東西！對準巨狼！！”
    轟——！！！
    話音未落！
    甕城下那扇早已遍布裂痕的巨大城門！如同脆弱的蛋殼！在牽引衝車的詭異巨狼和衝車自身攜帶的萬鈞衝力下！轟然炸裂！！
    厚達尺餘、包裹著銅皮的巨大門板應聲化為無數裹挾著火焰和尖嘯的碎木殘片！暴雨般砸向城門後方堆壘的沙袋和巨馬！
    巨馬被輕易撕碎！堆疊的土袋如同豆腐渣般迸裂！
    恐怖的鐵砣撞錘！帶著洞穿一切的餘威！狠狠鑿進了豁口深處！！
    嗡——！！！
    城牆在痛苦的呻吟！巨大豁口兩側的牆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薄冰！轟然開裂！無數巨大的裂紋如同蛛網般猛地向上蔓延！
    “滾油！！！金汁！！潑——！！”
    幾口滾沸的鐵鍋被撬翻！惡臭的沸騰液體冒著刺鼻濃煙！兜頭潑向豁口！
    嗤啦——！！！
    濃烈的白氣蒸騰！焦臭衝天！幾隻拖拽衝車的巨狼發出更加凶狂的嗥叫！皮毛焦糊！卻依舊拖著嵌入城門廢墟、攪動著滾燙鐵汁的沉重衝車！瘋狂撕扯著那豁口！巨大的豁口還在擴大！如同噬人的巨口！！
    戰場側後方！黑石穀方向那片死寂冰原！
    轟——隆——隆——！！！
    大地在劇烈震顫！沉悶的聲響如同遠古巨獸在冰層下蘇醒！
    無數堅硬的凍土塊和厚達數尺的冰殼向上拱起！碎裂！如同噴發的火山口！
    就在無數驚駭目光中！
    一座！
    由無數粗大的、閃爍著漆黑金屬光澤的骨質塔基壘砌而成的！巨大如同山丘的祭壇！
    在劇烈的轟鳴與冰屑噴濺中！緩緩拔地而起！破開冰層！
    祭壇頂端！盤踞著一個身披染血漆黑祭袍、身形佝僂枯槁如同千年老屍的身影！正是黑石薩滿！
    薩滿枯骨般的雙手高舉過頭頂！掌心托舉著一顆直徑三尺、不斷蠕動著、散發著億萬冤魂淒慘嚎哭血光的巨大暗紅眼球！！眼球上無數扭曲的血色符文如同活物般遊走！
    “呼啦……庫嚕哈……嗒……呀咿……哢……嘶……”
    一陣充滿邪惡韻律、極其晦澀古老、如同無數巨蛇在黑暗泥沼中翻滾纏繞嘶鳴的咒語從薩滿是喉嚨深處滾出！帶著令人心智扭曲的瘋狂！
    嗡——！！！
    龐大而邪惡的精神力量以祭壇為中心轟然爆發！形成肉眼可見的暗紅色扭曲力場！狠狠壓向搖搖欲墜的朔風城防！
    黑石薩滿那如同雞爪般的枯手猛地向天虛握！仿佛抓住了無形的恐怖權柄！他托舉的那顆巨大暗紅眼球瞬間血光大盛！如同活過來般瘋狂扭動！其表麵億萬遊走的血符瞬間亮如燒紅的烙鐵！
    “呼嚕……嗒哈！！！”
    一聲比先前任何咒語都更加尖銳、扭曲、瘋狂到撕裂規則的厲嘯炸開！
    祭壇下方無盡深埋的凍土層中！傳出更加劇烈、如同千萬噸精鐵在深淵中強行撕裂擠壓的恐怖咆哮！
    嗡——！！！
    整個戰場空間瞬間被扭曲！視線所及的一切都在血光中瘋狂波動！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麵倒影！！
    祭壇正前方百丈之外！那片布滿尖銳冰棱的堅硬凍土平原！
    空間被硬生生撕裂！！
    一道！兩道！三道！！！
    三道巨大無比！高度足以超過朔風城頭！邊緣不斷流淌著如同瀝青般粘稠黑暗物質的恐怖裂隙！在劇烈空間扭曲和崩裂聲中！赫然洞開！
    如同三張！吞噬靈魂的恐怖巨口！
    每一道裂隙內部！！都旋轉著無盡的！！濃稠到粘滯的！！翻騰著無數絕望殘骸和尖嘯麵孔的！！暗紅血渦！！！
    血渦中心！
    一座！兩座！三座！！！
    巍峨巨大！樣式猙獰！如同用無數巨獸骸骨和扭曲怨念鑄造的骨頭巨門！正緩緩從那沸騰的血渦深淵！一點點！！擠入現實空間！！！
    第一道骨門上！烙印著億萬哀嚎人形圖案的慘白門扉中心！一隻巨大到幾乎覆蓋門板的——倒豎！扭曲！瘋狂眨動的！！獨眼！！獨眼瞳孔深處！一個由萬千死魂凝聚而成的巨大——‘鎮’字古纂正緩緩睜開！帶著凍結靈魂的暴戾！！！
    第二道骨門！門楣位置！一個由血髓凝聚、邊緣滴落著無盡汙穢的猙獰——‘妖’字符籙正在沸騰！
    第三道骨門！尚未完全鑽出血渦！但那幽邃如同無底深澗的門洞深處！一隻更加巨大、如同深淵本身睜開的豎瞳！帶著扭曲心智的無盡低語！死死鎖定著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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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神……鬼眼……門……活了……”老王頭佝僂在糧倉牆根的陰影裏！懷裏那錠纏著靛青寒氣的銀疙瘩跟他的破米袋子一樣沉得像冰砣子！那三道在血色渦旋中緩緩撐開天地的骨門倒映在他渾濁的瞳孔最深處！撕裂著搖搖欲墜的心神！
    他嘴巴大大張著！凍裂的唇皮掛著血痂！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褲襠那裏一片濕熱瞬間洇開了厚棉褲！騷臭氣混在濃烈的血腥和屍臭裏！他渾身打著擺子！幹枯的手爪無意識地死死摳住牆根！指尖在那錠銀子靛青紋路上刮擦！似乎想刮掉那浸入骨髓的妖寒！可那寒絲紋路硌著冰層！隻在他凍裂的指甲縫裏留下一抹細微到幾乎不見的……灰白色的石粉痕跡！
    灰白色的石粉？
    像……像……薩滿祭壇底下那崩裂的凍土裏……滲出來的千年……石髓碎屑？
    “呃啊……不……不……” 老王頭喉嚨裏終於擠出了破了音的、如同風箱被踩穿的短促抽氣！
    也就在這時！
    戰場側後方！狄戎軍陣前沿一個不起眼土坡陰影裏！
    一隻枯槁如同覆著老樹皮般的手！正極其緩慢地！從地上被無數鐵蹄踐踏過的冰冷泥濘中！拔出了一小截！
    通體灰白！形如某種上古巨獸脊椎化石！上麵密布天然生成的！如同倒豎睜眼般的——扭曲石紋符咒！
    枯骨手指將石符緩緩舉起！對準了——
    糧倉牆根下！那個顫抖得如同風中殘燭、褲襠濕透一片的老頭子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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