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口上的石頭讓血潑過幾遍，又凍成了冰。冰裏凍著碎肉渣子，指頭長短的骨頭碴子，踩上去嘎巴響，鞋底黏糊糊扯起暗紅的冰絲。風兜頭灌進豁口，帶著糊人肉膻氣，裹著燒焦的布條灰，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甕城燒塌了頂，火星子帶著黑灰往下掉，落在凍血冰上，“嗤”一聲響，騰起股怪味白煙。
    黑壓壓的人頭堵在豁口外頭，擠著、拱著、嚎著，像煮開了的螞蟻窩。光禿禿的磚牆上掛著人。有人被擠在半截爛梯子上，指甲摳在磚縫裏磨得稀爛。有的沒了梯子，像壁虎貼著凍滑的牆往上掙，腳底下光溜溜沒處蹬。皮靴子，光腳板子，全沾著爛泥紅冰。
    豁口牆頭上。玄甲營的老刀子手們臉憋成了豬肝色。眼珠子裏頭隻剩下血絲和要命的勁兒。喉嚨滾著破痰似的吼叫，蓋過風，蓋過下頭蝗蟲似的鬼嚎。
    刀砍卷了刃的！掄起刀片子當鐵錘子砸！刀背裹著風聲，狠狠夯在剛冒頭的狄戎腦袋頂上！
    砰！哢！
    悶聲像砸爛個臭南瓜！硬的骨頭碎片混著軟的爛肉和熱乎的血漿子，猛地爆開！劈頭蓋臉糊了旁邊剛舉矛要捅的一個年輕玄甲兵滿頭滿臉！
    噗嗤！
    一個光腦袋的狄戎蠻子半個身子剛爬上牆豁子！脖子旁邊斜劈來的卷刃大刀砍在他光禿禿的鎖骨窩裏！硬頂著骨頭往下切！刀刃被骨頭卡住！卷刃的地方狠狠撕扯開骨肉！蠻子那被砸爛了半邊的腦袋無力地朝後一仰！嘴巴大張著！喉嚨裏擠不出像樣的嚎！隻剩嘶嘶的破風聲裹著湧出來的血沫子！
    一個臉上隻剩半片下巴顎、掛著爛肉的玄甲老兵！從牆垛豁子邊猛地探出半邊糊著碎骨渣的爛膀子！手裏死死捏著一把帶倒鉤的短叉子！叉尖沾滿了黑紅的肉絲冰渣子！朝著一個剛翻上垛口、手裏彎刀還在滴血的狄戎胸口狠狠攮過去！
    狄戎彎刀猛地下劈！狠狠剁在老兵那隻斷手手腕的斷茬骨頭上！
    當！！
    刺耳的金屬刮擦骨響！
    鉤叉子脫手飛出！老兵那隻連皮爛肉吊著的斷手砸在一個新兵蛋子的頭盔上！滾燙的血混著骨頭渣糊了滿臉！
    新兵嚇得手腳冰涼，手裏的半截爛矛差點丟了。那狄戎鬼臉上的獰笑還沒咧開！一支破弩箭“嗖”地紮進他那大張的嘴巴裏！箭杆子的勁把他的腦袋頂得狠狠往後一甩！喉嚨深處的嚎叫卡成“咯”的一聲！箭尖帶著後脖子皮的碎片從他後腦勺下麵穿出來！
    屍體掛著弩箭往後倒！砸在垛口外麵擁擠的人堆裏！扯下去一串尖叫咒罵！
    更大的慘叫從豁口下麵炸開！一個狄戎兵被擠在爛梯子上！腳底下梯橫梁突然讓上麵掉下來的半截死屍砸斷了！整個人“啊——！”地一嗓子叫到一半！大頭朝下砸下去！下麵十幾雙皮靴子光腳板正爭著往上擠！這一下！直接砸翻了三四個！骨頭斷裂的脆響混著踩到爛肚皮的噗嗤悶響一起爆發！粘稠帶泡的血漿腸肚嘩地噴濺出來！糊在更多往上湧的狄戎兵臉上身上！
    擁擠推搡！踩踏撕扯！下麵瞬間成了一鍋滾著爛肉血沫的地獄粥！哭嚎聲、骨頭碎裂聲、踩爆內髒的悶響攪成一團！被踩爛的人體噴出的血水和內髒碎塊粘稠地往下淌！很快又被後麵瘋湧上來的皮靴子光腳板踩實！和凍硬的血泥凍在一起！結成了新的、掛滿汙穢黏冰的“台階”！
    豁口內側！一片剛被清理出的小塊立足地上堆滿了砍豁口的卷刃刀、炸斷槍杆的矛頭、砸變形的盾牌。幾個喘粗氣的輔兵拖著渾身血葫蘆似的傷兵往後退。傷兵斷腿茬口凍著黑紫冰渣，拖過的冰地上留下粘稠血痕。
    豁口中心！那片糊著厚厚一層黑紅黏冰的牆麵上！幾處被血水反複澆潑凍硬的冰殼表麵！極其突兀地！極其清晰地！沾著幾縷微黃的濕滑油脂！
    油脂量不多！但每一縷的尾端都牢牢粘附著幾粒極其微小的、肉眼勉強可見的、靛藍色顆粒！！
    油滴邊緣！一顆粘著黑發和冰絲的眼珠正死死鑲在凍硬的冰血中！眼球爆突！凝固著最後的恐懼！那靛藍的顆粒正好附著在旁邊一塊凍住的碎顱骨邊緣！粘膩反光！
    “嗬嗬……”一個被開膛破肚、拖到牆根下等死的狄戎傷兵看到了那抹靛藍反光，喉嚨裏滾著血泡般的嗚咽！他的眼睛死死瞪大！裏麵是無邊的恐懼和扭曲的驚愕！沾著血沫的枯爪瘋狂地向那沾著油滴的方向猛抓！仿佛要撕毀某種致命的證據！
    一隻沉重的軍靴狠狠踩在他瘋狂揮舞的手腕上！哢嚓！腕骨斷裂！“嗚……呃……”狄戎傷兵最後一聲痛哼被湧出的血漿堵塞！那枯槁的手爪猛地繃直！又無力地軟塌下去！隻剩下喉嚨深處滾動的、帶著血腥的、意義不明的嘶氣！眼珠死死瞪著那片詭異的藍點！如同被無形的毒蛇鑽進了顱骨深處！
    豁口上方！一塊早已被血油浸透、凍得如同黑冰疙瘩的巨石垛口邊緣！
    一個穿著破爛靛青色內襯軟襖、裹著狄戎皮甲的精瘦人影如同狸貓般滑下！他動作迅疾無聲！趁著上方兩個玄甲軍士被側麵湧上的狄戎刀盾手纏住的瞬間！身體緊貼冰冷血腥的牆麵！枯瘦如同鷹爪的五指狠摳磚縫！瞬間爬上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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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一柄邊緣泛著靛青色幽光的特製薄刃冰鑿！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紮向下方背對著他、正在死命推下滾木的一個玄甲營老兵的後頸頸椎骨縫！！
    勁風帶起腥寒！
    老兵後頸暴起一層雞皮疙瘩！憑著屍山血海滾出來的本能想擰身！可慢了半步！
    噗！
    極其輕微的、如同錐子紮破羊皮口袋的悶響！
    靛青色的薄刃鑿尖如同燒紅的鐵釺捅進凍硬牛油！瞬間沒入老兵頸後皮膚筋肉！精準刺入兩節脊椎骨之間那道保護骨髓的細微縫隙！
    老兵整條脊梁如同被瞬間抽掉了支撐！魁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僵！所有力道瞬間瓦解！喉嚨裏隻滾出一聲“呃……嗬……”的短促破氣！那雙死命抵住滾木的手臂頹然鬆軟！巨大的滾木失去平衡！狠狠砸在他腳下！又彈飛翻滾著撞進了豁口內側堆滿傷兵的角落！引來一片被壓碎的淒慘嚎叫！
    “呃……” 一個離得近的玄甲新兵看到這一幕，瞳孔驚駭欲裂！老兵軟塌的屍體轟然倒地！頭顱以一個詭異的、幾乎貼到背心的角度反折！空洞的後頸骨縫上！那點深嵌骨縫深處、跳躍著妖異靛青色磷火的冰鑿刃尖赫然顯露！如同地獄鬼眼的凝視！
    新兵那點血氣瞬間泄了，兩條腿跟凍住了一樣釘在地上。那精瘦的靛青人影眼中閃過嗜血的戾氣！沾血的薄刃冰鑿帶著“嗚嗚”尖嘯！斜劈向新兵喉嚨！刃口劃過的軌跡！赫然殘留下一道細長扭曲的靛藍幽芒！
    就在刀尖離新兵喉嚨不足三寸！腥寒觸感即將封喉的刹那！
    嗤！！
    一道黑沉沉如鬼魅般的鞭影！撕裂了彌漫的血腥空氣！後發先至！裹著刺耳的銳響狠狠抽打在那柄靛青薄刃的側麵上！！
    精瘦狄戎鬼的手臂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了！劇痛帶著一股麻痹酸冷的古怪力道狠狠鑽入筋肉骨頭縫！薄刃冰鑿脫手飛出！打著旋狠狠劈入旁邊一塊半融的冰血泥殼裏！
    靛青影驚愕抬頭！
    撞入眼簾的是一張被煙火燎去半邊眉毛、帶著凍瘡裂口的黑紅鐵麵！是蕭屹！他手裏攥著條沾滿汙血黑冰的粗大絞索鏈子鞭！
    鞭梢正滴著靛藍色的汙血！
    “狗雜種！”蕭屹喉嚨裏擠出破鑼般的嘶吼！枯樹根似的大手猛甩！沉重的鏈索鞭如同毒龍擺尾！帶著破空聲橫掃靛青影脖頸！
    靛青影眼中厲色一閃！不退反進！身體詭異地向後折疊！硬從鞭影縫隙中堪堪滑過！順勢拔起冰鑿薄刃反撩！
    動作行雲流水！狠辣刁鑽！
    鞭影落空！砸在地上爆開一片冰屑！
    靛青刃光如附骨之蛆已到蕭屹小腹！
    也就在靛青影匕首反撩，刃光快要撕開蕭屹腰腹的瞬間！側麵豁口牆角！那片堆滿了被血浸透的盾牌碎片和炸裂投石塊的殘骸堆裏！極其突兀地！響起一聲嘶啞到破音的、混合著劇痛與無盡恨意的咆哮：
    “入你先人——！！！”
    一個下半身被攔腰砸斷、僅靠兩條被凍硬的手臂死死撐在半截殘破雲梯上的玄甲老卒！他那隻剩半截、拖掛在雲梯破木條上的血肉模糊身體猛地向前一彈！如同垂死的惡鯊撲向獵物！血水和破碎的內髒碎塊從斷裂的腰腹狂噴而出！兜頭蓋臉砸在了靛青影的背上！
    嘩啦！
    腥臭滾燙！帶著腸液！巨大的衝擊力和惡心的粘液讓靛青影向前猛撲的動作瞬間失衡！匕首的去勢一偏！隻劃破了蕭屹的皮甲！
    蕭屹獨眼血光爆射！反應如電！借著這稍縱即逝的空隙！身體如同被激怒的暴熊猛地前撲！肩膀狠狠撞進靛青影失衡側傾的胸膛！
    哢嚓！
    清晰的肋骨折斷聲混在戰場喧囂裏！
    蕭屹骨節粗大的右手早已攥緊了拳！如同砸夯的油錘！伴著風聲！狠狠轟在靛青影被撞開的胸腔正中央！
    “噗嗤——！”
    一聲如同爛布口袋被打破的悶響！
    拳頭深深陷入！
    粘稠溫熱的血漿如同開了閘的洪水！混合著碎裂的內髒塊猛地從那被打穿的胸口前後兩個碗大的血窟窿裏狂噴而出！濺滿了蕭屹半邊身子！
    靛青影的身體如同被抽空的破麻袋！軟軟地掛在了蕭屹的拳頭上！又緩緩滑下！癱倒在冰冷汙血泥濘的地上！那張枯瘦扭曲的臉上！凝固著無法置信的驚駭！和一種被徹底摧毀的茫然！隻剩下最後痙攣抽搐的餘波！
    他被打穿的血窟窿邊緣！
    一層極其細微！卻散發出濃鬱不祥氣息的靛青色油光！
    如同活物般粘附在碎肉殘渣和斷骨上！
    閃爍著一跳一跳的……
    妖異冷光！！！
    豁口內外！如同煮沸的地獄。
    牆外的人擠人往上拱。冰牆滑溜溜，掛不住腳，有人鞋底沾的血凍成了冰疙瘩，倒讓他多爬了半尺，指甲斷了也摳得更緊了些。牆頭上麵，卷刃的刀斧敲在鐵盔上，咚咚地響。有人剛把敵兵踹下去，自己也讓人從後背捅了個對穿，倒下去時喉嚨裏冒血泡，壓倒了兩個爬了一半的同伴，三具身體纏在一處，骨頭斷了的聲音悶在血泥裏。還有人半個身子被崩飛的滾石砸在垛口上，腸子掛住了凍在石頭縫裏的斷箭杆子，他伸手去摳，指甲刮在冰碴子上發出細碎的刺啦聲。這修羅場上，連聲慘叫都被厚厚的腥臭氣壓著，隻剩下血肉撕裂、骨頭斷裂、垂死的嘶嘶喘氣聲混在風裏，刮得人骨頭縫都發冷。
    就在這片血肉磨盤攪動的慘烈中心！
    豁口內側牆角！那片被血糊得看不清原色的爛泥地上！
    一隻枯瘦、骨節扭曲如同鷹爪的手！艱難地從一具壓著半具狄戎腸爛肚穿的身體下抽出來！
    五指抽搐著！死死摳進了爛泥冰縫裏！
    那沾滿血汙、幾乎分辨不出顏色的指甲縫深處！
    赫然死死捏著半塊早已被踩踏得稀爛變形的！
    灰白色凍瘡藥膏的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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