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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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停下,已經回到褚府大門前。
    安明珠先一步下了馬車,留下褚堰一人。
    他坐在原處,似要往前送的手攥了攥,而後將握在其中的巾帕,重新塞回到袖中。
    下車之後,也正看見安明珠的身影消失在邊門處,她沒有等他。
    看著空蕩蕩的門框,褚堰心中有說不出的複雜。娶這個妻子並非他所願,是無奈為之。以往他和她就算關係冷淡,但她還是會做做樣子,等著他一起回府,端著一副穩重端秀的姿態,如安家的那些人一樣。
    今日,她這索性是不裝了?
    “大人,你吩咐要的人已經找到了,現在去嗎?”武嘉平站到人身旁,道。
    褚堰斂去眼底情緒,嘴角抿出一抹冷硬:“不急,先讓他自己招。”
    武嘉平曉得了主子意思,而後退後兩步,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此時天已經黑下來,府中掌了燈。
    褚堰一路去了涵容堂,看眼圓桌,上麵已經擺好吃食。
    “哥,你回來了?”褚昭娘喚了聲。
    褚堰應了聲,遂對正座上的徐氏行禮:“娘。”
    餘光中,他沒有見到安明珠的,她沒過來,是直接回正院了?
    徐氏站起來,走向飯桌,擺手示意婆子不用扶她:“明娘說不過來用飯了,咱們吃吧。”
    三個人先後坐下,拾起自己的碗筷。
    “你和明娘怎麽一起回來了?”徐氏問了聲。
    平常沒什麽和兒子說話的機會,現在兒媳不在,她便就開了口。
    褚堰眼簾垂著,道聲:“正好碰到。”
    徐氏皺皺眉,能感覺到兒子對自己的不親近,心中有無奈,也有苦澀。如今,兒子身居四品給事中,她一個沒讀過書的婦人,也不好隨意說大道理。
    可是,她希望兒子好,希望這個家好。
    “她是不是生氣了?”她小聲問。
    褚堰麵無表情:“鬧脾氣吧。”
    徐氏搖頭:“明娘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吧?”
    “我也覺得嫂子不會,她雖然是安家……”褚昭娘張口想說什麽,在對上大哥投過來的目光時,遂將剩下的話咽回肚中。
    “算了,吃飯吧。”徐氏不欲再言。
    當年安家對兒子做的事,她雖然知道一點兒,可也明白是他心中的刺,沒那麽容易拔去。
    “娘不用擔心,我心裏有數。”褚堰開口,將手裏碗筷放下,“還有一件事,大姐的忌日要到了。”
    飯桌上一瞬靜下來,褚昭娘含著一口飯愣住,徐氏亦是紅了眼眶。
    。
    安明珠坐在妝台前,盯著銅鏡中自己的臉。
    沐浴過後,濕漉漉的頭發披著,襯得一張臉兒又小又白。
    “夫人,吃點兒東西吧。”碧芷將一盤點心放到妝台一角。
    安明珠沒有用晚飯,肚子現在空空的,遂捏起一塊桃花酥,輕輕咬了一口。
    見此,碧芷心中一鬆,拿起梳子給人數頭:“夫人不必為大安寺的事生氣,不值當。”
    “你這番又提起來,分明比我在意。”安明珠衝著鏡中的碧芷一笑,一雙眼睛彎起。
    碧芷也不否認,嘴角一撇:“我就是見不慣那夏家女裝模作樣,不是自己的座兒,厚著臉皮占。”
    安明珠隻是笑笑,不想再去管什麽夏家女,而是努力想理清腦中的那個想法。
    如今的日子並不舒心,是否要改變……
    “碧芷,如果安家不要我這個姑娘了,會怎麽樣?”她問。
    “不要你?”碧芷雖搞不明白夫人為何這樣問,可還是給了自己的答案,“那夫人就得想辦法,怎麽養活自己。”
    安明珠認真聽著:“養活自己?”
    碧芷放下一縷柔順的發絲,又道:“夫人也別說笑了,安家怎麽可能不要你?大夫人和小公子還在安家。”
    “說的是。”安明珠淡淡一笑。
    所以那句話真的沒說錯,安家的女兒自始至終都與家族緊密捆綁。她要是與褚堰和離,對安家來說便沒有價值了,剩下的隻能靠自己。
    這時,碧芷彎下腰,對著鏡中美麗女子道:“夫人知道嗎,今日在大安寺,你掐夏家女的時候,就像小時候的你。”
    安明珠一愣:“小時候?”
    “對,”碧芷點頭,“整日無憂無慮的,活潑的小姑娘。”
    安明珠明白上來,這說的是她父親還在的時候,她被寵的捧在手心裏,沒有那許多的束縛。後來,父親去了,她也大了,家裏教給她各種規矩,姿態、笑容、神情……
    這一晚,褚堰沒有回房。
    安明珠睡得也不安穩,在床上輾轉反側。
    不知是因為與褚堰徹底挑開了那層遮掩的表麵,還是因為姑母為了表妹而做的反抗,她心中的那個想法越來越大,膨脹著、生長著。
    翌日。
    天氣不錯,晴朗而高遠的天空,藍得澄澈。
    安明珠去了涵容堂,徐氏母女照常的坐在正屋。
    “嫂嫂這身衣裳好看。”褚昭娘靠著自己母親身旁站,看著坐在那兒的嫂子。
    安明珠低頭看眼袖子,淺紫,的確是鮮亮些:“碧芷找出來的。”
    徐氏看著兩人說話,並沒有從兒媳口氣中聽出不悅。她多少聽到些昨日大安寺的事,兒媳沒來用晚飯,不能不讓她多想:“你要出去啊?”
    “是,”安明珠笑著應下,“好久沒去鋪子了,今日沒什麽事兒,過去看看。”
    她有兩間鋪子,是父親留給她的,她出嫁正好做了嫁妝。
    一間雜貨行,一間書畫齋。
    既然心中有了那個想法,她就該試著去走走,一定會很不容易,可如果不動一動,她可能真的會在這種冰冷的日子裏做行屍走肉。
    沒有昨日大安寺的一出,或許她現在還麻木的過活。
    徐氏不知她心中所想,隻道:“出去走走挺好,今兒也不冷。”
    這時,譚姨娘來了,還沒進門就先聽到略尖銳的笑聲:“老夫人,我有件事兒與你說。”
    一進來看見安明珠在,行了個禮。
    “什麽事?”徐氏問,心底是怵怵的,著實以她來說,治不了這個譚姨娘。
    譚姨娘拉了凳子坐下,道:“這不想給泰哥兒說門親事,來請大夥兒出個主意。等過年時,老爺必定回來,也讓他高興高興。”
    說著,眼睛不自覺瞟向安明珠。
    徐氏聽到“回來”二字,臉色不由一白,道聲:“應當的。”
    聞言,譚姨娘道聲可不是,又看向安明珠:“我就說夫人性情溫婉,不知道是不是京城別的姑娘家也如此?”
    安明珠掛著一貫的和緩笑容,語調輕柔:“總之,還得是緣分。”
    她並不多說,對褚家的事也不想多管。
    又簡單話了幾句,她離開涵容堂,準備去做自己的事。
    快走到大門的時候,碰到了下朝回來的褚堰。
    安明珠先是腳下一頓,而後便朝他走過去。
    褚堰站在那兒,眼看著她走到自己麵前兩步的距離,然後朝他緩緩頷首見禮,那張小巧的臉上掛著淺笑。
    她如此安靜,像以往一樣,是不是昨日的事想通了?
    他這般想著,亦是頷首對她回禮。
    等抬頭時,卻見她已經轉身,直接朝大門走去。一句話沒說,輕柔的裙裾隨著步伐搖動,像清水池中的芙蕖。
    她就這麽走了。
    。
    書畫齋,二樓。
    安明珠坐在桌前,翻看著賬本,每一筆賬目都記得清楚。
    以前,她不常來,全都是掌櫃的打理。因為當初是父親選的人,人品可靠,又有能力。
    她簡單看下來,覺得這裏的進項還算穩定。
    “夫人怎麽想起來這裏?”碧芷正煮著茶,問道。
    安明珠活動著手指,腕子上的翡翠鐲子清透瑩潤:“想學學算賬。”
    “我以為夫人是來看畫的。”碧芷笑,手裏磨著茶粉。
    安明珠看著小爐上升騰的水汽,心中算著自己的帳。
    書畫齋的盈利比雜貨鋪多些,按照掌櫃每個月送到她手上的銀子來算,完全夠她花銷,還有不少盈餘。
    她可以不依靠別人。
    想到這裏,心裏有些鬆快,這怎麽不算是第一步的順利呢。
    碧芷點好茶,捧著瓷盞送過去:“夫人喝茶。”
    安明珠接過來,鼻間立時嗅到清新茶香,心情跟著愉悅:“這裏雖說小,倒也安靜。”
    或許是因為這裏不用管安家的事,也不用管褚家的事,整個人都覺得鬆快。
    “安靜?你聽聽窗外的嘈雜。”顯然碧芷不認同,指著窗戶道。
    “你不懂。”安明珠笑道。
    碧芷跟著笑,又道:“出門的時候,我瞧著大人似有話想同夫人你講。”
    安明珠笑容一淡,放下茶盞:“你何時也學會察言觀色了?”
    她倒沒覺得褚堰會有什麽話對她講,她和他麵對麵坐著都沒有話說。相比,那個柔弱的夏家女應該更合他意。
    所以和離,他也很想吧。
    “我就是感覺的。”碧芷慢慢道,怕又惹夫人不快,沒再多說。
    安明珠不想再談褚堰,時至正午,有些肚餓:“今早的小餛飩甚是可口,肖媽媽是新學了手藝嗎?”
    肖媽媽是褚府的廚娘。
    “不是肖媽媽,”碧芷道,“她這兩日在家裏幫忙照顧小孫女兒,是她的閨女在廚房幫忙。”
    安明珠了然點頭,道聲真不錯。
    在書畫齋簡單用過中飯,她又去了趟雜貨鋪。
    相比,這處地方便沒了書畫齋的清淨文雅,更直接的貼近平常百姓生活,來的人也是各型各色。
    一樣的是,這裏的賬目也清楚明白。
    等回到褚府的時候,日頭西垂。
    安明珠走在回正院的路上,忽的聽到有人喚了聲。
    “夫人。”
    她回頭,見是褚泰,正站在大門處的門台上。
    “大哥回來了?”她回應一聲,同時看到了對方捏在手中的青色石頭。
    見她站著沒動,褚泰小跑幾步,到了女子的跟前:“夫人認得這個?”
    他攤開手,將那枚石頭徹底展現。
    安明珠與褚泰並不怎麽熟絡,他是褚堰的庶兄,來京城也就一年。很長時間沒什麽事做,前些日子聽說與人合夥做什麽買賣?
    雖說是兄弟,但兩人長得完全不像,褚泰身形矮點,帶著些譚姨娘的麵相。
    “青金石?”她看著圓乎乎的石頭。
    褚泰笑道,手往前一送,讓人拿去欣賞的意思:“我就知道夫人一定知道。”
    見此,安明珠兩指一捏,從人掌心取走青金石,隨之抬高,對著夕陽的光芒看著。
    青色的石頭上,布著點點金色,像是璀璨的星空。
    “我從朋友那兒得來的,說是從愛烏罕來的。”褚泰道,眼睛盯著女子柔和的側臉。
    安明珠點頭,看著濃鬱的青色很是喜歡:“他那裏還有嗎?礦砂也行。”
    青金石珍貴,可以做上好的青色顏料,想得到可不易。
    褚泰忙說:“有,明日我就去問……”
    “大哥。”
    一聲清淡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安明珠看去,是褚堰,他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不遠處的銀杏樹下。
    她將石頭還給褚泰,衝對方微微一笑算是道謝。
    褚泰也不久留,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這裏。
    褚堰看著庶兄走遠,然後自樹下走出,到了安明珠兩步外:“他同你說了什麽?”
    殘餘的幾縷夕陽光芒落在女子臉頰上,鍍上溫暖的光暈。
    “沒什麽。”安明珠道。
    褚堰眉尾壓了壓,當然不信什麽也沒說:“不管他說什麽,都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