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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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褚堰,他在台階前停下,一眼看見被兩個婆子駕住的安明珠。現在的她無力柔弱,像待宰的羊羔。
    “沒什麽,”盧氏僵硬一笑,“外麵冷,我讓明珠去裏麵。”
    這種話褚堰自然不信,不難想是因為前麵安修然吃的虧有關。
    “二夫人費心,把她交給我吧。”他上了台階,一步步走過去。
    安明珠雙臂被放開,身形晃了兩晃才站穩,也就看清了站在麵前的人。
    他居然真的來了……
    見此,盧氏哪還有繼續留下的道理?縱使心有不甘也無法,隻能離開。
    安明珠稍鬆一口氣,但仍不敢怠慢,隻是身形實在撐不住,想重新坐回台階上。
    眼看著她略有搖晃的從麵前走過,褚堰看眼緊閉的閣門:“不去裏麵嗎?”
    “不用。”安明珠道聲,坐上台階,立時便感覺到石頭的冷硬。
    褚堰走下台階,低頭看著安靜的女子。下一瞬,自己的袖子被輕輕拽了下。
    女子抬起臉看他,臉蛋兒紅潤潤的,一雙眼中盛滿朦朦朧朧的水意。少了以往的精神,多了份遲鈍感。
    “先別走,行嗎?”她聲音很小,軟和的帶著商量的意思,“就一會兒。”
    就一會兒,她可撐不住盧氏再來一次了。
    說完,安明珠隻覺得頭更暈,她不喜飲酒,才喝這麽幾盞就醉了。腦中更是木木的,隱隱發疼。
    她的手指鬆開他的袖角,隨即垂至自己身側。
    也不知,此刻的尹瀾是否順利。
    努力撐著眼皮,她看著前麵。忽的,一片淡青色擋在了麵前,而後輕輕擺動,再一眨眼,便看見褚堰蹲了下來。
    “吃酒了?”他問。
    看她泛紅的鼻尖,呆愣的眼神,發澀的眼皮,分明就是有些醉了。
    醉酒不回房休息,反倒坐在這邊吹冷風……
    突然意識到什麽,他皺眉看去暖閣:“你是不是……”
    話還未說完,就看見她的眼睛一合,腦袋往一邊斜倒去。
    下意識,他的手伸過去,拖住了她的腦袋。
    掌心接觸的一刹那,他試到了她微熱的腮頰,軟軟的、嬌嬌的,柔柔的鼻息掃在他的手腕處。
    周遭的世界一靜,褚堰微一出神,她這是枕著他的手睡著了?
    冬日午後的陽光沒有多暖,卻也明亮,穿過光禿禿的樹杈,落去地上。
    台階上,女子縮成小小的一團,半邊臉托在男人的掌心上。若是男人的手收走,她定然會失了支撐,而倒去地上。
    褚堰的眉頭習慣的皺了皺,保持著手臂的姿勢,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雖說與她是夫妻,也會同榻而眠,可是他並沒有真正的與她靠近過,更遑論如此的親近。
    這樣近,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眼睫,嬌細的皮膚猶如水嫩蜜桃。
    卸去了那份高門貴女的姿態,眼前女子純良且天真,像個孩子。
    手腕處微癢,那是她一下下的呼吸。
    下一瞬,掌心裏的臉兒動了動,一雙眼睛緩緩睜開……
    “我,”安明珠眨巴兩下眼睛,腦內遲鈍的轉著,“對不起。”
    察覺到是眼前人扶住了她的腦袋,生出一股難為情與歉意,她一邊揉著額頭一邊坐正。
    手心裏一空,褚堰失去了那份小小的重量,半空中的手指微微蜷起,隨後落去膝上。
    “喝了些酒,適才覺得頭暈。”安明珠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睡過去了,解釋著,“我睡了?”
    褚堰嗯了聲,又道:“隻是一會兒,應該是酒氣上湧所致。”
    安明珠回頭看眼暖閣,又看去不遠處盯梢的碧芷,心內鬆了口氣,知道事情還在控製之中。
    回來她看著褚堰,他沒走,還蹲在麵前。心中起伏著些許忐忑,她明白他是看出了什麽。
    “二夫人為何這般對你?”褚堰問,想起方才的場景,安府的下人對她的粗魯行為。
    安明珠不在意的一笑:“她是長輩,沒有什麽為什麽。”
    現在已經好多了,她會想辦法應付。以前還小的時候,盧氏可是三天兩頭拿著規矩來約束她,挨打也是有過的。
    她輕飄飄的一語帶過,褚堰卻覺得其中肯定發生了很多。若是這趟他不過來,她會怎麽樣?
    安家百年望族,自詡仁義道德,族人內部也是互相對付嗎?
    “耽誤你了,這邊冷,大人回席上去吧。”安明珠笑著,手揉著發僵的膝蓋。
    褚堰說好,知道她接下來有事做,自己不能繼續留下。
    他先行站起來,看她還坐在冰冷的石階上。這個妻子,倒也有許多秘密。
    安明珠招呼碧芷過來,吩咐她將褚堰帶回宴上。
    眼看著兩人走遠,後牆這邊恢複了安靜,幾隻家雀兒在屋頂上嘰嘰喳喳的唱著。
    暖閣的門被人從裏麵敲了兩下,那是尹瀾給的訊號。
    安明珠從台階上起來,走過去開了門。
    “好了?”她問,眼睛跟著往閣內看去,空蕩蕩的。
    尹瀾臉頰微紅,輕輕點頭嗯了聲:“他從後門走了,我將事情都說明白了。”
    “那就好。”安明珠長舒一口氣,然後軟著步子進了暖閣。
    尹瀾忙伸手扶著,心中仍有些怕:“多虧表姐了,二夫人她沒發現什麽吧?”
    閣內溫暖,香爐裏冒出嫋嫋煙絲,淡淡清香彌漫。
    安明珠坐去榻上,仍有些暈沉:“二夫人不會知道的。”
    盧氏大半是衝著她來的,而非尹瀾,所以這件事可真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覺。當然,還有一個人,褚堰。
    他應該是看出什麽,不過以她來看,他就算知道了這事也不會管。他最在意的,是仕途。
    想到這裏,她揉揉自己的臉頰:“這酒也是厲害,再多喝兩盞,估計真醉死了。”
    “表姐還醉嗎?”尹瀾在邊上坐下,遞上一盞白水,“你是否將酒混著喝了?”
    安明珠哪裏記得起來?當時隻想著卓公子的事兒,那些夫人過來敬酒,她也沒注意,接過來就喝了。
    現在也曉得了,就是不能混著喝的,會醉。
    “倒是你的事,後麵怎麽打算?”
    尹瀾給放了個枕頭,扶著安明珠躺下,不由笑了聲:“他應該也是吃驚的,當時說不上話來。”
    安明珠身子一軟,放鬆下來:“他進來府裏的時候,其實應該能猜到一些吧?”
    “嗯,”尹瀾嘴角彎著,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匣子,“人有些傻,居然還帶著這個來。”
    安明珠看見人手裏的匣子,知道是卓公子給女兒家帶的禮物:“看來他中意你。”
    到此,似乎事情明朗了。男子是願意的,不然不會送出禮物。隻不過兩個都純情,一言一行十分含蓄。
    尹瀾的臉更紅了,幹脆別去一旁,手裏來回轉著小匣子。
    “真好。”安明珠閉上眼睛,倦意席卷而來。
    郎情妾意,世間難得這樣的美滿。至於後麵,便是這兩人之間的事了,有艱難,有磋磨,她這個外人不好再插手,隻有內心中祝福。
    若是真情,那便請老天爺給個天長地久。
    。
    大房。
    徐氏準備回去,正和鄒氏道別。
    褚堰站在院中等候,回憶起上次來的時候,是成親那日。
    夏日的陽光刺眼,他身著大紅喜袍,親眼見著蒙住蓋頭的新娘被扶著從閨閣裏出來。
    是正屋後麵的二層小樓,安明珠做姑娘的時候,就住在那裏。像是一座精致的匣子,裏麵養著最好的明珠。
    “前些年,繡樓差一點兒就拆了。”碧芷站在一旁道。
    “為何要拆?”褚堰隨意問了聲。
    他並不在意安家做什麽,隻是覺得繡樓確實修得好看。
    碧芷撇撇嘴:“二夫人說繡樓在那裏影響風水。其實不是,修前就看過風水的,不過就是故意為難。”
    “為難什麽?”
    “為難夫人,”碧芷氣呼呼的,“不隻是繡樓,別的事上也總要我家姑娘來讓步。府裏姑娘出什麽事兒,第一個罰的就是我家姑娘,說她是長姐,明明和二房姑娘同年生的……”
    褚堰收回視線,想起在暖閣的那一幕。
    所以,她其實在安家過得並沒有那麽順風順水嗎?
    。
    安明珠並沒有睡安穩,眼皮才粘上一會兒,便有人找了來。
    是章媽媽,麵無表情站在榻前,說祖父讓她過去。
    邊上的尹瀾嚇得不輕,生怕是自己的事兒暴露。
    安明珠同樣心中忐忑,麵上倒是不顯:“祖父有事嗎?”
    “奴婢不知,姑娘過去就知道了。”章媽媽道,隨之往旁邊一站,示意可以走了。
    安明珠係好披風,撐起精神走出了暖閣。
    安家的花園不小,湖水尚未結冰,水裏飄著一艘畫舫,年輕的姑娘們正在上麵遊賞說笑。
    章媽媽停下,指著湖邊水榭:“姑娘過去吧。”
    安明珠才要進去,一抬頭看到盧氏從水榭裏走出來。
    “酒醒了?”盧氏看似溫和的笑著,“快去吧,你祖父等著呢。”
    她這般說著,根本不見在暖閣時的凶狠。
    安明珠眉尾跳了跳,眼看著盧氏站到自己跟前,一層台子的高度,她半仰著臉。
    盧氏並未多說什麽,拿帕子點了點嘴角,而後從邊上徑直而過。
    見人離開,安明珠便進了水榭。
    上了兩級台階,繞過粗圓的柱子,她看到了憑欄而站的祖父。
    祖父的旁邊還有一人,褚堰。
    兩人同時回頭,看向她。
    “祖父。”她喚了聲,屈膝行禮。
    安賢回過頭,繼續看向湖麵:“過來吧,我有話問你。”
    安明珠應了聲,而後走到人身側,視線中是寬闊的湖麵。
    不得不說,安府實在大,單這一麵湖,便是半個褚府的大小。
    一陣風過,水麵上起伏著波紋,女子們的笑聲也被風帶了來。
    “算起來,你倆的姻緣還是我做的主。”安賢開口,一隻蒼老的手搭在欄杆的圓形木雕上。
    安明珠蹙下眉,低垂著眼簾不語。
    安賢搖搖頭:“身為長輩,一些事情上,我也得提醒。”
    “中書令請說。”褚堰接話道。
    安賢往人瞟了眼,不急不慢道:“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明娘至今無所出,是我安家對不住你。”
    安明珠心口驀的一跳,不禁抬頭,卻正好對上褚堰投過來的目光。
    “子嗣之事是緣分,不必強求。”他淡淡道了聲,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冰涼。
    安賢擺手,表示不認同:“此言差矣。還是你二嬸娘說的是,家中子嗣興旺才熱鬧。”
    安明珠聽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本就暈沉的腦袋更加混亂。原來吳媽媽之前說的是真的,安家真的給褚堰安排了女人……
    “船頭上站著的,是你二嬸家四妹妹,”安賢示意飄近的畫舫,隨後看向安明珠,“明娘,你們姐妹自幼交好,以後在褚家互相幫襯可好?”
    安明珠順著看過去,畫舫上,二房的庶女正晏晏帶笑,嬌俏可人。
    祖父直接問了她,因為她是褚堰的元妻,隻要她應下,人便可以嫁入褚家。
    事情太突然,腦中悶悶的理不清。隻知道,祖父看似是問她,實際上是命令,她隻需稱是服從。
    是否,當日的她,也是這般被祖父輕巧的一句話,便許給了褚堰?
    “明娘!”安賢喚了聲,眉頭跟著壓低了些,帶著讓人畏懼的陰冷。
    安明珠知道這是在提醒她點頭,那雙深沉渾濁的眼睛讓她覺得發寒。
    若是她應下二房庶女的事,是否她就可以順理成章的離開褚家?這不是她正在打算的嗎?對安家來說,她沒用了;對褚堰來說,不必再對著她兩廂生厭。
    她可以得到自由,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良久,她看向祖父身後的褚堰,他麵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大人,四妹妹她聰慧賢淑,你若覺得……”
    剩下的話,她實在不知該怎麽說,隻是看著他。
    褚堰嘴角勾了個淡笑,聲音清冽且清晰:“夫人,想說什麽?”
    安明珠呼吸一滯,體內的酒氣還在翻湧,攪得腹中好不難受,扯得頭殼幾欲裂開。
    畫舫從水榭前緩緩而過,留下了女子們美好的說笑聲。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