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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侍立在側的林青禾緊握著袖口,他禁不住用力地攪纏著衣袖,忍耐的力道像是要把誰掐死。
    蕭漣拉開距離,道:“你做人還算有情有義,為送這些人走,也散盡了餘財。”
    顧棠道:“既然殿下什麽都知道,為何又讓禾……為何讓他來身邊侍奉?”
    蕭漣輕笑了一聲:“好用罷了。”
    他這麽說,顧棠便想,林青禾實在是很會照顧人,即便到了三泉宮,一定也很快就能升遷為七殿下的近侍,隻是蕭漣用意不明,她不清楚對方究竟要做什麽。
    蕭漣又道:“不想寫就別寫了,勞煩你,去端藥給我。”
    顧棠擱筆起身。
    林青禾目光追隨著她,微微抿唇,神情都跟著緊繃起來——妻主哪裏會照顧人呢?分明是故意使喚她。她那雙寫字的手要是燙了怎麽辦?
    他思緒紛亂,身體下意識邁出了半步。忽而發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七殿下的眼神。
    林青禾心中陡然一驚。他聽聞過七皇子發怒時打死過人,掌心頃刻出了些冷汗。
    他忽然想到宮中內宰為什麽指名要他了,七皇子根本是故意要在他麵前為難妻主,要顧家門庭的金枝玉葉侍奉湯藥。
    林青禾攥緊手指,指尖深深地刺著掌心,眼底酸澀,卻強行地把這股難受和心疼吞咽下去。
    顧棠取了藥碗,滾燙苦澀的湯藥呈進白玉碗裏。
    雖然穿越過來的二十年沒伺候過人,但她上輩子有一陣子在咖啡店和茶樓打工,隻要掙錢,好多零活兒她都幹過,這也不算什麽。
    藥還很燙,顧棠下意識想吹一吹,突然感覺這樣實在太曖|昧了,便抬眼看向蕭漣。
    蕭漣不知什麽時候坐在她的工位上,翻閱她今日寫得文書。他穿著一身紅衣,外衣底下透著貼裏燦金色的光澤,衣擺散落在坐席邊緣。
    顧棠把藥碗放在案邊,蕭漣沒抬頭,說:“會喂藥嗎?”
    顧棠:“……可以會。”
    醫院護工她也幹過幾天。
    蕭漣繼續看了下去,他這麽說,顧棠也就不在乎別的,吹了吹銀匙上的藥,喂給他喝。
    這麽苦,他竟然要一勺一勺喝嗎?居然說她的茶很苦,這人到底有沒有味覺?
    顧棠腹誹了幾句,表麵神情不變。忽然,她親眼見到左下角的任務浮現出來,進度跳了一下。
    主線任務:成為目標最信任的人——七皇子蕭漣(進度2%)
    漲了?
    顧棠又喂了一口。
    數值啪地又跳了一下。
    主線任務:成為目標最信任的人——七皇子蕭漣(進度3%)
    顧棠看了看手裏的藥碗,又看了看蕭漣。他還是沒有什麽表情,沉默地翻看她的文書。
    顧棠把銀匙裏的藥擓得少了一部分,繼續喂他。
    七皇子蕭漣(進度4%),變化的數值在蕭漣頭頂上浮現出來。
    顧棠立馬打起精神,這碗藥居然能刷信任度,她都一下子舍不得喂得太快,一小口一小口地遞過去,這次等了幾秒,數值才變化,跳到5%。
    與此同時,蕭漣忽然抬眼:“你要苦死我嗎?”
    你居然有味覺麽?顧棠一時語塞:“那……”
    蕭漣伸手拿過藥碗一飲而盡,旁邊的侍從立刻遞上絹帕。他擦了擦唇角,又漱了口,道:“你為什麽不肯到清嘉閣來住?”
    顧棠看著空碗,久久沒有移開視線,她那雙看狗都深情的眼睛一直望著藥碗,仿佛在目送離自己而去的信任度。
    “我看你不是能吃苦的人。”不等她回答,蕭漣輕飄飄地道,“是不是怕住在我隔壁規矩太大,耽誤你跟宮侍們調笑廝混?”
    他說話雖輕,聲音卻冷冷的,像連綿不斷的陰雨。顧棠抬眸看他,答非所問:“殿下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蕭漣看著她沒說話。
    顧棠道:“還是不要動氣為妙,不然身體就更養不好了。七情五誌一旦紊亂,影響……”
    話音未落,蕭漣便劇烈地咳嗽起來,他蒼白的臉上泛起病弱異常的潮紅,肩膀跟著顫抖。顧棠起身撫了撫他的背,幫他把這口氣順過來。
    他手中素白的絹帕上染了幾滴血,好在沒有把剛喝下去的藥嘔出來。蕭漣擦了擦唇角,殘餘的一點鮮紅血跡還停留在他唇上,但他轉過目光,盯著顧棠。
    他看了一眼顧棠的手臂,說:“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顧棠心想剛剛喂藥你都沒意見的,嘴巴很誠實地說:“屬下以為不妥。”
    蕭漣冷笑一聲:“那顧女史還不把手收回去?”
    顧棠默默地收回手。
    怎麽還一陣兒一陣兒的,你這號人,當你護工都得開三倍工資,再給配個精神撫慰犬。
    她吐槽到一半,信任度又詭異地跳了一下,來到了6%。顧棠忍不住再次看向蕭漣,盯著他冷冰冰的臉。
    這到底是在想什麽啊?
    結束當值後,今日接班的是另外的女史。顧棠回到寢房後,見鄭寶女正在算她那點積蓄。
    幾兩銀子,兩吊銅錢,放在一起算了幾百遍。鄭寶女再次哀歎一聲,將錢收了回去,一頭倒在桌案上。
    “怎麽了?”顧棠洗了手,一邊擦一邊走過來。
    “我馬上二十了,也該下聘求娶一房正夫在家裏。”鄭寶女悶悶地道,“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要是求娶門當戶對的,我母父就是砸鍋賣鐵也一定給我張羅明白,但是……”
    “你不想娶寒門兒郎?”顧棠問。
    鄭寶女略略不好意思地道:“雖然人常說低娶高嫁,但官場上若有嶽母幫襯,那前程不是更好了?”
    少奮鬥二十年是吧,我懂。顧棠點頭,撿起她算的銀兩和產業掃了一眼,道:“雖不大夠,但若是跟小郎有情,說不準也會鬆口的……對了,你有沒有大理寺的門路?”
    大理寺既然駁回,那說明她們並不買範北芳的賬,也就是說,裏麵一定有不買康王賬的人。
    “大理寺?”鄭寶女納悶道,“我要是有那門路,還會來三泉宮?”
    顧棠掃了一眼屋子裏的銀炭,瞥她:“三泉宮的供應可是最好的,一應錢財物資都走宮裏的,你在別的衙門可窮酸多了。”
    “話是這麽說,可七殿下終歸是個男的——”鄭寶女說了這兒又閉嘴了,轉而道,“大理寺的門路才難走呢!裏麵有個寺丞姓唐,單名一個秀,冷麵寒鐵一般,將裏麵治得鐵桶一塊,潑水都不進。別說花錢了,就是托關係也進不去。”
    原來是她……
    鄭寶女雖是抱怨,顧棠卻想起了舊事:在顧家沒倒、她的係統也沒激活之前,這個唐秀在都察院做禦史,就當麵頂撞過她母親。
    母親倒沒說什麽,但攀附顧家的黨派豈能坐視不理,隨便找了個由頭給她罷黜了。沒幾日,母親又親自把此人調了回來,安排在大理寺。
    唐秀卻不念這份恩情,後來翻臉彈劾顧太師時,也有她的一份。那時,顧棠以為此人是個忘恩負義之徒,見太女被廢,就馬上投效康王。
    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顧棠正沉思,鄭寶女又絮絮叨叨地研究著好些門路。西衙裏的女史們學問都不低,但大多數跟她想得一樣——在一個男子手下效力,著實不體麵、不光彩,都鑽營著要跑。
    剩下的那部分就是混日子的,所以三泉宮的公文才會經常積壓,動不動就堆得如小山一般。
    蕭漣日日都到書房來處理公務,沒有一天懈怠,可事務終究還是不斷積壓。難怪他的病一日重過一日,這麽久了也不見好……至於傳聞中他發了病性情大變,十分暴戾、曾經打死過人的事兒,她還沒見過,也不知道具體是怎樣。
    天黑了,吃過晚飯,顧棠收拾洗漱準備睡覺,明日不是她當值,她也沒住在清嘉閣隨時等待傳喚,正好可以去一趟大理寺。
    這邊顧棠睡得安安穩穩,蕭漣寢殿中的燭火卻長燃徹夜。
    他手裏還拿著白日看的文書,是顧棠寫的。
    宮中也有能寫字的宮侍,被稱為“秉筆”,但這些掌籍侍仆隻熟悉宮務,外麵的政事一概不知,極其難用。
    他設立西衙之後,情況雖然大為改善,但依舊不足以讓三泉宮徹底勝任“內通政司”的職責……直到顧棠上任。
    蕭漣將那張寫滿一手好字的紙蓋在臉上,淡淡的水墨氣息伴隨著紙上的木質香,逐漸攏入肺腑。
    顧棠故意不認真當值時,他其實很惱怒,使喚她親自侍奉湯藥。但蕭漣再次看了她完成的公文時,忽然發覺,她把要緊的公文全都寫完了。
    留下的都是些可有可無,辦不辦都不會讓他煩心的差事。
    她到底在想什麽?
    淡淡的水墨香氣陪伴下,蕭漣逐漸放鬆了些。他疊好這張字,隨手壓在了枕下。
    深夜,白笑萍、左玉鏡,還有範明柳,三個人坐在康王府的花廳裏,誰也沒敢打瞌睡。
    “都這麽晚了,王主忙到現在,還有心情聽咱們說這事兒嗎?”左玉鏡捅了捅姐妹的手臂,“她顧棠的行蹤就這麽重要?”
    康王殿下在正廳跟幾位輔政大臣議了兩個時辰的軍務,這麽晚了,還會過來聽她們幾個稟報顧棠的行蹤?
    顧家都成那樣了,顧棠有這麽大麵子嗎?她可從來沒出過仕,不過京華一個紈絝娘子,富貴閑人而已。
    白笑萍卻格外有信心:“王主一定會來。”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話,花廳裏的鸚鵡歡歡喜喜地叫了聲“王主來了、王主來了!”隨後,一個身著墨狐裘,穿著金底窄袖圓領袍的青年女人走來。
    女人腰上是八色寶石點綴的革帶,頭戴一頂攢珠蓮花寶冠,細長丹鳳眼,薄唇,鬆形鶴骨,身姿健拔。此刻停了一步,逗了一下木杆上的鸚鵡,隨口道:“等這麽久,倒辛苦你們了。”
    幾人連忙起身行禮:“見過康王殿下,謝王主關懷。”
    康王轉過身來,王府掌事官上前解開她肩上的墨狐裘。她微笑道:“什麽事,說吧,是不是我讓你們去找的人有了眉目?”
    “正是此事。”白笑萍道,“今日我們總算遇見了她!”
    這三人常在京中各個街巷遊蕩,上下都有關係,好幾個茶樓坊市放著眼線,終於找到了顧棠。
    康王上前幾步:“她在哪兒?你們帶回來了嗎?”
    “王主,我們……她不肯來啊。”白笑萍小心道。
    康王仍看著她,唇邊的笑意淡了淡,道:“她不肯來,想必是另謀了高就?我倒不知道勿翦還能有什麽門路,難道連大牢裏那個親姐姐也不要了?”
    三人組誰也沒敢接話,但不約而同地心裏想:“康王殿下這麽恨她,嘴上卻還總是一口一個‘勿翦’。看來從小一塊兒長大叫出來的習慣著實難改。”
    “說話!”幾人短暫的沉默,康王卻凝眉加重了語氣。
    白笑萍連忙道:“我們在東坊楊柳街遇到的顧棠,顧二娘子似乎買了藥才出來,她衣著簡樸,並沒有投靠其他幾位王主。”
    除了康王之外,另有別的皇女也封了親王或郡王。不過都是庸弱之輩,康王從沒有放在眼裏。
    “買藥?什麽藥?”康王問。
    “呃……外傷藥。”白笑萍答。她找人看過了,確實是外傷藥,顧棠沒說假話。
    康王沉默了好一會兒。她踱步再次走到鸚鵡旁,在鸚鵡架子的一旁牆上,掛著兩把長劍。她抬手抽出來一把,對著刃上凜凜的寒光,問:“她受傷了?”
    三人沒有答話。
    康王很快又道:“既然如此,你們把她強行請過來就是,還等什麽?”
    白笑萍心想,連馬都不聽我的,何況顧棠一個大活人。她道:“顧二娘子雖然沒有投靠另外幾位王主,但是……她在三泉宮任職,是那裏的女史。”
    康王有點匪夷所思地重複了一遍:“三泉宮?她在我七弟那裏?!”
    白笑萍咽了一下口水,道:“看樣子是。”
    康王好半晌都沒說話,片刻,一聲冷笑從她肺腑裏溢出來,陰冷冰寒,讓人亡魂直冒:“好,好,好!”
    她一劍劈碎了鸚鵡架子,鸚鵡驚呼道:“勿翦,勿翦!”叫著跳到了康王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