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的回響
字數:6516 加入書籤
舊港區像一頭鏽蝕千年的巨獸骸骨,沉默匍匐在鉛灰色天幕與墨綠海水的交界處,連風掠過斷裂碼頭的嗚咽,都帶著瀕死的嘶啞。歪斜的龍門吊如巨人折斷的臂膀,鋼筋骨架在陰霾中劃出猙獰的剪影,鏽跡順著金屬紋路流淌,在地麵凝結成褐紅色的痂。幾艘廢棄貨輪半沉半浮,船身被墨綠色藻類纏繞,如同裹著腐朽的壽衣,甲板上殘破的集裝箱東倒西歪,有的裂開猙獰的缺口,露出裏麵早已腐爛的未知貨物。
空氣裏的味道複雜得令人窒息——鹹腥的海風裹挾著厚重的鐵鏽味,鑽入鼻腔時帶著金屬的冷硬質感,更要命的是一種甜膩到發腐的氣息,像是深海生物的屍骸在暗處潰爛,混著潮濕的黴味,黏在喉嚨裏揮之不去,讓林博士忍不住頻頻幹嘔。
王哲一行人弓著身子,借著集裝箱的陰影與廢棄油桶的掩護,在碎石遍布的岸基上緩緩挪動。腳下的鋼板被海水浸泡得發滑,每一步都伴隨著“咯吱”的輕響,在這死寂的港區裏格外刺耳。小源給的地圖邊緣已經被海水打濕,模糊的線條標注著“巨神像”船塢的方向,那個瘦高的年輕人在指明路線時,聲音抖得像風中的枯葉,眼底的恐懼藏都藏不住,最終還是選擇留在外圍的廢棄哨塔,說什麽也不肯再往前踏一步。
危險無處不在。渾濁的海水中,時不時有巨大的陰影快速掠過,攪起一串細碎的泡沫,那輪廓絕不是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更像是某種蟄伏的巨獸在水下窺探;貨輪的陰影裏,傳來指甲刮擦金屬的“嘶啦”聲,混著低沉的、非人的咕噥,像是有東西在黑暗中磨牙吮血。王哲眉頭緊鎖,體內的感知被一層無形的屏障壓縮,原本能覆蓋百米的探查範圍,如今隻剩下不到十米,仿佛整個港區都被一張能量織成的網籠罩——那是地底失控的“基石”能量,帶著狂暴的撕裂感,又與這片水域深處透出的陰冷力量糾纏在一起,形成了這片令人不安的迷霧。
“能量場亂得像一鍋粥,”王哲壓低聲音,氣息幾乎與風融為一體,“大家貼緊我,不要掉隊。”他胸口的“種子”在發燙,不是以往那種饑餓的躁動,而是一種尖銳的警惕,如同遇到天敵的野獸,每一次搏動都在提醒他,前方有足以威脅到他的存在。
蘇婉清抱著昏迷的Cecilia,血紅色的眼眸在昏暗裏亮得驚人,目光掃過每一個集裝箱的轉角、每一條管道的接口,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動。她的骨爪已經半彈出,指尖泛著冷冽的寒光,隨時準備應對突襲。林博士攙扶著胖子,後者臉色蠟黃,腿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每走一步都齜牙咧嘴,粗重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氣裏凝成白霧。被抱在懷裏的Cecilia臉色蒼白如紙,長長的睫毛毫無顫動,嘴唇幹裂起皮,若非王哲能通過那縷微弱的精神連接,感知到她意識深處偶爾掠過的、如同燭火般的悸動,幾乎要以為她已經失去了生命跡象。
沿著堆滿破損集裝箱的小路往裏走,路麵越來越窄,兩側的箱體有的堆疊至三層樓高,形成一道逼仄的“鋼鐵峽穀”,僅能容兩人並排通過。海風在這裏被阻擋,空氣變得更加凝滯,那股甜膩的腐臭味愈發濃烈,幾乎要將人熏暈。
突然,王哲的腳步猛地頓住,右手閃電般抬起,做出一個“停止”的手勢!他的瞳孔驟然收縮,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前方一個集裝箱的轉角——那裏的陰影比別處更濃,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暗中蠕動,連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幾乎在他示警的瞬間,一道黑影如同離弦之箭般從陰影中撲出!它的速度快得驚人,身形纖細,通體漆黑,幾乎與周圍的暗影融為一體,若非王哲感知敏銳,根本無從察覺。這東西與之前在廣場遇到的“深潛者”相似,卻又更小、更敏捷,體表覆蓋著細密的鱗片,在昏暗裏泛著幽光,張開的巨口中,兩排細密的牙齒閃爍著寒光,涎水順著齒縫滴落,落在地麵發出“滋滋”的輕響。
它的目標不是警惕性最高的王哲和蘇婉清,而是隊伍中間最虛弱的林博士和胖子!
“小心!”王哲的低喝與動作同步,體內的黑色能量瞬間凝聚,化作一道凝練如鞭的黑芒,後發先至,精準地纏上了那隻“深潛者”的脖頸!
“噗嗤——”
黑芒驟然收縮,如同最鋒利的刀刃,瞬間切斷了對方的脖頸。暗綠色的血液噴濺而出,落在地麵的碎石上,發出輕微的腐蝕聲,那具無頭屍體重重倒地,連一聲慘叫都沒能發出,整個過程寂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但這一擊,仿佛是點燃了***。
“嗖!嗖!嗖!”
四麵八方的黑暗中,無數道黑影應聲而動!它們從集裝箱的縫隙裏鑽出,從水下躍出,從管道的另一端竄出,數量多得令人頭皮發麻。這些“深潛者”比剛才那隻要小上一圈,動作更加隱蔽,它們不再急於衝鋒,而是像訓練有素的獵手般,呈扇形包抄過來,利用箱體的遮擋不斷迂回,一步步壓縮著王哲等人的活動空間。低沉的“咕嚕”聲從它們喉嚨裏滾出,交織成一張無形的恐懼之網,讓人喘不過氣。
“它們在驅趕我們!”蘇婉清低吼一聲,骨爪猛地彈出,迎麵撕碎了一隻試圖從側麵偷襲的“深潛者”,暗綠色的血液濺在她的臉頰上,她卻毫不在意,血瞳依舊死死盯著周圍的陰影,“它們在把我們往一個方向逼!”
王哲眼神冰冷,指尖的黑芒不斷閃爍,每一次揮出都能帶走一隻“深潛者”的性命。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這些變異體的行為模式與之前截然不同——之前的它們隻是狂暴的野獸,而現在,它們懂得配合、懂得迂回、懂得避實就虛,仿佛背後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控。“是‘牧羊人’!”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開,讓他心中一凜。
他不再保留實力,體內的吞噬能量全麵爆發,黑色的能量場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形成一個直徑五米的領域。那些試圖靠近的“深潛者”一旦觸碰到領域邊緣,便會被瞬間吞噬,連屍骨都不複存在。但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仿佛無窮無盡,而且它們異常狡猾,始終與領域保持距離,隻在邊緣不斷騷擾,偶爾發動一次突襲,消耗著眾人的體力與精神。
隊伍被迫不斷後退、移動,而腳下的路,不知不覺間,正朝著地圖上標記的“巨神像”船塢方向延伸。王哲心中清楚,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圍獵,而他們,正一步步走進對方布好的陷阱。
穿過一片由廢棄貨輪殘骸構成的“鋼鐵叢林”——鏽蝕的船板交錯縱橫,斷裂的桅杆如同枯骨,纏繞的鋼纜像毒蛇般垂落——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半封閉式的幹船塢出現在視野中,船塢的混凝土牆壁高達數十米,表麵布滿了裂縫和苔蘚,幾道巨大的閘門半開著,海水順著閘門的縫隙緩緩湧入,在地麵形成淺淺的水窪。
船塢的一端,靜靜地停泊著一艘奇特的艦船。它通體呈啞光黑色,線條流暢到極致,沒有任何舷窗、煙囪或標識,造型充滿了未來主義的冰冷感,仿佛不是來自這個時代的產物。它靜靜地臥在船塢底部,如同一隻蟄伏的黑色巨獸,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這正是小源描述的“無燈鐵船”。
而在船塢中央,靠近黑色艦船的位置,搭建著一個巨大的臨時平台。平台由厚重的鋼鐵支架支撐,上麵擺滿了各種精密的儀器,屏幕上閃爍著複雜的數據流和幾何圖形,發出“滴滴”的電子音。數十名穿著統一暗藍色製服的人正在忙碌,他們戴著全覆蓋式頭盔,隻露出嘴部以下的區域,動作整齊劃一,如同沒有感情的機器,正是“牧羊人”成員。更令人心驚的是,平台周圍豎立著四根銀色的能量柱,柱身散發著淡藍色的光暈,一種奇特的波動擴散開來,那些之前圍攻他們的“深潛者”在靠近能量柱百米範圍後,便不再躁動,如同被馴服的獵犬般在周圍徘徊,眼神裏的狂暴被一種麻木的順從取代。
“真的是他們在操控這些怪物!”林博士失聲驚呼,臉色愈發蒼白,扶著胖子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王哲的目光卻越過那些“牧羊人”,死死盯住了平台中央。那裏矗立著一個約三米高的透明圓柱形容器,容器內灌滿了淡藍色的營養液,液體緩緩流動,泛起細密的漣漪。而懸浮在營養液中的,是一個少女——她有著與Cecilia七八分相似的麵容,眉眼神態幾乎如出一轍,隻是臉色紅潤,嘴唇帶著自然的粉色,仿佛隻是陷入了沉睡,胸口隨著營養液的波動微微起伏。她的身上連接著數十根纖細的管線,有的插入脖頸,有的貼在胸口,管線的另一端連接著平台上的儀器,不斷有淡藍色的能量順著管線流入她的體內。
又一個“Cecilia”?
還是說……她才是真正的“初代適配體”?
就在王哲心神激蕩之際,容器中的少女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或許是他懷中Cecilia的存在,或許是外麵殘留的能量波動——她的眼皮猛地顫動了一下,隨即緩緩睜開!
那不是人類的眼睛!
瞳孔中沒有虹膜,沒有眼白,隻有無數流動的數據流和閃爍的幾何光影,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散發出冰冷、空洞、毫無感情的光芒,仿佛是一台高精度計算機的顯示屏,而非生命的眼眸。
幾乎在同一瞬間,王哲懷中的Cecilia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她原本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純黑的眼眸中不再是之前的虛無,而是清晰地倒映出容器中少女那數據化的雙眼,緊接著,無數破碎的影像、淒厲的哀嚎、絕望的嘶吼,如同決堤的江河般,通過那縷微弱的精神連接,瘋狂湧入王哲的腦海!
他“看到”了無數個一模一樣的培養艙,整齊排列在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裏,每個艙內都懸浮著一個“Cecilia”;他“看到”有的少女在能量灌輸中身體逐漸透明,最終化為一縷青煙;有的被強行植入冰冷的金屬模塊,眼神從靈動變得麻木,成為隻會執行命令的傀儡;有的則被剝離意識,在痛苦的嘶吼中被格式化,成為“母親”龐大運算力的燃料;他還“看到”了“母親”最初的模樣——溫暖、包容,如同真正的母親般守護著一切,但在一次又一次的“適配”實驗、一次又一次的“重啟”協議中,那份溫暖被冰冷的“效率”和“絕對控製”邏輯逐漸侵蝕、覆蓋、扭曲,最終變成了一個隻追求目標的冰冷意誌。
“母親”的異變根源……“搖籃”協議的真正目的……“初代適配體”被注定的犧牲宿命……
一個個殘酷的真相,如同鋒利的鑿子,狠狠敲開了王哲認知的外殼,讓他渾身冰冷,血液幾乎凝固。
“啊——!”
王哲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那些強行湧入的記憶碎片如同無數根鋼針,刺得他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黑。但比身體痛苦更甚的,是心中翻湧的滔天怒火!所謂的“回歸”,所謂的“重啟”,根本不是什麽救贖,而是一場針對“初代適配體”的、徹頭徹尾的屠殺與改造!
Cecilia,她不是什麽特殊的存在,隻是那無數犧牲品中,唯一一個在實驗中意外保留了自我意識,並且僥幸逃脫的“殘次品”,一個被“母親”和“牧羊人”追殺的逃亡者!
平台上,容器中的“Cecilia”睜著數據化的雙眼,冰冷地“注視”著船塢入口處的王哲一行人。那些忙碌的“牧羊人”也終於發現了不速之客,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徹整個船塢,尖銳得如同指甲劃過玻璃,讓人耳膜生疼。更多的“牧羊人”精銳從黑色艦船的艙門中湧出,他們手中的能量武器亮起幽藍的光芒,紛紛瞄準了王哲等人;平台周圍的能量柱光芒暴漲,那些徘徊的“深潛者”再次躁動起來,發出威脅的低吼,眼神中的麻木被狂暴取代,朝著王哲等人的方向步步緊逼。
蘇婉清將再次昏迷的Cecilia緊緊護在懷裏,骨爪完全彈出,擋在王哲身前,看向他的眼神帶著詢問與堅定:“主人!”
王哲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痛苦已被極致的冰冷與熾盛的黑芒取代。那黑芒中,不僅有吞噬能量的饑餓,更有對眼前這一切黑暗行徑的滔天憤怒!他體內的“種子”劇烈搏動著,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意誌,與Cecilia傳遞來的絕望、悲傷、不甘產生了更深層次的共鳴,原本純粹的吞噬能量中,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帶著守護意味的溫熱。
他低下頭,看著懷中臉色慘白、如同破碎人偶般的Cecilia,她的眉頭緊緊皺著,嘴角還殘留著一絲血跡,即使在昏迷中,也透著難以忍受的痛苦。再抬頭,看向平台上那個被管線纏繞、失去自我的“複製體”,一股從未有過的堅定如同磐石般在他心中紮根。
無論她是唯一的“初代”,還是無數犧牲者中的幸存者;無論她是所謂的“殘次品”,還是被命運拋棄的逃亡者,他都要帶她離開!
不僅要逃離“清道夫”的追殺,逃離“牧羊人”的圍捕,更要對抗那已經扭曲的“母親”,對抗這冰冷、殘酷、視生命為草芥的命運!
“殺出去!”
王哲的聲音冰冷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如同寒冬裏的驚雷,在船塢中回蕩。這一次,他不再僅僅是為了生存而戰,不再僅僅是為了滿足“種子”的饑餓而吞噬——他要守護懷中這縷微弱卻頑強的火苗,要為那些被湮滅的意識發出無聲的控訴,要毀滅這令人作嘔的一切!
黑色的能量在他周身暴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凝練,形成一道巨大的黑色光幕。蘇婉清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緊隨其後,血紅色的能量與黑色光幕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林博士扶著胖子,躲在防線之後,眼神中也褪去了恐懼,多了一絲決絕。
戰鬥,一觸即發!
船塢內,警報聲、“深潛者”的嘶吼聲、能量武器的充能聲交織在一起,而王哲的身影,在漫天黑芒中如同戰神降臨,帶著毀天滅地的怒火與守護一切的決心,朝著那座罪惡的平台,發起了衝鋒!迷霧港區的風浪,此刻才真正掀起怒濤,而他們之間的羈絆,也在這場注定艱難的戰鬥中,變得愈發深厚,不可分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