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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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野車碾過龜裂的公路,輪轍深陷在混合著塵埃與灰燼的土壤中,揚起的灰褐色煙塵如同一條疲憊的尾巴,在末世的風裏緩緩消散。陽光穿透稀薄的雲層,不再是災變初期那般狂暴灼人,卻依舊帶著一種蒼白的暖意,斑駁地灑在死寂的大地上——枯槁的樹木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倒塌的建築殘骸覆蓋著厚厚的塵霜,偶有幾隻變異的飛蟲掠過,留下幾聲刺耳的嗡鳴,更襯得這片土地的荒蕪。
    老陳的避難所入口終於出現在視野盡頭。比起王哲離開時,這裏顯得更加破敗:原本加固的鐵絲網多處斷裂,鏽跡斑斑的鋼板防禦工事布滿了撞擊與灼燒的痕跡,牆角還殘留著暗紅的血漬,顯然是經曆過一場慘烈的苦戰。守在入口的幾名幸存者,臉上滿是麻木與警惕,身上的衣物破舊不堪,手裏緊握著簡陋的武器,直到那輛熟悉的越野車越來越近,尤其是看到副駕駛座上探出頭的Cecilia——她臉色依舊蒼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卻有著一雙清澈得如同未被汙染的溪流般的眼睛,瞬間點燃了幸存者們死寂的眼眸。
    先是短暫的驚愕,隨即有人反應過來,爆發出劫後餘生的、帶著哭腔的歡呼。“是王哲!是王哲回來了!”“還有藥品!我們有救了!”幾個瘦弱的孩子扒著鐵絲網,睜大眼睛望著越野車,眼中閃爍著對生存的渴望。
    物資分發得簡單而高效。王哲打開後備箱,林博士和胖子熟練地將藥品、壓縮食物、淨水片分門別類地遞出去。每一份物資都如同甘霖,滴落在幸存者幹涸的心田裏:拿到抗生素的婦人激動得渾身發抖,緊緊抱著藥瓶;分到壓縮餅幹的漢子,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裏,眼淚卻忍不住往下掉。王哲沒有過多停留,隻是從背包裏拿出一張折疊地圖,交給迎上來的老陳。
    地圖上用紅筆清晰標注了另外兩處幸存者據點的位置,以及一片被虛線框起來的“方舟”安全區範圍,旁邊還簡單標注了安全區內的設施:臨時醫療站、水源地、種植區。“帶著願意走的人,去‘方舟’劃定的安全區。”王哲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言簡意賅,“那裏有更穩定的環境,還有初步建立的秩序,能讓大家活下去。”
    老陳捧著地圖,指腹摩挲著那些標注,眼神複雜至極。他看向王哲,又看向他身邊氣質清冷、周身縈繞著淡淡非人氣息的蘇婉清,再看看氣息微弱、靠在座椅上的Cecilia,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帶著沙啞的感激:“大恩不言謝。王兄弟,你放心,我們收拾一下,今天就出發,絕不拖累你。”
    然而,就在王哲準備發動越野車,前往下一個據點時,體內那股融合了“種子”與守護之力的能量,突然微微一滯。與此同時,遠處“基石”係統維持的秩序力場,也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阻滯感”——不是尖銳的衝突,而是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湖麵,蕩開的一圈不和諧的漣漪,微弱卻清晰。
    這感覺很奇特,並非來自外界的攻擊或變異生物的威脅,而是源自……內部?王哲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那些正在分發物資的幸存者:有人小心翼翼地將食物和藥品貼身藏好,有人因為多分了一片壓縮餅幹而與同伴爭執不休,還有人偷偷將淨水片塞進懷裏,眼神中帶著貪婪與不安。
    是這些人內心深處未被滿足的貪婪?還是恐懼衍生的惡意,幹擾了秩序力場的穩定?亦或是……那潛藏在暗處的、與“種子”相關的力量,已經開始對周圍的能量場產生影響?王哲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沒有說什麽,隻是輕輕踩下油門,越野車揚起一陣煙塵,朝著下一個目的地駛去。
    第二個據點隱藏在一片廢棄的工廠區內,遠遠望去,殘破的廠房牆體上布滿了彈孔和抓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鐵鏽味與淡淡的血腥味。這裏沒有老陳避難所的秩序,更像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匪幫巢穴——幾個光著膀子、身上帶著紋身的壯漢守在工廠門口,手裏握著粗糙改造的鋼管和獵槍,眼神凶狠地盯著駛來的越野車。
    當王哲他們卸下部分物資時,迎接他們的不是感激,而是毫不掩飾的貪婪目光。一個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頭目,吐掉嘴裏的煙蒂,獰笑著走上前來,目光在Cecilia蒼白絕美的臉龐和蘇婉清清冷出塵的身影上逡巡,眼神中充滿了猥瑣與占有欲:“把東西和這兩個女人留下,你們可以滾了!”
    他身後的十幾個手下立刻圍了上來,手中的武器隱隱對準王哲等人,臉上露出囂張的笑容,顯然習慣了用暴力掠奪一切。
    王哲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抬手動用力量。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頭目,眼眸深處,銀黑色的微光緩緩流轉,如同平靜海麵下湧動的暗流。
    刹那間,那頭目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感覺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湧來,死死地將他籠罩。那不是物理上的壓迫,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麵對天敵般的極致恐懼——仿佛在他麵前的不是一個人類,而是執掌秩序與生死的神明,而他自己,不過是秩序之下微不足道的塵埃。
    他手中的鋼管變得沉重無比,幾乎拿捏不住,手臂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冷汗順著額頭滾落,浸濕了身上的汙垢。不僅僅是他,他身後那些蠢蠢欲動的手下,也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束縛,動彈不得,雙腿發軟,有人甚至直接癱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牙關打顫,連發出聲音的勇氣都沒有。
    這不是威懾,而是“秩序”的降臨。是“基石”係統的力量通過王哲這個節點,對這片區域混亂法則的暫時“修正”——在絕對的秩序麵前,一切暴力與貪婪,都如同陽光下的冰雪,不堪一擊。
    王哲的目光掃過那些癱軟在地的人,眼中沒有絲毫波瀾。他示意胖子和林博士留下部分基礎生存物資——隻有老陳避難所的三分之一,足夠他們維持基本生存,卻不足以支撐他們繼續作惡。“帶著地圖,去‘方舟’安全區。”他留下了同樣的話語和一張地圖,然後在一片死寂般的恐懼目光中,重新發動越野車,駛離了工廠區。
    車內,林博士靠在座椅上,長長地歎了口氣,聲音中帶著疲憊與無奈:“人性如此……即使在末日,貪婪與暴力也難以根除。”他研究了一輩子人類社會,卻依舊無法理解,為何在生存都成問題的時刻,有些人依舊選擇相互傾軋,而非抱團取暖。
    Cecilia輕輕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那些癱軟在地、麵露驚恐的人,純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困惑與淡淡的悲傷。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劃過車窗上的灰塵,似乎不理解,為何在獲得了生存的希望後,人類依舊會選擇傷害他人。她的世界純粹而簡單,依賴著王哲的守護,也本能地渴望著和平,這種複雜的人性,讓她感到迷茫。
    王哲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體內“種子”傳遞來的一絲本能的“厭棄”——對這些“低效混亂”的存在,對這種破壞秩序的行為,“種子”似乎有著天然的排斥。與此同時,“基石”係統也傳來冰冷的計算反饋:【檢測到高混亂度個體,建議執行“分級管理”,必要時可采取強製措施,以維護秩序力場穩定。】
    兩種衝動在體內交織,一種是源於力量本身的排斥與毀滅欲,一種是源於係統規則的嚴格管控欲。但王哲強行壓下了這兩種衝動。他知道,秩序不是冰冷的壓製,生存也不是強者對弱者的掠奪。如果“方舟”安全區最終要建立的,是這樣缺乏溫度的秩序,那與末日本身,又有何異?
    越野車行駛在荒蕪的曠野中,距離最後一個幸存者據點還有一半路程。就在這時,王哲的意識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錘擊中,腦海中瞬間響起一陣嗡鳴!
    這不是來自外界的攻擊,也不是變異生物的能量波動,而是來自與“基石”係統的深度連接——一股龐大、混亂,卻又帶著某種致命“吸引力”的能量波動,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跨越了山川與廢墟,精準地刺入他的意識深處。
    那能量波動的源頭……赫然是那座曾經囚禁“母親”核心的、如今已是一片廢墟的地下研究所方向!
    與此同時,一直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的Cecilia,也猛地坐直了身體。她純黑的眼眸中銀光大盛,原本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異樣的潮紅,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伸出手指,指向能量傳來的方向,聲音帶著一絲王哲從未聽過的“渴望”,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共鳴:“那裏……有東西……在呼喚我……和……‘它’……”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那裏是“根源印記”所在的位置,此刻正散發著微弱的銀光,與王哲體內的“種子”產生強烈的共鳴,仿佛兩個久別重逢的夥伴,在呼應著遠方的召喚。
    “基石”係統的緊急警告同步在王哲腦海中響起,冰冷的電子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警報!檢測到高濃度未收容“種子”同源能量反應!能量等級:S+級!性質:高度活躍且不穩定!推斷為原始“種子”主體碎片,或因核心汙染清除而意外激活的能量殘留物!強烈建議:立即前往確認並執行收容!否則能量失控可能引發新一輪全球性能量風暴,導致已恢複的生態再次崩潰!】
    種子的主體碎片?!王哲心中一凜。當初“起源項目”接觸的,難道真的隻是一塊微不足道的碎片?如果還有更龐大的主體存在,那它蘊含的力量,恐怕遠超“基石”係統的預估,也遠超他目前所能掌控的極限!
    【方案生成中……】“基石”係統的計算速度極快,【方案一:授權“守護者”王哲,攜帶“鑰匙”Cecilia,前往目標地點,利用權限與能量共鳴,嚐試引導並收容該原始能量。風險評估:極高!目標能量具有強烈的同化性,可能反噬宿主,導致王哲與Cecilia被能量同化,失去自我意識;或引發能量爆炸,同歸於盡。】
    【方案二:啟動“基石”最終防禦協議,調動全球剩餘能量儲備,對目標區域執行“淨化”打擊(湮滅性核級打擊)。風險評估:中等!將徹底摧毀目標區域及周邊百公裏範圍,可能無法完全消除能量隱患;且Cecilia與該原始能量存在深層靈魂連接,打擊將對其造成嚴重波及,最壞結果:Cecilia湮滅!】
    兩個方案,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一個是以身犯險,賭上自己和Cecilia的一切,去掌控那危險而強大的力量;另一個是犧牲局部,包括可能失去Cecilia,換取暫時的、不確定的安全。
    “工程師”那偏執而瘋狂的話語,仿佛再次在王哲耳邊響起,帶著冰冷的蠱惑:“絕對的秩序,超越情感的理性!為了大局,犧牲是必要的!”
    王哲的目光落在身旁的Cecilia身上。她正緊緊盯著能量傳來的方向,銀眸中充滿了渴望與依賴,小手不自覺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仿佛在尋求他的指引。他又想起了老陳避難所裏那些孩子的笑臉,想起了“方舟”安全區裏正在努力重建家園的幸存者——如果選擇方案二,或許能暫時保住他們,但失去了掌控原始“種子”力量的機會,未來再遭遇能量風暴或更強大的威脅,他們又該如何應對?而Cecilia,這個一直依賴著他、信任著他的女孩,他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她湮滅?
    兩難的抉擇,如同兩座大山,壓得王哲幾乎喘不過氣。
    越野車猛地停在了一片荒蕪的曠野中,車輪揚起的塵埃在車後緩緩落下。
    車內一片死寂,隻有每個人沉重的呼吸聲。林博士臉色慘白,雙手緊緊攥在一起,眼中滿是掙紮——他知道兩個方案的後果,一邊是全球生態的安危,一邊是Cecilia的生命;蘇婉清血紅色的眼眸緊緊盯著王哲,裏麵沒有平時的清冷,隻有濃濃的擔憂,她的手悄悄按在了腰間的武器上,無論王哲做什麽決定,她都會誓死追隨;胖子坐在駕駛座旁,緊張得手心冒汗,嘴唇囁嚅著,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隻是單純地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
    Cecilia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抓著王哲的手臂,小小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卻不是因為恐懼。她抬起頭,純黑的眼眸望著王哲,裏麵清晰地倒映著他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隻有全然的信任與依賴,仿佛在說:“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無論前方是地獄還是天堂,我都跟著你。”
    王哲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體內的力量在奔流不息,“種子”的渴望、守護的意誌、Cecilia的信任、幸存者的期許,還有“基石”係統那冰冷的計算與“工程師”的蠱惑,無數念頭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如同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他想起了Cecilia在陽光下微微眯起眼睛的模樣,想起了她在寂靜的夜晚哼唱的古老歌謠,那歌聲輕柔而溫暖,驅散了末世的寒冷;想起了老陳他們接過物資時,眼中劫後餘生的淚水;想起了“方舟”安全區裏,人們開墾土地、搭建房屋時,臉上露出的對未來的憧憬;也想起了這片滿目瘡痍的世界,那些等待重建的城市,那些渴望和平的生命。
    逃避與毀滅,或許能換來一時的安寧,但絕不可能帶來真正的未來。那潛藏在地下研究所的“種子”力量,是危機,是陷阱,但也可能……是重建文明所必需的、遠超想象的能源與可能性。如果連麵對危險的勇氣都沒有,又何談守護與開創?
    “工程師”錯了。絕對的秩序沒有溫度,超越情感的理性不是真正的強大。真正的秩序,應該守護那些值得守護的東西;真正的理性,是在兩難之中,做出心之所向的選擇。
    王哲猛地睜開眼,眼中銀黑色的光芒堅定而璀璨,沒有絲毫猶豫。他抬手轉動方向盤,越野車發出一陣轟鳴,調轉方向,不再朝向最後一個幸存者據點,而是朝著那股能量波動的源頭,朝著那座隱藏著最終秘密與無盡危險的地下研究所廢墟,疾馳而去!
    “我們不去最後一個據點了?”林博士猛地回過神,驚聲問道,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
    “來不及了。”王哲的聲音沉著而有力,透過車載通訊器,同步傳遞給“基石”係統,“必須先解決這個最大的隱患。告訴‘基石’,啟動應急支援預案,調動無人機和地麵機器人,遠程協助那三個據點的幸存者向安全區轉移,提供必要的物資投放和路線指引。”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Cecilia。女孩因為他的決定,緊繃的身體似乎鬆了口氣,輕輕靠回座椅上,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安心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春暖花開。王哲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眼中的堅定多了幾分溫柔。
    “坐穩了。”他輕聲說道,腳下猛地踩下油門,越野車的引擎發出咆哮,如同離弦之箭,衝破了曠野的寂靜。
    “我們去會會那個……真正的‘種子’。”
    越野車在荒蕪的大地上疾馳,揚起長長的煙塵,朝著那片孕育著未知與挑戰的黑暗衝去。未來的道路,注定與這古老而危險的力量糾纏不清,注定充滿荊棘與坎坷。但這一次,王哲不再被動承受,他將主動迎向挑戰,為了守護他在乎的人,也為了……開創一個真正有溫度、有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