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2章 能言善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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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聲音一聽,便是來者不善。
    周禮眉頭微皺,抬眼望去,先進門的那四個壯漢,都是魁梧有力,看上去是專門豢養的打手。
    不過腳步虛浮,沒有什麽太多的根底,就是仗著塊頭大,嚇唬人罷了。
    這種貨色,周禮現在完全可以對付得了。
    於是稍微放心下來,緊接著,一個相貌粗狂的中年漢子大步走了進來,他麵色凶惡,臉上有一道刀疤,看上去更顯得凶神惡煞。
    此人,正是村長杜昌旺的大兒子,杜勇。
    早年也是個橫行鄉裏的痞子,後來進了城,結交上了城裏的幫派,聽說混得不錯,在銀鉤賭坊裏擔任護衛頭目。
    這個身份,或許在城裏的權貴眼中不值一提。
    但對於鄉下的山民來說,那就是跺跺腳都能讓村子顫三顫的大人物了。
    “哎,周二這家夥以前欠了一屁股賭債,現在想改過自新,怕也沒有那麽容易。”
    “杜勇都親自從縣城回來了,多半是知道了趙大王三的事情,這下周二麻煩了。”
    巴掌大的村子能有什麽新鮮事,所以這杜勇一回來,村裏不少人就知道了消息,紛紛跑來湊熱鬧。
    村長杜昌旺和杜明也早就知道了。
    但卻一直沒有露麵。
    “我是村長,去了那裏,老大就不好做事了。這小子現在脾氣見長,說他也不聽,正好讓他去試試周二的深淺。”
    “還是爹深謀遠慮。不過我還是去盯著吧,免得大哥把事情鬧太大了。最近新來的縣令,正想著找機會新官上任三把火呢,咱們可別給了人把柄,這種大人物隨便一根指頭,咱們就要倒黴。”
    “好,你去吧。”
    ……
    此時,周家院子裏。
    杜勇帶著四個賭場打手耀武揚威地走進來,然後大馬金刀地往旁邊一坐,態度十分乖張。
    “周二,你小子現在長本事了啊,趙大王三怎麽說也是我的人,你說打就打了。現在看到我,也敢不起來行禮了?”
    周禮聞言,倒也不慌。
    擺擺手,讓嫂子陳玉帶周丫先回屋裏,隨即淡淡地回道:“你我都是平頭老百姓,道上人叫你一聲杜爺,是抬舉,給銀鉤賭坊的麵子。我如今已經洗心革麵,不打算再跟著你們瞎混了,要行什麽禮?還是說,你杜家的規矩大過國法,我們這些老百姓見了都要三跪九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家是皇帝呢……”
    “你……好,果然是長本事了。”
    杜勇眼神微微一凜。
    他從一進門就在暗中觀察周禮,發現這家夥的確有些不一樣了。
    看到自己帶人來,居然也是鎮定自若,莫非真是有恃無恐?
    所以故意來個下馬威,試試對方的深淺,沒想到周禮不痛不癢的一句話,反倒是讓他有些下不來台,幹脆也不再廢話。
    直接從懷裏掏出一張欠條,拍在桌子上。
    “老子回來一趟麻煩得很,也不跟你扯閑篇了。你打趙大王三的事,且先放一邊,這白紙黑字的賭債,總不能賴吧?上麵寫得清清楚楚,三個月內還錢,還不出來,你嫂子和妹妹就歸我處置!今天,我就是來收賬的。”
    “欠債還錢,當然天經地義,不過是真是假,我還要驗一驗再說。”
    周禮說著伸手將那欠條拿了過來,此時圍觀的人不少,杜勇也不怕毀掉欠條耍賴。
    真要這麽做了,事情反倒方便,玩賴的,他銀鉤賭坊怕過誰?
    “今借銀鉤賭坊賭金一兩銀,承諾三月內,連本帶利歸還,以家中嫂妹作保……”
    周禮看了一下那個欠條,頓時血壓上升。
    這欠條還真不是假的。
    前身那個王八蛋,留下的爛攤子真是不少啊,這種欠條也敢簽,真是該死。
    欠條上有落款畫押,上麵有他的指紋,這個是無論如何也賴不掉的。
    可別覺得古人傻,西周時期古代人其實就已經發現了每個人的指紋有所不同,會在簽押時作為獨一無二的憑證,這一點大虞國同樣也適用。
    不過呢。
    一兩銀子,三個月就變成了十兩,高利貸也沒這麽黑。
    而且欠條上隻是寫了本金,並未寫明利息,這就給了周禮操作的空間。
    曆朝曆代,沒有哪個王朝會支持民間高利借貸的,隻要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那就容易多了。
    “你居然還識字?也好,看清楚,上麵有你的手印,白紙黑字,你還想抵賴不成?我杜家人做事,向來講道理,你欠的錢連本帶利,到今天,已經是十二兩銀子了,今天要麽拿錢出來,要麽我帶人走!”
    杜勇一臉冷笑。
    有欠條契約在,周二今天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房間裏的陳玉聽到十二兩這個數目,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力氣,前兩天還是十兩,現在就十二兩了,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嗎?
    他們家現在哪裏拿得出來這麽多錢?
    “嫂子,怎麽辦?我不要被他們抓走!”
    “放心,嫂子今天就算是死在這裏,也絕對不會讓他們動你一根手指頭!”
    陳玉咬著牙,說著又要去灶屋裏拿菜刀了。
    那把跟了她多年的菜刀,都快成為老演員了。
    不過卻在這個時候,周禮的聲音再次響起。
    “欠債還錢,當然天經地義。不過我這兩天也打聽了一下,大虞律法,民間借貸,月利不可超過三成,更不可以利為本加息。你們家平時借糧給鄉親們,九出十三歸也便罷了,你現在倒好,一兩銀子三個月不到就翻成了十二兩,真當我是傻子不成?”
    “哈哈,你跟老子講律法?小兔崽子,你算哪根蔥!在這昌黎縣,我們銀鉤賭坊的規矩就是最大的律法!”
    杜勇囂張慣了,這話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怎麽敢當眾說出來?
    頓時便被周禮抓住了痛腳,當即道:“原來銀鉤賭坊的規矩,要大過國法,既是如此,我們便去縣衙請縣令評斷。隻要他老人家點頭認了,我砸鍋賣鐵也還你這十二兩!”
    他們這賭坊高利貸,都是見不得光的灰色產業,那些平民百姓敵不過銀鉤賭坊的勢力,隻能捏鼻子認了。
    可要真是擺到桌麵上來,那還真不行。
    這時候,周禮又看了一眼圍觀的村民,大聲道:“諸位鄉親,你們也都在村長家借過錢糧,這九出十三歸本就苛刻,咱們咬咬牙還能忍。可若是以後杜勇當家,也這般對你們,這錢糧誰能還得起啊?”
    眾人本是抱著看熱鬧的想法,可一聽這事兒關係到了自己,一個個也都來勁了。
    這年頭,都是窮苦老百姓,遇到個天災人禍誰能保證不去村長家借錢借糧?
    以前是沒有人挑頭,大家都墨守成規認了這些規矩,可這些年來,多少人被迫賣了自己的田地,成了杜家的佃農,活不下去逃荒的也大有人在。
    反倒是杜家錢糧越來越多,土地越來越廣。
    周禮這一句話,算是挑起了他們心中多年的不滿,於是一個個都開口幫腔起來,都覺得這利息太離譜了。
    杜勇哪裏想到,原本大字不識一個的周二,如今居然還能扯起律法來了,三言兩語更是煽動了不少人,繼續這樣下去可不行。
    當即眼神一冷,怒聲道:“老子好聲好氣跟你說,你在這裏給我扯這些。兄弟們,動手!”
    說著,那幾個賭坊打手便是摩拳擦掌,打算用強。
    “俺看誰敢!”
    朱大壯陡然發出一聲怒吼,竟是直接雙手發力,將旁邊的石磨碾子抱了起來,整個人就像是一頭憤怒的蠻牛,駭得眾人齊齊往後一退。
    周禮也是有些驚訝。
    沒想到這家夥平時不聲不響,力氣居然這麽大!
    還是個天生的大力士啊。
    這一石磨要是砸下去,不死也要重傷。
    幾乎同時,一道箭矢破空的聲音響起,幾乎擦著杜勇的腦門飛過,咄的一聲,箭頭紮入房梁橫柱。
    “誰?”
    杜勇嚇得臉色發白,跳起來躲到幾個打手後麵,這才看清楚出手之人。
    隻見張駝子站在不遠處的草垛上,再次挽弓搭箭,也不多說什麽廢話,直接瞄準了他。
    周禮昨天剛剛救了他的命,張駝子回家休養了一下,接好弓弦,今日一大早就準備來找周禮。
    他知道,那野狼受了傷,周禮多半要去追的。
    自己雖然受了些傷,但多少還有些經驗,於是跟自家婆娘商量著,打算來幫忙,也算報答一二。
    結果沒想到,剛到門口正好遇到這一幕,那還有什麽好說的,直接挽弓一箭就射了出去。
    “沒想到張叔也是個性情中人。”
    周禮微微點頭,張駝子的到來的確是出乎他的預料。
    這下好了,根本不用他出手,張駝子和朱大壯就已經完全震懾住了杜勇和他帶來的幾個打手。
    當然。
    周禮也不想真的鬧出亂子,他自己無所謂,也要替身邊人考慮下。
    於是主動出麵,製止了衝上去的朱大壯。
    隨後轉身,目光冷厲地盯著杜勇道:“你也看到了,想要用強,在我這是行不通的。以前我借的錢,該怎麽還就怎麽還,你也別想再打我家人的主意。按照欠條約定,還有三天才到時間,三天後我會去縣城,到時候通知你來拿錢,如何?”
    這當然是權宜之計。
    杜勇也不傻,他這次就帶了四個人,真要打起來,後果難料。
    今天是肯定占不到什麽便宜了。
    但若到了縣城,那是自己的地盤,到時候還不是隨便拿捏收拾周禮?
    於是冷哼一聲,道:“行,老子就給你這個麵子,你要是真有種來縣城,那還好說。如果到了時間,你還是拿不出錢,銀鉤賭坊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說完,便帶著一行人轉頭走了。
    人群中的杜明,黑著一張臉,趕緊回去將消息告訴村長。
    “周二哥,你還真打算還錢啊?他們這是故意坑你的,十二兩啊……”
    朱大壯有些擔心地問道。
    周禮聞言則是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又不傻,怎麽可能真的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送給別人?
    再說以杜勇的德性,三天後肯定還要獅子大開口,這錢是無底洞,填不滿的。
    他現在也隻能先虛與逶迤,具體如何解決,還要看三日後去縣城的那樁機緣如何。
    倘若順利,能結交到貴人,收拾一個杜勇當然是輕而易舉。
    若是不行,那就隻能手底下見真章了。
    大不了殺了杜勇全家,帶著嫂子妹妹進山落匪,不管怎麽樣,也是不受這鳥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