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骨聲如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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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月道的風裹著沙礫,打在沈硯臉上生疼。他緊跟著蘇晚的背影,腳下的石頭每踩一步都發出“哢嚓”輕響,像是踩碎了無數細小的骨頭。
“這地方的石頭,為什麽長得像骨頭?”沈硯忍不住問。風聲太吵,他的聲音被撕得七零八落。
蘇晚沒回頭,聲音裹在風裏傳過來:“不是像,它們本來就是骨頭。”
沈硯一愣,低頭看向腳下那塊被踩裂的石頭。灰白色的斷麵裏,竟嵌著一絲極細的、暗紅色的紋路,像幹涸的血。他猛地想起鎮上糧鋪裏碎成粉末的米,鐵匠鋪裂開的鐵坯——那些東西,是不是也在往“骨頭”的方向變化?
“是月碎之毒。”蘇晚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月亮是天地之骨,它碎了,散落的毒就會把萬物都變成骨頭的樣子。石頭、草木、人……最後都會變成這斷月道上的一分子。”
沈硯攥緊了懷裏的月骨,那點暖意透過衣襟傳來,像是在對抗周遭的寒意。他看著蘇晚的背影,她走路時左腳總是微微內撇,裙擺掃過地麵時,能看見腳踝處纏著圈發黑的布條,血跡已經浸透了布料。
“你的腳……”
“被月碎的碎屑劃到了。”蘇晚的聲音頓了頓,“三天前,我在這斷月道上追一隻‘骨鳥’,沒留神踩進了月碎形成的冰縫裏。”
“骨鳥?”
“就是被月毒侵透的鳥,羽毛變成了骨頭渣,飛起來像撒骨灰。”蘇晚指了指遠處的天空,那裏有幾個黑點掠過,翅膀扇動的聲音不是“撲棱”,而是“哢嚓哢嚓”,像骨頭在摩擦,“它們專啄帶青紋的人,被啄到的地方,骨頭上會直接長瘡。”
沈硯抬頭望去,那些黑點飛得極快,轉瞬就消失在雲層裏。他下意識摸了摸耳後的青紋,那裏的刺痛感又重了些。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亂石灘漸漸有了起伏,出現一些低矮的土坡,坡上嵌著大塊大塊的骨頭狀岩石,有些岩石的縫隙裏,還卡著些奇怪的東西——鏽跡斑斑的刀鞘、爛成布條的鞋子、甚至還有半塊啃得幹幹淨淨的骨頭,斷麵平整,像是被人用牙咬過。
“這些是……以前來斷月道的人留下的?”沈硯問。
“大多是來找接骨人,或是來搶月骨的。”蘇晚踢開腳邊一塊嵌著銅環的骨頭,“月骨能暫時壓製月毒,在那些被青紋纏上的人眼裏,就是救命的仙丹。”她忽然停住腳步,指著前麵一道山坳,“到了。”
山坳裏臥著塊巨大的、類似脊椎骨的岩石,足有兩丈高,表麵布滿了碗口大的孔洞,風從孔洞裏穿過去,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哭。岩石底下,壓著半截斷裂的石碑,上麵刻著模糊的字,沈硯半截了才認出兩個——“接骨”。
“這是……接骨人的碑?”
“是後人立的,紀念最後那個死在這裏的接骨人。”蘇晚蹲下身,手指拂過石碑上的裂痕,“老輩人說,他當年就是靠這塊‘脊椎岩’,撐著斷了的脊梁,接好了半道天裂。可惜……沒撐住,最後全身骨頭都融進了這塊岩石裏。”
沈硯摸著那塊冰涼的岩石,孔洞裏吹出的風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不是風聲,也不是石頭碎裂的聲,而是從岩石內部傳來的,像是有人在輕輕敲骨頭,“篤、篤、篤”,節奏緩慢,帶著某種規律。
“你聽見了嗎?”沈硯壓低聲音。
蘇晚點頭,臉色凝重:“是‘骨語’。這塊岩石裏藏著接骨人的殘魂,偶爾會發出聲音。以前我來的時候,它隻會在月圓夜響,今天……大概是因為你懷裏的月骨。”
她從懷裏掏出那個銅羅盤,平放在岩石上。羅盤中間的骨頭碎片突然劇烈顫動起來,指針瘋狂旋轉,最後死死指向岩石左側的一個孔洞。
“另一半月骨,就在這裏麵。”蘇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但這洞裏有東西守著。”
話音剛落,那“篤篤”聲突然變快,緊接著,岩石左側的孔洞裏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從深處爬出來。
沈硯握緊柴刀,後退一步。他看見一隻爪子從孔洞裏伸了出來——那爪子像是用鳥爪和人指拚起來的,指甲又尖又彎,泛著青黑色的光。緊接著,一個腦袋探了出來,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嘴咧開時,露出兩排碎玻璃似的牙齒。
“是‘骨屍’。”蘇晚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刀,刀身窄而薄,泛著銀光,“是被月毒侵透後,沒能徹底變成石頭的人,被這接骨碑的殘魂吸在這裏,成了守碑的東西。”
骨屍發出一聲非人的嘶吼,從孔洞裏爬了出來。它的身體是拚湊起來的,胳膊是狼腿,軀幹是半截鹿身,腿卻還是人的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卻異常敏捷,轉眼就撲到了沈硯麵前。
沈硯揮起柴刀砍過去,“當”的一聲,刀刃砍在骨屍身上,竟被彈開了,隻留下一道白痕。骨屍的爪子掃過來,帶起一股腥風,他下意識側身躲開,爪子擦著他的胳膊過去,撕開了一道口子,血珠瞬間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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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用蠻力!它的骨頭比石頭還硬!”蘇晚喊道,短刀在她手裏轉出個刀花,精準地刺向骨屍的關節處。那裏的骨頭相對脆弱,短刀沒入半寸,骨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回身撲向蘇晚。
沈硯看著自己胳膊上的傷口,血珠滴落在地上,竟沒滲入泥土,而是在石麵上凝成了小小的血珠,很快又變成了暗紅色,像幹涸的血跡。他忽然想起祖母骨頭上的青紋——月毒會不會通過傷口鑽進身體?
就在這時,懷裏的月骨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他心口發慌。而那骨屍聞到血腥味,動作猛地一頓,黑洞洞的眼窟窿轉向沈硯,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在流口水。
“它被月骨的氣息引來了!”蘇晚喊道,“把月骨拿出來!”
沈硯猶豫了一下,解開衣襟,掏出那塊月牙狀的骨片。銀白的月骨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表麵的裂痕裏仿佛有流光在轉。
骨屍看到月骨,突然發出一陣癲狂的嘶吼,不顧一切地朝沈硯撲來,速度比剛才快了數倍。
“就是現在!”蘇晚的聲音帶著急促,“用你的血抹在月骨上!”
沈硯來不及細想,抓起胳膊上的傷口,把血抹在月骨上。鮮血接觸到月骨的瞬間,骨片突然爆發出刺眼的銀光,一道銀線從骨片上射出來,精準地纏上了骨屍的身體。
骨屍像是被燒紅的鐵絲纏住,發出“滋滋”的聲響,身體上冒出青煙,那些拚湊起來的骨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變形,最後癱在地上,變成了一灘灰白色的粉末。
銀光散去,月骨恢複了溫潤的模樣,隻是表麵的裂痕裏,多了一絲極淡的血色。沈硯握著月骨,手心全是汗,胳膊上的傷口已經不疼了,甚至連血都止住了,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
“這……”他愣住了。
“月骨認主。”蘇晚收起短刀,走到他身邊,眼神複雜地看著那塊月骨,“你的血能激活它的力量,看來你果然和接骨人有關。”
沈硯把月骨重新揣好,心跳得厲害:“你早就知道?”
“不確定,”蘇晚搖頭,“但我見過接骨人留下的記載,說隻有他們的後裔,血才能和月骨相融。”她走到那塊脊椎岩前,剛才骨屍爬出來的孔洞裏,此刻正隱隱透出銀光,“另一半月骨,應該就在裏麵了。”
她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布包,打開,裏麵是些黑色的粉末。“這是‘骨香’,用被月毒殺死的蛇骨磨的,能讓洞裏的東西暫時安分。”她把粉末撒在洞口,一股奇異的香味彌漫開來,有點像檀香,又帶著點腥味。
“裏麵還有東西?”沈硯問。
“不止一個。”蘇晚的聲音壓低,“這接骨碑底下,埋著無數被月毒害死的人,他們的骨頭聚在一起,形成了‘骨巢’。另一半月骨,就在骨巢的最中心。”
她深吸一口氣,率先鑽進了孔洞。裏麵比想象中寬敞,像是個天然的石室,牆壁上嵌滿了各種各樣的骨頭,層層疊疊,有的還保持著人的形狀,像是被硬生生嵌進岩石裏的。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腐朽味,讓人胃裏發緊。
沈硯跟著鑽進來,柴刀握得更緊了。石室深處,有微光在閃爍,正是另一半月骨的光芒。而在光芒周圍,散落著數十個小小的、像蜥蜴一樣的東西,它們通體由骨頭構成,眼睛是兩顆紅色的石子,正趴在地上啃著什麽,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
“骨蜥。”蘇晚的聲音壓得極低,“它們是骨屍的幼崽,牙齒能咬碎石頭,別被它們碰到。”
兩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繞開骨蜥,朝著那道微光走去。越靠近中心,溫度越低,牆壁上的骨頭開始滲出淡淡的青氣,像是有生命般在蠕動。
終於,他們看清了——另一半月骨嵌在一塊巨大的頭骨裏,那頭骨足有圓桌那麽大,眼窩深陷,牙齒鋒利,不知是哪種巨獸的骨頭。兩塊月骨遙遙相對,都在散發著銀光,仿佛在互相呼應。
“小心點,那頭骨是骨巢的核心,裏麵藏著最濃的月毒。”蘇晚提醒道,短刀抵住頭骨的邊緣,試圖把月骨撬出來。
就在短刀碰到頭骨的瞬間,整個石室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牆壁上的骨頭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那些骨蜥被驚動了,紛紛抬起頭,紅色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們,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嘶嘶聲。
“不好!驚動它們了!”蘇晚加快了動作,短刀用力一撬,“哢嚓”一聲,另一半月骨終於被撬了出來。
幾乎在同時,所有的骨蜥都撲了過來,密密麻麻,像潮水般湧來,骨頭摩擦的“哢嚓”聲淹沒了一切。
“拿著!”蘇晚把撬出來的月骨扔給沈硯,自己則揮舞著短刀,擋住了最先撲過來的幾隻骨蜥,“從原路出去!我斷後!”
沈硯接住月骨,兩塊月骨在他手心相觸,突然爆發出刺眼的銀光,兩道銀線從骨片上射出,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銀色的屏障,暫時擋住了骨蜥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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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蘇晚的聲音帶著喘息,她的肩膀被一隻骨蜥咬中,雖然及時避開,卻還是被撕下了一塊布,皮肉上留下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青紋瞬間順著傷口蔓延開來。
沈硯看著她流血的肩膀,又看了看身後撲來的骨蜥,咬了咬牙:“要走一起走!”他抓起身邊一根粗壯的骨頭,猛地砸向骨蜥群,為蘇晚爭取時間。
蘇晚愣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隨即不再猶豫,轉身跟著沈硯往洞口衝去。銀色屏障在骨蜥的撞擊下搖搖欲墜,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隨時都會碎裂。
兩人衝出孔洞的瞬間,身後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整個石室塌陷了,脊椎岩上的孔洞被碎石堵住,骨蜥的嘶吼聲被埋在下麵。
沈硯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手心的兩塊月骨還在微微發燙,表麵的裂痕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仿佛要融合成一整塊。
蘇晚靠在岩石上,臉色蒼白如紙,肩膀上的傷口已經變成了青黑色,青紋順著脖頸往上爬,眼看就要蔓延到臉頰。
“你怎麽樣?”沈硯連忙爬過去。
“沒事……”蘇晚咬著牙,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吞下,“這是用守月人給的‘骨粉’做的藥,能暫時壓住月毒。”
沈硯看著她手腕上那些幾乎要爬滿整條胳膊的青紋,突然想起祖母臨終的樣子,心裏一緊:“這些青紋……就沒辦法根治嗎?”
“有。”蘇晚看著他手心正在融合的月骨,眼神亮了起來,“接骨術。隻有學會接骨術,才能把月毒從骨頭裏剔出去,才能修好碎掉的月亮。”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期待,沈硯看著她亮起來的眼睛,忽然明白——這個看起來冷漠又神秘的骨相師,或許和他一樣,都在尋找接骨術,尋找活下去的希望。
風從脊椎岩的孔洞裏穿過去,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無數骨頭在低吟。沈硯握緊手心的兩塊月骨,它們已經融合了大半,形成一塊接近圓形的骨片,暖意比之前更熱烈,順著他的掌心,緩緩流遍全身,耳後的青紋帶來的刺痛感,竟減輕了許多。
他不知道接骨術在哪裏,不知道修好月亮意味著什麽,但他知道,手裏的月骨,身邊這個受傷的骨相師,還有這片布滿骨頭的斷月道,都已經把他和那個遙遠的“接骨人”傳說,緊緊綁在了一起。
而在他們沒注意的地方,脊椎岩的陰影裏,一雙眼睛正透過石縫,靜靜地注視著他們,那眼睛的瞳孔裏,映著月骨的銀光,和一絲難以察覺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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