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興國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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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奇雖非人類,但常年行走世間,對興國這幾十年的風雲變幻亦是看在眼裏。武安帝的橫空出世與驟然隕落,確實令人扼腕。
張玄清靜靜地聽著窮奇的感慨,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庭院中那株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翠竹,眼神悠遠,仿佛看到了那遙遠燕京城中的權力更迭,也看到了那如同流星般劃過帝星軌跡的短暫光芒。
“這,”張玄清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超然於物外的淡漠,“與我們無關。”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窮奇,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我為興國爭取三十年太平,已是念在同為炎黃血脈的情分。元景也好,建文也罷,乃至這武安帝,他們的興衰榮辱,是他們自身的命數,也是人間的運數。”
他微微停頓,仿佛在做一個總結,又像是在闡述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
“武安帝,已然完成了他的使命。”
他的話語中,沒有絲毫對一位英年早逝帝王的惋惜或同情,隻有一種洞悉因果、超然物外的平靜。
在他看來,武安帝的出現,如同曆史長河中必然泛起的一朵浪花,他的功業,是他個人能力與時代機遇的結合;他的早逝,亦是其命運的一部分。
他掃清了外患,為興國贏得了寶貴的內部發展時間,這,便是他在這個時代節點上的使命。
至於興國未來是更強盛還是走向衰落,那已是後人之事,與他這方外之人,並無幹係。
窮奇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麽,但看到天師那平靜無波、仿佛已看透萬古興衰的眼神,最終將話咽了回去,隻是恭敬地應了一聲:“是,天師。”
他明白了,在天師眼中,王朝更替,帝王生死,不過是天地運行、因果循環中的尋常一幕。
他們守護的是某種更宏大的平衡與秩序,而非一姓一國的永恒興衰。
張玄清不再言語,重新端起茶杯,閉上了眼睛,繼續享受這午後的寧靜。
庭院內,隻剩下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墨丸均勻的呼吸聲。
山外的興衰榮辱,似乎都與這片仙境般的府邸無關。
........
時光飛逝,轉眼間,300年一閃而過。
三百年光陰,對於凡人而言,是數十代的生老病死、王朝更迭;對於山川河流而言,或許隻是地貌的細微變遷;但對於張玄清這般存在,三百年,或許隻是幾次閉關、幾回觀星、幾度品茶的悠長時光。
然而,這三百年間,人間卻發生了翻天覆地、堪稱滄海桑田的劇變。
自武安帝流星般劃過天際後,興國又曆經了數位帝王。
起初幾位尚能守成,延續著武安帝留下的底子,維持著表麵的繁榮。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承平日久,官場腐敗滋生,土地兼並日益嚴重,皇室奢靡成風,曾經銳意進取的開國精神早已被消磨殆盡。
更重要的是,一種全新的力量,開始悄然萌芽,並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整個人間。
它源於西方,卻迅速傳播至世界各地。它不依賴於個人的修行天賦或血脈傳承,而是建立在觀察、實驗、邏輯和可重複的規律之上。
它催生了精密的機器,釋放了深埋地底的能源,改變了人們的生產方式、出行方式、溝通方式,乃至思維方式。
蒸汽機的轟鳴取代了水車的吱呀,鐵軌如同血管般在大地上瘋狂蔓延,將遙遠的距離急劇縮短。
黑色的煙囪如同森林般在城鎮中豎起,吞吐著象征“進步”的濃煙。電報線跨越山海,將信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傳遞。
後來,更輕便高效的內燃機、能夠翱翔天空的飛機、威力遠超任何法術火藥的火炮與槍械......相繼問世。
這是一個“科學”與“技術”的時代,一個人類憑借自身智慧與協作,開始大規模改造自然、挑戰傳統力量邊界的時代。
興國,這個古老的東方帝國,在最初的抗拒與迷茫之後,也被迫卷入了這股洪流。有識之士倡導“師夷長技以製夷”,開辦新式學堂,興建工廠,購買槍炮艦船。
然而,舊有的龐大官僚體係、根深蒂固的保守思想、以及既得利益集團的阻撓,使得這種變革步履維艱,充滿了扭曲和陣痛。
社會在急劇轉型中撕裂。
沿海通商口岸燈紅酒綠,摩登時尚;而內陸廣大農村卻日益凋敝,民不聊生。
新的資產階級與產業工人開始登上曆史舞台,與傳統的士紳地主、皇權貴族矛盾日益尖銳。
到了興國第十六帝,王商在位時期,各種矛盾已積累到火山噴發的邊緣。
王商本人,昏庸無能,沉溺酒色,寵信奸佞,將國事盡數委於幾個隻知道搜刮民脂民膏的權宦。
朝廷上下,貪腐橫行,賣官鬻爵已成常態。為了支付巨額賠款、維持皇室奢靡開銷以及裝備昂貴的新式軍火,賦稅一年重過一年,各種苛捐雜稅多如牛毛。
天災亦不時降臨,洪水、幹旱、蝗蟲......然而官府不僅賑濟不力,反而趁機盤剝。
無數農民失去土地,流離失所,成為流民;工人在工廠中受到殘酷剝削,生活困苦。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整個興國,如同一個火藥桶,隻差一顆火星。
最終,火星在南方一個名為“金田”的小地方點燃。
飽受壓迫的農民、礦工、手工業者,在一個自稱受“天父”啟示的領袖帶領下,揭竿而起,喊出了“均田地,免賦稅”的口號。
起義如同野火燎原,迅速席卷了大半個興國。
盡管朝廷擁有從西方購買的新式槍炮,但軍心渙散,士氣低落,將領貪生怕死,屢戰屢敗。
起義軍則士氣高昂,且在實踐中學會了使用和製造新式武器,力量不斷壯大。
烽火連天,血流成河。
古老的城池在炮火中顫抖,曾經象征皇權的宮殿樓閣化為廢墟。
興國這艘行駛了數百年的巨輪,在內外交困、新舊衝突的驚濤駭浪中,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龍虎山,天師府。
府邸依舊,雲霧繚繞。但張玄清靜坐庭中時,偶爾能聽到遠方傳來的、並非雷聲的沉悶轟鳴——那是人類戰爭火炮的怒吼。
他也能看到,夜間天際偶爾劃過的、並非流星或禦劍光芒的亮線——那是人類的飛機掠過。
空氣中,除了以往的靈氣與香火味,也開始混雜著若有若無的、屬於工業時代的硫磺與機油的氣味。
清凝有時會帶著好奇下山,回來後會講述人間“鐵鳥”飛翔、“鐵牛”奔跑的奇景,也會說起那些穿著奇怪服飾、說著新鮮詞匯的人們,以及他們建造的、高聳入雲的“石林”。
鹿野早已出師,時常在外執行會館任務,也會帶回更多關於這個劇烈變化時代的消息。
張玄清隻是靜靜地聽著,偶爾會問上一兩句。
他的目光依舊平靜,仿佛人間的喧囂與變革,都隻是窗外流動的雲彩。
他深知,這股名為“科技”的洪流,其本質是凡人智慧對宇宙規律的探索與利用,是另一種形式的“道”。
它所帶來的生產力飛躍與社會結構顛覆,是任何個人力量乃至舊有王朝體製都無法阻擋的“大勢”。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不會因任何人的意誌而停留或轉向。
終於,消息傳來。
起義軍攻破了燕京城。
曾經繁華無比的國都,在巷戰和炮火中滿目瘡痍。
最後的興國皇帝,第十六帝王商,在絕望中,用一條白綾,將自己吊死在了象征至高權力的皇宮大殿的梁柱之上。
死時,身邊無一忠臣,隻有幾個瑟瑟發抖的太監。
延續了數百年的興國,正式覆滅。
不久,起義軍領袖在萬眾歡呼聲中,於燕京宣告新的國家——“華國”成立,定都於此,並開始推行一係列全新的政治、經濟和社會製度。
一個舊時代,伴隨著硝煙與血淚,徹底落幕。
一個新時代,在陣痛與希望中,艱難誕生。
接下來的數十年,華國大地經曆了更多的動蕩與變革,但科技發展的腳步卻從未停歇。
更高的樓房拔地而起,更快的交通工具遍布城鄉,更強大的武器被研發出來,更便捷的通訊網絡覆蓋全國。
人類的目光,開始投向深邃的海洋,投向無垠的星空。
張玄清依舊在龍虎山。
他見證了這一切。見證了王朝的腐朽與崩塌,見證了革命的鮮血與理想,見證了科技的奇跡與代價。
他沒有出手幹預,沒有去挽救那個氣數已盡的興國,也沒有去幫助任何一方勢力。
因為在他眼中,這不是正邪之戰,也不是簡單的改朝換代。
這是一個文明形態在生產力巨變下的必然蛻變與陣痛。
舊有的、建立在農業文明和君主專製基礎上的秩序已經無法容納新的力量,它的瓦解和新生政權的探索,都是這宏大曆史進程的一部分。
阻止興國的覆滅,無異於螳臂當車,逆天而行。
他守護的是更根本的天地秩序與生靈平衡,而非某一姓王朝的永續。
這一日,張玄清站在天師府最高的觀星台上,遙望著遠方。
那裏,曾經是興國燕京的方向,如今已是華國一座充滿現代氣息的超級都市,夜晚燈火璀璨,如同地上星河。
夜風中,似乎隱約傳來城市喧囂的餘音,還有飛機掠過雲層的嗡鳴。
清凝走到他身邊,輕輕挽住他的手臂,也將目光投向那片璀璨的燈火,輕聲感歎:“人間......變得真快啊。”
張玄清收回目光,低頭看了看身邊的妻子,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帶著洞悉世事的淡然與一絲若有若無的感慨。
“是啊,”他輕聲應道,聲音融入夜風,“車輪滾滾,勢不可擋。”
“每一個朝代,都無法永恒。興衰更替,本是常理。”
他們轉身,並肩走回靜謐的府邸,將人間的萬家燈火與時代的轟鳴,都留在了身後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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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華國首都。
昔日的燕京城,早已在時代的洪流中脫胎換骨,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嶄新麵貌。
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鱗次櫛比,玻璃幕牆在陽光下閃耀著冷冽而現代的光芒。
寬闊的街道上車水馬龍,各式各樣的汽車匯成鋼鐵洪流,呼嘯而過。
空中,偶爾有飛機的身影掠過雲端,留下長長的白色尾跡。
巨大的電子屏幕懸掛在建築外牆,滾動播放著光怪陸離的廣告與新聞。
行人步履匆匆,衣著時尚,臉上洋溢著屬於這個快節奏時代的活力與自信。
張玄清和清凝,並肩走在一條繁華的商業步行街上。
與周圍匆忙的人流相比,他們的步伐顯得格外從容。
張玄清依舊是一身月白道袍,墨發輕束,氣質出塵,與周遭的現代氣息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他本就在那裏,隻是時空在他身邊錯位。
路人投來或好奇、或驚豔、或不解的目光,卻都無法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他們下意識地忽略這份“異常”。
清凝則睜大了一雙美目,如同初次進城的孩童,左顧右盼,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的驚歎。
她已經有幾十年未曾踏足這裏,記憶中那座古色古香、充滿了亭台樓閣與市井叫賣聲的燕京城,早已被眼前這座充滿未來感的鋼鐵叢林所取代。
“天哪......這裏......變化太大了!”清凝忍不住低聲驚呼,緊緊挽著張玄清的手臂,“那些會跑的鐵盒子好多!還有那些樓,怎麽會這麽高?不會倒嗎?那個亮晶晶的板子上的人怎麽會動?”
張玄清側頭看著她鮮活靈動的表情,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耐心地解答著她的每一個問題,語氣溫和:“那是汽車,代步工具。樓裏有鋼筋水泥,很堅固。那是電子屏幕,一種顯示影像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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