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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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展設在城南的書畫社,剛進門便聞到鬆煙墨混著樟木的香氣。
蘇沅一身素色旗袍,外罩件短款皮襖,褪去軍裝的淩厲,倒添了幾分溫潤。
梅如故仍是長衫布鞋,手裏握著把素麵折扇,與滿室字畫相映,竟有種渾然天成的雅致。
“沒想到梅老板也愛這些?”蘇沅停在一幅《寒江獨釣圖》前,看著畫中孤舟上的老翁,“我原以為你們梨園人,隻懂戲文裏的典故。”
梅如故指尖輕叩扇骨,目光落在畫中留白處:“戲文裏的山水,哪比得上真筆墨裏的筋骨?你看這釣線,細得像蛛絲,卻藏著千鈞力——就像大小姐處置商會時,不動聲色收網,比戲台上演的刀光劍影更見功夫。”
蘇沅被他說得笑起來,眼尾的鋒芒柔和了些:“梅老板這張嘴,總能把槍杆子和筆墨紙硯扯到一處。”
她轉向旁邊一幅蘭草圖,“不過這畫我倒是喜歡,筆鋒夠野,不像那些溫室裏養出來的蘭草,倒有幾分暖房裏那幾盆的性子。”
梅如故湊近細看,墨色濃淡間確有股倔強氣:“畫蘭講究‘露根不露葉,露葉不露花’,這位畫師偏反著來,根須紮得深,花葉卻張牙舞爪——倒像大小姐練兵場那些兵,看著粗糲,實則根基紮實。”
兩人一路看過去,從《赤壁賦》的豪邁談到《仕女圖》的細膩。
蘇沅說起祖父收藏的古畫,提到某幅殘卷上的題跋時,梅如故竟能接出下句,連那藏在印章裏的小字都記得分明。
“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蘇沅挑眉,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前幾年收過本舊畫譜,恰好記著。”梅如故輕描淡寫帶過,實則那畫譜是北方密探從聞家舊宅拓來的,當時隻當是無關緊要的物件,沒承想今日倒派上了用場。
他轉而指著一幅《關山行旅圖》,“大小姐看這山道上的商隊,看著雜亂,實則前後呼應——亂世裏的路,單打獨鬥走不遠,抱團才能過險關,是不是?”
蘇沅望著畫中蜿蜒的山路,忽然道:“昨日北方那邊來了密使,說想跟我談藥材互市。”
她側過臉,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睫毛上,“梅老板覺得,這生意能做嗎?”
梅如故心頭一跳,麵上卻依舊平靜:“生意無南北,隻看合不合心;就像這畫裏的山水,北方有大漠孤煙,南方有小橋流水,看著不同,實則都是養人的地方,若能各取所需,又何樂而不為?”
他頓了頓,補充道,“隻是商隊裏若混了豺狼,總得先備好獵槍。”
蘇沅朗聲笑起來,引得旁邊看畫的人側目:“梅老板這話,算是說到我心坎裏了。”
她從手袋裏取出個小巧的錦囊,遞過去,“前幾日在古玩店淘的,據說能安神。”
錦囊裏是曬幹的蘭花瓣,湊近便聞到清冽香氣。梅如故接過時指尖微觸,兩人都頓了一下,又各自移開目光。
“多謝大小姐。”他將錦囊收入袖中,恰好壓在那封尚未送出的密信上,“改日我讓人送些新製的墨錠去府上,畫蘭用著最稱手。”
走出書畫社時,暮色已漫過街角。
蘇沅看著遠處練兵場升起的炊煙,忽然道:“下月有場秋操,梅老板若有空,不妨來看。”
梅如故望著她被夕陽拉長的身影,那身旗袍下藏著的槍傷和韌勁,比滿室字畫更讓人心折。他拱手道:“定當叨擾。”
晚風卷著桂花香過來,蘇沅轉身時,鬢邊別著的玉蘭簪子閃了閃。
梅如故忽然覺得,袖中的密信仿佛也染上了蘭草香,那些冰冷的指令,竟慢慢有了些溫度。
或許有些合作,不必藏在戲文和密信裏,也能像這畫展上的筆墨,在留白處生出意料之外的默契來。
暮色浸涼的石板路上,蘇沅的副官正拉開轎車門,梅如故剛要拱手道別,街角突然竄出三道黑影。
為首者手中短槍泛著冷光,子彈破風的銳響幾乎與蘇沅拔槍的動作同時發生——她反應極快,側身避開第一槍時,已將槍膛裏的子彈送了出去。
混亂中,梅如故隻覺一股大力撞來,是蘇沅將他往車後拽。
但第二顆子彈來得更刁鑽,貼著車窗擦過,直逼蘇沅心口。
他幾乎是本能地旋身擋在她身前,肩胛骨處驟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溫熱的血瞬間浸透了月白長衫。
“老板!”心腹小廝從暗處撲出來,與副官合力製住剩下的刺客。
梅如故靠在車身上,看著蘇沅扣住刺客咽喉的手在發顫,那雙總是帶著鋒芒的眼睛裏,此刻竟翻湧著驚怒與後怕。
“是北方激進派的手法。”蘇沅聲音發緊,指尖觸到他傷口時猛地縮回,像是被燙到一般,“這群瘋子!”
她扯下圍巾按住他流血的肩,“去聞府,現在就去!”
梅如故咳了聲,血沫沾在唇角:“大小姐……不必麻煩,梨園有醫……”
“閉嘴!”蘇沅打斷他,眼神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你的傷是替我受的,我聞家還沒小氣到連個養傷的地方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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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親自扶著他往車裏挪,掌心的溫度透過血濡的衣料傳過來,燙得他指尖發麻。
車窗外,江州的燈火次第亮起,梅如故望著蘇沅緊繃的側臉,喉間泛起鐵鏽味。
方才那一瞬間,他並非全然“將計就計”——當子彈的軌跡映進她眼底時,他腦子裏閃過的不是北方的指令,而是暖房裏那株攢著勁要開花的墨蘭。
聞府的客房被改成了臨時病房,軍醫剪開他衣袖時,蘇沅就站在窗邊,背對著他們,軍靴碾過地毯的聲音泄露了她的不安。
“子彈卡在骨縫裏,取出來要費些功夫。”軍醫的話剛落,她猛地轉過身:“用最好的藥,不惜任何代價。”
梅如故半眯著眼,看她從副官手裏接過個錫盒,裏麵是他前日送的那方端硯。
她竟把這東西帶在了身邊。
“疼就哼出聲,不用硬撐。”蘇沅將硯台放在床頭櫃上,語氣緩和了些。
他扯出個笑,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涼氣:“大小姐忘了?我是唱老生的,台上……挨刀槍的戲碼,演多了。”
這話沒能讓她鬆快,反而讓她眉頭皺得更緊:“戲文是假的,血是真的。”
她頓了頓,聲音沉下來,“北方激進派早就視我為眼中釘,這次暗殺怕是衝著南北互市來的。”
梅如故心裏一動,她果然猜到了。
他故意喘著氣,示弱道:“我一個唱戲的……哪懂這些……隻求傷好後,能再聽大小姐……評戲。”
蘇沅沒接話,隻看著他滲血的繃帶,忽然道:“在聞府養傷委屈不了你,缺什麽盡管開口,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讓人給你摘下來。”
夜深時,小廝借著換藥的機會進來,低聲道:“老板,北方那邊傳來消息,說激進派這次是擅自行動,親和派讓您務必穩住聞大小姐,別讓合作黃了。”
梅如故望著帳頂的纏枝紋,指尖在被單上劃著:“知道了,你去備些東西,明日送進府——就說我離了那些戲本子,睡不著覺。”
小廝愣了愣:“戲本子?”
“嗯。”他眼尾的弧度藏著算計,“尤其是那出《群英會》,得讓大小姐‘無意間’看到。”
他要的從來不是“養傷”的庇護。
住進聞府,等於把自己放在了蘇沅的眼皮底下,這既是示弱,也是最冒險的試探——他要看看,這位敢在亂世裏鑿冰開道的大小姐,是否真有容下一隻“北方眼線”的胸襟。
更重要的是,他想離那株墨蘭再近一些,或許在這方寸病房裏,他能看清蘇沅眼底的山河,究竟藏著怎樣的抱負。
窗外的月光漫進來,落在那方端硯上,梅如故摸了摸袖中那袋幹蘭花瓣,忽然覺得,這場以“受傷”為契機的靠近,或許比千百封密信,更能叩開彼此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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