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百騎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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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君羨的身影消失在甘露殿外的黑暗中。
    那股令人窒息的殺意,卻並未隨著他的離開而消散,反而在這座空曠的大殿裏,變得愈發濃稠。
    李世民依然站在那裏,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的目光,落在禦案那道清晰的裂痕上,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滔天的怒火仍在胸中燃燒,但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疲憊,卻悄然湧上心頭。
    孽障!
    他確實是個孽障!
    可這個孽障,也曾是他抱在懷裏,用胡子紮得咯咯直笑的兒子。
    李世民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一幅遙遠的畫麵。
    那年冬天,大雪紛飛,年幼的李佑貪玩,掉進了結著薄冰的太液池裏。
    所有人都嚇壞了,是他,這個剛剛登基不久的皇帝,不顧一切地跳進冰冷的池水裏,將那個凍得渾身發紫的小東西撈了上來。
    他還記得,那個小東西在他懷裏,一邊發抖,一邊用微弱的聲音喊著“父皇”。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會抱著他脖子撒嬌的孩子,變成了一個隻知胡作非為、讓他失望透頂的混賬?
    又是在什麽時候,這個混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變成了一個敢於私建要塞、豢養私兵的巨寇?
    李世民想不明白。
    這股想不明白的困惑,很快就被更強烈的帝王之怒所取代。
    他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父親。
    為了這個皇位,他殺過兄弟,囚過父親。
    任何敢於威脅到他江山社稷的存在,無論是誰,都必須被無情地碾碎!
    “佑兒,這是你自找的。”
    李世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將那最後一絲作為父親的複雜情感,徹底斬斷。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雙眸子裏,隻剩下了屬於千古一帝的冷酷與決絕。
    他信得過李君羨。
    這把跟隨他多年,為他掃清了無數障礙的刀,從不讓他失望。
    ……
    與此同時。
    長安城,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正是百騎司的秘密據點。
    剛剛領受密令的李君羨,已經回到了這裏。
    他沒有立刻下令出發,而是站在院中,任由冰冷的夜風吹拂著他的臉頰,眼神銳利如鷹,大腦在飛速地運轉。
    他不像皇帝那樣,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作為帝國最頂級的密探頭子,他習慣於用邏輯和證據來說話。
    張玄素的奏折,字字泣血,看起來不似作偽。
    但奏折裏的內容,卻處處透著詭異,甚至有些不合邏輯。
    一個被公認為酒囊飯袋、胸無大誌的紈絝王爺,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個步步為營、心機深沉的亂世梟雄?
    這可能嗎?
    一個人,就算再會偽裝,他的本性也是難以改變的。
    李佑在長安時的那些荒唐事跡,百騎司都有詳細的卷宗記錄。
    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絕非偽裝。
    難道說,去了齊州短短數月,他就脫胎換骨了?
    李君羨不信。
    在他看來,這背後,無非兩種可能。
    第一,張玄素那個老頑固,因為與李佑政見不合,誇大其詞,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來誣告一個皇子。
    第二,李佑背後,另有高人指點,他隻是一個被推到台前的傀儡。
    李君羨更傾向於第二種。
    但無論哪一種,事情都已驚動聖聽,且皇帝賜下了“先斬後奏”的無上權力。
    這意味著,他的任務,不僅僅是去查清真相。
    更是去做一個執刀人。
    一個足以決定皇子生死的執刀人。
    “來人!”李君羨沉聲喝道。
    十餘名身穿黑衣的百騎司核心骨幹,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麵前,鴉雀無聲。
    李君羨的目光,從他們每個人臉上掃過。
    “陛下的密令,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
    “但這次行動,我們要換個玩法。”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冷酷的弧度。
    “齊王不是暴虐無道,搞得齊州民不聊生,商旅絕跡嗎?”
    “那我們,就去做一回商旅,親自去看看,這齊州,到底爛成了什麽樣子。”
    一名屬下立刻領會,低聲問道:“大人的意思是,我們偽裝成商隊?”
    “沒錯。”
    李君羨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屬於頂級獵手的精光。
    “就偽裝成一支從京城去往東萊郡販賣綢緞的商隊。我們人太多,目標太大,直接以百騎司的名義過去,隻會打草驚蛇,什麽都查不到。”
    “隻有變成最不起眼的旅人,混進齊州的市井鄉野之中,才能看到最真實的東西。”
    他頓了頓,繼續下令。
    “從現在開始,所有人,忘掉自己百騎司的身份。”
    “你們,就是一群長途跋涉、滿身銅臭的商人、夥計和護衛。”
    “把你們的殺氣都給我收起來,換上你們最精湛的演技。”
    “我們的武器,不再是橫刀和弩箭,而是算盤和賬本。”
    “明白了嗎?”
    “明白!”十餘人齊聲應道,聲音壓抑,卻充滿力量。
    “很好,立刻去準備。”李君羨揮了揮手,“一個時辰後,城東的貨倉集合。天亮之前,我們必須出城。”
    命令下達,整個據點,立刻如同一台精密的機器,高速運轉起來。
    那些剛剛還渾身散發著殺氣的密探,迅速脫下了代表身份的黑色軟甲。
    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看起來灰撲撲、甚至有些破舊的粗布衣服。
    有人換上了商隊管事的長衫,臉上掛上了精明的笑容。
    有人則扮作趕車的夥計,往臉上抹了一把灰,瞬間變得憨厚木訥。
    更多的人,則成了護衛,他們收起了製式的橫刀,換上了五花八門的民間兵器,眼神也變得警惕中帶著幾分江湖草莽的匪氣。
    一箱箱綢緞、布匹被搬上馬車,裏麵巧妙地隱藏著他們的兵器和甲胄。
    一個時辰後。
    當這支由二十幾輛馬車組成,浩浩蕩蕩近百人的“商隊”,在城東的貨倉集結完畢時,已經完全看不出他們與普通商隊的任何區別。
    李君羨也換上了一身錦袍,扮作商隊的大掌櫃,手中拿著一個算盤,看起來富態而威嚴。
    他站在車隊前,看著自己這些瞬間改頭換麵的手下,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有絕對的自信。
    憑著百騎司的專業和能力,無論齊州藏著什麽牛鬼蛇神,都將在他這張天羅地網下,無所遁形。
    那個所謂的齊王,無論是真瘋,還是假傻,他都會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剝出他最核心的秘密。
    “出發!”
    隨著李君羨一聲令下,這支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商隊,迎著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緩緩駛出了長安城。
    車輪滾滾,碾過冰冷的青石板路,朝著東方的地平線,堅定地前行。
    一場致命的風暴,已經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