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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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黃昏。
一支由二十多輛馬車組成的商隊,在日落的餘暉中,緩緩抵達了齊州城下。
為首的“大掌櫃”,正是皇城司統領,李君羨。
經過九天的長途跋涉,他們終於到了。
一路上,他們見識了州府之間的差異。
有的地方富庶安寧,有的地方則稍顯凋敝。
但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像眼前的齊州城這樣,透著一股深入骨骨髓的詭異與蕭索。
城門明明還開著,但排隊等待進城的人,卻寥寥無幾。
隊伍前進得異常緩慢。
每一個人進城,都要被城門口那些穿著王府衛隊服飾的士兵,翻來覆去地盤查。
李君羨眯起了眼睛。
他注意到,那些士兵的臉上,沒有絲毫屬於軍人的紀律與榮譽感,隻有不加掩飾的貪婪和蠻橫。
終於,輪到了他們。
一名看似小頭目的衛兵,用他那柄生了鏽的鐵尺,毫不客氣地敲了敲李君羨乘坐的馬車車廂。
“哪來的?幹什麽的?”
李君羨的一名副手,立刻陪著笑臉迎了上去,遞上早已準備好的路引文書。
“軍爺,我們是長安來的綢緞商,準備去東萊郡販貨,路過貴寶地。”
那衛兵瞥了一眼文書,隨手扔在地上,用下巴指了指旁邊的木牌。
“少廢話!懂不懂規矩?入城稅,每人一貫,每車五貫!”
副手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這個稅率,簡直是搶劫!
尋常州府,入城稅不過是每人幾十文錢的象征性收費。這裏,竟然直接翻了幾十倍!
“軍爺,這……這也太高了點吧?”
“高?”那衛兵冷笑一聲,用鐵尺拍了拍副手的臉,“這是我們齊王殿下定下的規矩!嫌高?嫌高你可以不進啊!”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推著獨輪車賣自家果蔬的小販,因為實在湊不齊一貫錢的稅,哀求了幾句。
那衛兵頓時大怒。
“他娘的,給臉不要臉!”
他招呼了兩個同伴,對著那小販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小販被打得在地上翻滾,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車上的果蔬散落一地,被踩得稀爛。
整個城門口,所有排隊的人都低著頭,臉上是麻木和恐懼,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李君羨坐在車裏,透過車窗的縫隙,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他的臉上,依舊是商人的平靜。
但他的眼神,已經冷得像一塊冰。
張玄素的奏折,沒有撒謊。
光是這一個城門口,就足以窺見整個齊州的糜爛。
“給他。”李君羨淡淡地說道。
副手立刻會意,不再爭辯,忍著怒氣,數出了足額的稅錢,遞了過去。
那衛兵掂了掂錢袋,臉上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滾進去吧!”
商隊緩緩駛入城中。
然而,城內的景象,比城門口的見聞,更加讓這些見慣了風浪的百騎司密探感到心驚。
一條本該是全城最繁華的主幹道,此刻卻如同鬼街一般。
街道兩旁的店鋪,十家有八家都關著門,門板上積了厚厚一層灰。
偶爾有開著的,也是門可羅雀,掌櫃和夥計一臉愁容地坐在門口發呆。
街上幾乎沒有行人。
偶爾有幾個,也是行色匆匆,低著頭,仿佛身後有惡鬼在追趕。
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種死氣沉沉的氛圍裏。
這和奏折上描寫的“民怨沸騰”,似乎又有些不同。
這裏沒有沸騰,隻有一片死寂。
李君羨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注意到一個細節。
街道雖然空曠,但卻異常的幹淨,看不到一點垃圾。
而且,一路走來,他們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乞丐或者流民。
這很反常。
一個被暴政搞得民不聊生的城市,必然是流民遍地,垃圾成堆。
可這裏,卻幹淨得像一座被遺棄的空城。
這個微小的、不和諧的念頭,在李君“羨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很快,就被眼前更具衝擊力的景象所覆蓋。
一隊王府的巡邏衛隊,正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過。
他們看到一家開著門的包子鋪,二話不說,直接上前拿了十幾個包子就走。
那包子鋪的老板敢怒不敢言,隻能對著他們的背影,深深地彎下了腰。
這已經不是兵了。
這是一群穿著軍服的土匪!
商隊在城中最大的一家驛館安頓了下來。
驛館同樣空空蕩蕩,隻有一個嚇得戰戰兢兢的驛丞在打理。
進入房間後,李君羨立刻召集了所有核心骨幹。
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一絲商人的和氣,隻剩下屬於皇城司統領的冰冷和銳利。
“情況,你們都看到了。”
“從現在開始,分組行動。”
“你們的任務,不是去打探什麽機密。是去融入這裏。”
“去茶館,去酒肆,去最破舊的巷子。裝成走親訪友的,裝成打聽故人的。去聽,去看,去感受。”
“我要知道,這座城市裏的人,到底在怕什麽。”
“記住,安全第一,絕對不要暴露身份。”
“遵命!”
數十名百騎司的精英,化整為零,如同一滴滴水,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齊州城這片死寂的海洋。
夜幕降臨。
李君羨獨自一人,站在驛館二樓的窗邊,看著窗外那片漆黑的、沒有任何燈火的街道。
派出去的密探,陸續帶回了情報。
而所有的情報,都指向同一個結論。
恐懼!
深入骨髓的恐懼!
百姓們對“齊王”這兩個字,諱莫如深。
隻要一提起,他們就會立刻閉上嘴,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你,然後迅速走開。
王府的衛隊,就是城裏的天。他們可以隨意打罵、搶奪任何人的財物,而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在今天下午,還有一個書生,僅僅因為走路時沒有及時給衛隊讓路,就被當街打斷了腿。
而最新頒布的“暴政”——強征十五歲以上青壯去修“王陵”,更是讓全城陷入了絕望。
家家戶戶,都把自家的年輕人藏了起來,如同躲避瘟疫。
李君羨聽著下屬的匯報,一言不發。
他的心中,再也沒有了來之前的那一絲懷疑。
他現在終於明白,張玄素的奏折,非但沒有誇大,反而,是寫得太保守了!
這裏,根本不是什麽“民不聊生”的州府。
這裏,就是一座人間煉獄!
而那個齊王李佑,就是這座煉獄裏,最荒唐、最殘暴、最不可理喻的魔王!
李君羨深吸一口氣,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他轉身,對身後的副手,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語氣命令道:
“備下我的官服和儀仗。”
“明日一早,本官要親自去王府,見一見這位齊王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