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租房命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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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發現場,302室。
時間在此凝滯,空氣中塵埃與淡淡的臭味交織,隱約殘留著一絲難以名狀的腐敗氣息。
陽光透過被仔細擦拭過的窗戶,在地麵投下幾塊蒼白光斑,光柱中塵埃無聲飛舞。
章恒的白手套已沾染上灰黑色痕跡。
他一臉認真和專注,目光如精密探針般掃過地板、牆角、每一處家具縫隙。
戴著手套的指尖極輕地抹過窗台邊緣,感受肉眼難察的凹凸;他長時間蹲在床邊,凝視那略顯淩亂卻無劇烈掙紮痕跡的床單,眼神銳利得仿佛要穿透織物,還原十幾日前那個夜晚的真相;他甚至逐一檢查衛生間下水口,搜尋可能被水流衝走卻卡住的微小證物。
鄧飛亮起初也學著章恒的模樣,認真檢查客廳擺設,翻看抽屜背麵,但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耐心漸漸消散。
現場已被反複勘查多遍,他實在看不出還有何遺漏,漸生煩躁,他幹脆低聲道,“恒哥,我……出去抽根煙透口氣。”
章恒頭也未抬,隻從鼻腔發出輕淺的“嗯”聲,仍舊全部心神仍沉浸仔細勘察之中。
鄧飛亮如蒙大赦,快步出門倚在冰涼牆壁上,迫不及待點燃香煙,尼古丁湧入肺腑,才覺那無形壓抑感被驅散些許,他一連抽了兩支,不時朝房間裏麵望一望,每次都看到章恒依舊那麽專注認真。
足足一小時後,房門才從內推開。
章恒走了出來,摘下手套,臉上帶著難以掩飾帶著些許失望,他的眉宇間似乎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疑雲。
鄧飛亮急忙掐滅煙頭迎上,壓低聲音急切問道,“恒哥,怎麽樣,有新發現嗎?”
章恒未答,隻迎著對方期盼的目光,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那動作裏的凝重,鄧飛亮瞬間領會。
他識趣地閉口不言,默默跟在章恒身後下樓。
回到邊三輪旁,鄧飛亮主動坐上駕駛位發動摩托,引擎“突突”聲中,載著沉思的章恒駛回分局。
分局刑警隊辦公室
大辦公室內喧囂忙碌,電話鈴、討論聲、鍵盤敲擊聲不絕於耳,章恒卻仿佛在周身營造出無形的靜默領域。
他用自己杯子泡了濃茶,茶葉投放甚多,茶水呈深琥珀色。
他靠坐辦公椅子上,雙手捧著溫熱茶杯卻不急於飲用,目光無焦點地落向前方,似要穿透牆壁直視案件迷霧。
時而輕吹浮葉淺抿一口,任苦澀滋味在舌尖蔓延,仿佛要借此來刺激他思考的神經。
時間在茶香與沉默中悄然流逝。
不止多久之後,桌上手機震動打破專注,來電顯示是胡誌華辦公室號碼,章恒立即接聽。
“小章,在局裏嗎,來我辦公室一趟。”胡誌華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語氣仍保持客氣。
“好的,胡隊,馬上到。”
推開胡誌華辦公室厚重的木門,濃烈煙味撲麵而來,幾乎令人嗆鼻。
室內已坐數人,皆是隊內骨幹,刑警大隊長吳宏亦在其中,他手上夾著一支煙,眉頭緊鎖,每人麵前煙灰缸皆堆滿煙蒂,顯然會議已持續多時,氣氛凝重如鐵。
胡誌華坐於主位,眼袋深重,眼中血絲密布,見章恒到來,抬手示意,“小章來了,坐,我們正討論案子。”
章恒應聲拉過空椅坐下,姿態謙遜,準備先聽取分析。
從案發至今,雖確認死者身份、提取部分物證,案件核心,凶手身份與動機,卻如陷泥沼,存在諸多費解疑點。
胡誌華深吸指間香煙,青煙使他的麵容略顯模糊,眉頭皺成深刻的“川”字。
“案情我就不再多說了,大家都清楚。”他彈落煙灰,聲音低沉,“重點說說目前存在的幾個疑點。”
他伸出一指,“第一,也是最大疑點,現場無任何搏鬥痕跡,床單甚至較為整齊,死者何嬌仿佛是心甘情願被反綁雙手,又‘自願’讓凶手以膠帶封堵口鼻,最終活活窒息身亡。”
他目光掃過眾人,“法醫鑒定支持窒息而亡的觀點,試問,一個神誌清醒的正常人怎麽會讓別人纏上膠帶紙,最終活活悶死呢。”
第二指豎起,“第二,現場過於‘幹淨’,幹淨得不正常,未提取到任何有價值指紋,連死者常用指紋都極少,腳印也被刻意處理,凶手反偵察意識極強。”
第三指伸出,“第三,若按‘入室盜竊演變或伴隨強奸殺人’的初始推斷,門窗為何毫無撬壓破壞痕跡,凶手如何進入的呢。”
他一連列舉數個疑點。
在座眾人麵色凝重地點頭,空氣仿佛又沉重了幾分。
命案偵破機製已啟動,市局領導密切關注,破案壓力如無形大山壓在專案組每人肩頭,尤其作為主要負責人的胡誌華,聽說忙了幾乎一個通宵,僅在辦公室沙發上睡了不足三小時。
辦公室陷入短暫沉默,隻剩香煙燃燒的細微滋滋聲與沉重呼吸,眾人悶頭抽煙,無人發言。
章恒略作遲疑,終開口打破沉寂,聲音清晰沉穩,“胡隊,吳隊,各位……我們是否從一開始就弄錯了偵查方向呢?”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都集中在章恒身上。
胡誌華抬了抬下巴,“小章,說說看。”
他此刻也對初始判斷產生動搖。
章恒組織語言道,“我認為這可能並非隨機入室盜竊引發的命案,而是一起精心策劃,或至少是熟人作案。”
他進一步解釋,“隻有熟人,或者是關係非常好的人,才能在不驚動鄰居、不破壞門窗的情況下,讓被害人何嬌毫無防備地主動開門,這也完美解釋了為何現場無闖入痕跡。”
“我讚同小章的推斷。”吳宏立即接話,輕輕的彈了一下煙頭的煙灰,“熟人作案可能性極大,且從法醫初檢及安全套裏麵的體液來看,凶手在殺人前很可能與被害人發生過關係,這更說明二人關係確實非同一般。”
其他幾位骨幹微微點頭,基本都同意這種推斷。
恰在此時,辦公室門外響起急促敲門聲。
“請進。”
門被推開,負責屍檢的法醫麵色嚴肅地走入,甚至未及與眾人一一招呼,直接向胡誌華匯報,“胡隊,屍檢有新發現!”
眾人精神為之一振。
法醫快速陳述,“對何嬌進行細致解剖檢驗發現,她生前曾進行多次整形手術,包括麵部微調與隆胸。”
這個情況就勾勒出死者更為複雜的側麵。
接下來的信息則如重磅炸彈,“此外,衛生間發現的那個被打結的安全套,內部體液DNA鑒定結果已出,經比對,安全套內體液與死者大腿根部殘留精斑、床單上部分精斑的DNA完全一致,屬於同一人!”
“這就對了!”吳宏猛拍大腿,“凶手殺害何嬌前,二人確實發生過關係,且現場無第三人參與的生物證據,這進一步證實推斷出凶手與死者關係密切,基本可確定為熟人作案!”
會議室氣氛稍顯活躍,仿佛重重迷霧中透入一絲微光。
胡誌華當機立斷,摁滅煙頭斬釘截鐵下令,“好!立即調整偵查方向,集中力量從何嬌的社會關係網入手,重點排查關係密切的異性,深挖到底!”
指令既下,辦案機器高速運轉。
何嬌生前照片被加急洗印分發至各走訪組,隨著調查深入,大量信息被挖掘,她並非普通打工者,而是長期在本地一家叫做“金色海岸”的洗浴中心工作,是一名特殊職業者。
此身份確認令案件的複雜程度陡然上升。
調查顯示其社會關係更是盤根錯節,異性關係尤為複雜。
與之有密切往來、甚至可查證發生關係的男性數量驚人,初步排查重點對象達數十人,潛在名單更為龐大。
排查範圍巨大,工作量呈幾何級增長,偵破難度空前,但胡誌華未顯退縮,頂住重壓反複叮囑各走訪組務必深入再深入。
隨後兩三日,多名嫌疑人納入視野,經緊張內查外調、時間線核對、人員走訪後,又因不具備作案時間或有不在場證明而被逐一排除。
時間在希望與失望交替中流逝,破案黃金時分一秒秒溜走。
這日清晨,章恒在走廊遇見胡誌華時,明顯見他眼中血絲較前幾日更重,麵色灰敗,顯然又是通宵達旦,休息嚴重不足。
然而轉機總在堅持後出現。
上午十時許,振奮消息自走訪組傳回!
一組摸排人員對“金色海岸”洗浴中心進行反複深入走訪後,獲知關鍵情況,何嬌在洗浴城工作時,與一名叫趙曼曼的同事關係極為密切。
此點獲多名管理人員和服務員證實,她們形容二人“好得穿一條褲子”,是無話不說的閨蜜。
更令摸排人員起疑的是,趙曼曼在洗浴城原本幹得風生水起、收入不菲,卻毫無征兆地突然辭職,而其辦理離職手續的時間,恰為7月12日!
專案組綜合多方信息推斷何嬌死亡時間在7月10日至11日間,這意味著前腳何嬌遇害,後腳其好閨蜜趙曼曼便急辭離去。
她的嫌疑急劇上升!
情況火速匯報至胡誌華處,他毫不猶豫,立即下達對趙曼曼的抓捕指令,刑警大隊雷厲風行,迅速行動。
趙曼曼在洗浴城登記的個人信息相對完整,作為老員工資料更是非常完整,警方很快鎖定其老家,江南省下屬某縣城。
抓捕這樣目標明確的嫌疑人,對經驗豐富的刑警而言並非難事,次日下午,趙曼曼即在老家縣城落網,連夜押回分局。
人到案後,胡誌華親自組織精幹力量立即突擊審訊。
審訊室內,趙曼曼麵對訊問表現尚算鎮定。
她交代突然辭職是因“錢賺夠了”,年齡漸大(近三十歲)萌生退意,想回老家找一個老實人嫁了,從此安穩過日子,她強調辭職主要是回家相親。
經外圍調查,她返鄉後確在短時間內接觸數名相親對象,離開白雲市時間也確為7月12日上午,有火車票實名記錄佐證。
被問及7月10日、11日行蹤時,她都給出相對明確的交代,並能找到相關證人印證。
審訊過程中,當她從警方口中聽聞何嬌死訊時,臉上露出極為震驚與難以置信的表情,反應不似作假。
線索,似乎在此再度中斷。
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又一次熄滅,真凶暫時成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