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一個偽君子,一個真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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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那聲音沉悶而遲疑,仿佛敲擊在李鵬威自己的心坎上。
得到裏麵一聲模糊的“進來”後,他才深吸一口氣,擰動了冰涼的黃銅門把手。
分局局長葉青山的辦公室寬敞而肅穆,厚重的深紅色窗簾半掩著,將陽光過濾成一種曖昧不明的昏黃。
空氣裏彌漫著茶葉的清香和一種屬於權力的、無形的壓力。
葉青山正深陷在他那寬大昂貴的皮質辦公椅裏,背後是占據了整麵牆的書架,上麵整齊碼放著各類文件和精裝書籍,更像是一種身份的裝飾。
看到進來的是李鵬威,他並沒有起身,隻是稍稍調整了下坐姿,將手中的文件放下,目光平靜地投過來,那平靜之下,是刻意端著的、不容置疑的領導威儀。
“葉局,您好。”李鵬威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他走到辦公桌前,並未坐下,而是微微彎著腰,雙手恭敬地垂在身側,每一個細節都彰顯著足夠的謙卑與恭順。
他臉上努力擠出的恭敬笑容,勉強掩蓋著內心的驚濤駭浪——連日來在市局找關係碰壁的冰冷記憶,像一根根針紮在他的神經上。
此刻,眼前的葉青山已成了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必須緊緊抓住。
“鵬威啊,有什麽事嗎?”葉青山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慣常的、不疾不徐的節奏,讓人聽不出真實的情緒。
李鵬威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終於艱難地開口,語調沉痛而懇切:“葉局,我……我是專門來向您道歉,向組織認錯的。”
“都怪我一時疏忽,急功近利,犯了天大的糊塗,誤將張樹森當成了嫌疑人,差點……差點釀成大錯……”
他深深地低著頭,不敢與葉青山對視,仿佛這樣就能將自己的悔恨與無助完全暴露出來,以換取一絲憐憫。
短暫的停頓後,他話鋒一轉,聲音裏帶上了更明顯的顫抖,甚至染上了幾分哀求的哭腔:
“葉局,您是了解我的。這些年來,我一直緊跟著您的步伐,工作上不敢有絲毫懈怠,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這次……這次我真是鬼迷心竅了,現在摔了這麽個大跟頭,能拉我一把的,就隻有您了葉局……”
他一口氣說完,辦公室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牆壁上掛鍾的秒針在“滴答、滴答”地走著,每一聲都像錘子敲在李鵬威的心上。
葉青山依舊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光滑的桌麵,臉上看不出喜怒。
這種沉默讓李鵬威的心一點點沉向穀底。
他將心一橫,像是押上了最後的賭注,聲音更加急切:“葉局,求您了!求您出麵和市局溝通一下,隻要能把處分降到最低,哪怕給個嚴重警告我都認了!可我……我不能失去刑偵大隊長的位置啊,葉局!”
葉青山表麵臉色平和,心底卻早已罵聲連連。
救你?誰來救我?
張樹森不是真凶,這個紕漏捅破了天,作為分局一把手,他葉青山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
更何況,之前他在多次會議上力挺李鵬威,如今事實反轉,上麵的板子打下來,他首當其衝。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絕不能讓烏紗帽因為這件事而丟掉。
心中早已定策——丟卒保車,讓李鵬威把所有的責任都扛下來。
良久,葉青山才緩緩歎了口氣,用一種飽含無奈又語重心長的口吻說道:“鵬威啊,不是我不想拉你,是我沒想到你會捅出這麽大的簍子,這一次……我也是愛莫能助啊。”
看到李鵬威嘴唇翕動還想辯解,葉青山抬手,用一個不容置疑的手勢打斷了他。
“鵬威啊。”他的語氣變得鄭重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要有擔當,這次的事情,就當是摔了個跟頭,買個深刻的教訓。”
“你還年輕,路還長,隻要我還在這個位子上,等你沉澱兩年,風頭過去了,機會……總會有的。要沉得住氣,眼光放長遠些。”
這番話如同冰冷的判決,一字一句砸在李鵬威身上。
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去了,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他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連如何走出辦公室的都不知道,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隔絕了那個讓他感到絕望和窒息的空間。
內心深處,憤怒和不甘如同野火般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但他連一絲一毫都不敢表露出來。
當初認定張樹森是凶手,葉青山是何等的支持與肯定?
如今東窗事發,他卻想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把所有的汙水都潑到我一個人身上!
李鵬威不蠢,他完全聽懂了葉青山那番“肺腑之言”背後的潛台詞:乖乖把一切扛下來,你還有將來;若不識抬舉,就別怪我無情。
他恍惚地記起,私底下一些老資格的同事曾悄悄議論,說青陽區分局有“一偽一真”,偽君子是葉青山,真小人是原分局政委胡誌康。
當時他對此嗤之以鼻,現在看來,這流言何其精準!
李鵬威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刑偵大隊長辦公室,“哢噠”一聲將門反鎖。
他癱坐在辦公椅上,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整個人深陷進去。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那一片雪白之中,似乎映照出他前途盡毀的黯淡未來。
……
與此同時,章恒一行人已抵達青州市。
關於青陽區分局那邊會如何處置葉青山和李鵬威,章恒並無暇多想。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眼前這起撲朔迷離的案子上。
車子駛下高速,匯入青州市區的車流。
周康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熙攘的街道,開口問道:“恒哥,我們現在去哪?”
章恒抬腕看了看表,時針已指向中午十二點多。
“先隨便找個地方填飽肚子。”他揮了揮手,“辦案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幾分鍾後,車子在一家看起來生意紅火、食客盈門的家常菜館前停下。三人下車,簡單點了幾個菜,沒要酒,隻要了一瓶飲料解渴。
方才進門時,章恒就敏銳地注意到,餐館不遠處的公告欄上,清晰地貼著通緝董奮明的懸賞通告。
而此刻,在他們鄰桌,幾個正在吃飯喝酒的市民,高聲談論的,也正是這起轟動全城的案件和那筆令人心動的十萬賞金。
章恒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看來前期布控和宣傳工作做得很到位,董奮明的畫像和懸賞信息已經深入民間。
在這種天羅地網般的輿論和排查壓力下,隻要董奮明敢稍微露頭,極有可能立刻被發現。
方才下高速時,他也看到了荷槍實彈的警察設卡盤查,氣氛森嚴。
“你們說,那家夥能跑到哪去?”鄧飛亮扒拉著飯,壓低聲音問道。
章恒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默默地咀嚼著食物。
腦海中卻在飛速運轉:董奮明,你這隻驚弓之鳥,是真的已經遠遁千裏,還是依舊膽大包天,蟄伏在這座城市的某個陰暗角落?
飯後,三人沒有片刻休息,章恒站起身,利落地說道:“走,去嫌疑人之前出現過的地方轉轉。”
對於董奮明曾在哪些監控鏡頭下留下蹤跡,鄧飛亮和周康都了然於胸。
幾天前,他們才跟著章恒來過青州進行一次初步摸排。
車子緩緩穿行在青州市的街道上。
他們首先前往距離最近的一個監控點,那是在靠近郊區的一個十字路口,幾天前的監控錄像曾清晰地捕捉到董奮明在此徘徊的身影,三菱越野車在路邊停下。
章恒推門下車,獨自走到路口中央。
他並沒有像尋常偵察那樣低頭尋找什麽實物證據,而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如同一尊雕像。
他的目光先是銳利地掃過那個捕捉到嫌疑人的監控探頭,仿佛要透過鏡頭看到當時的情景;隨後,他的視線緩緩移動,如同最精細的掃描儀,將周圍的建築、店鋪、行人、甚至垃圾桶的位置和遠處的地平線都一一納入眼中。
他是在感受,用自己那近乎直覺的敏銳感知力,去捕捉空氣中可能殘留的、屬於獵物的氣息。
他就這樣站了許久,周康和鄧飛亮在車裏安靜地等待著,沒有出聲打擾。他們早已習慣章恒這種看似“發呆”實則深度思考的偵查方式。
最終,章恒什麽也沒說,隻是默然轉身,拉開車門,“上車,去下一個地方。”
從日頭正烈到暮色四合,幾個小時裏,章恒帶著他們走訪了所有董奮明曾出現過的地點。
有時他隻停留三五分鍾,有時則會長達半小時。
他像是一個孤獨的獵手,在獵物曾經駐足的地方,努力拚湊著其行動軌跡和心理圖譜。
當最後一處地點勘察完畢,回到車上時,章恒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一種強大的、源自無數次實戰積累的直覺告訴他:董奮明已經不在這裏了,青州市這張大網,撲空了。
那麽,他會逃往何方?
章恒猛地睜開眼,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取出一張揉得有些發皺的地圖,迅速在膝蓋上攤開。
他的手指首先精準地按在“青州市”這個點上。隨後,指尖開始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掠過山川、河流、公路與城鎮,最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重重地按壓在江北省的一個小縣城上——
白象縣!
董奮明的老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