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素描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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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青陽分局,窗外已是太陽西斜,夕陽在辦公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章恒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調動所有資源,將能找到的、關於許樹明的所有照片,無論年代遠近,統統匯集過來。這是一項繁瑣卻至關重要的基礎工作。
    他知道,麵對一個十年未曾露麵的幽靈,任何一點過去的痕跡都可能成為照亮其當下形貌的微光。
    很快,十幾張大小不一、材質各異的照片鋪滿了他的辦公桌。
    有邊緣泛黃的黑白童年照,像素粗糙的青少年時期登記照,甚至還有一張許樹明高中畢業時的集體合影,他站在人群角落,麵容青澀,眼神卻已透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陰鷙。
    這些照片像散落的拚圖,等待著被重新組合,勾勒出一個清晰的現在。
    夜色漸濃,分局大樓裏大部分燈光都已熄滅,唯有章恒辦公室的窗口,依舊亮如白晝。
    他沒有下班的打算,盡管心中也惦念著家中溫柔的妻子和尚在繈褓中的幼子,但肩頭的責任和追捕凶徒的緊迫感,讓他將這份牽掛深深埋藏。
    他凝神靜氣,如同一個耐心的考古學家,仔細端詳著每一張照片,目光在那些模糊的輪廓、細微的特征、以及隨著歲月流逝可能產生的變化上反複流連。
    不知過了多久,他鋪開雪白的畫紙,拿起削好的鉛筆,旁邊放著隨時準備修正的橡皮。
    鉛筆在紙麵上沙沙作響,時而流暢,時而停頓,伴隨著思考的沉吟。
    他一邊畫,一邊在腦海中構建著許樹明十年來的生活軌跡、可能的滄桑變化,肌肉的走向,神韻的沉澱。
    線條在紙上蜿蜒,勾勒出大致的輪廓,又不斷被擦去、修改、細化……這是一個與無形對手進行精神角力的過程,考驗的不僅是畫功,更是超凡的洞察力與想象重構能力。
    當第一縷晨曦如同金色的紗幔,透過百葉窗的縫隙,輕柔地灑在章恒略顯疲憊卻異常專注的側臉上時,他才恍然驚覺,不知不覺間,天已經亮了。
    忙了幾乎一個通宵,他的眼神依舊銳利有神。
    辦公桌旁,已經擺放著好幾張完成的作品。
    那是A4紙大小的鉛筆素描,線條精準,明暗對比強烈,展現出極其紮實的繪畫功底和出色的空間結構感。
    尤其是麵部細節的處理,肌肉的紋理、眼角的細紋、甚至眼神中那股揮之不去的厲色與凶狠,都被刻畫得入木三分,極具光影效果,可謂惟妙惟肖。
    畫作包括臉部正麵特寫,也有全身的側麵、正麵像。
    最後一張全身素描正在進行最後的收尾,筆尖在畫紙上輕點,完善著衣褶的陰影和站姿的細節。
    終於,他放下了鉛筆,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輕歎。
    他伸展了一下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僵硬的腰肢,酸麻感傳來,但臉上卻浮現出滿意而輕鬆的神色。
    這一夜的辛勞,收獲是巨大的。許樹明當下的形象已然躍然紙上,栩栩如生,那眼神活靈活現,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畫紙中透出陰冷的光。
    倘若許樹明本人此刻站在這裏,恐怕也會驚駭萬分,難以置信這個年輕的警察竟能將自己刻畫得如此逼真,簡直堪比一張高精度的黑白照片。
    “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有節奏的敲門聲,打破了清晨辦公室的寧靜。
    鄧飛亮提著一袋熱氣騰騰的早餐推門而入,看到滿桌的畫稿和章恒略帶倦容卻精神奕奕的臉,他驚訝地道:“恒哥,你真搞了一個通宵啊?!”
    章恒輕鬆地笑了笑,活動了一下脖頸:“也沒那麽誇張,後半夜在沙發上眯了兩三個小時,雖然辛苦點,但收獲還不錯,關於許樹明的幾張畫像,總算完成了。”
    鄧飛亮連忙將帶來的早餐放在桌子一角,幾步跨到辦公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一張張素描畫像。
    隻看了幾眼,他臉上便湧起濃濃的敬佩之色,差點就要豎起大拇指。
    “恒哥,你太厲害了!我覺得除了生孩子,這世上就沒你不會的事兒!”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提高了幾分,“您這水平也太牛了!簡直跟高清照片打印出來一樣!我看省廳最頂尖的畫像專家,都比您差遠了!”
    他反複端詳著畫像,一臉的歎服,聲音中充滿了驚喜:“原來許樹明現在長這個樣子!太好了!有了這幾張畫像,我看他這次還往哪裏逃,簡直是插翅難飛!”
    章恒被他的誇張表情逗得開心一笑,聳動鼻子聞了聞空氣中彌漫的食物香氣,揮手道:“你這早餐送得太及時了,我正好餓得前胸貼後背,來,一起吃點?”
    鄧飛亮連忙擺手:“恒哥,我來之前就吃過了,您快吃,不用管我。”
    他的目光依舊黏在那些素描畫像上,看看許樹明的正麵臉部特寫,又看看那幾張動態的全身畫像,越看越是佩服。
    他心中暗道,恒哥不僅素描技藝驚人,更厲害的是能通過這些陳舊模糊的照片,精準推斷出許樹明現在的樣貌,這份洞察與推理能力,實在匪夷所思。
    章恒看了鄧飛亮一眼,笑了笑,不再客氣,坐下來開始享用早餐。
    早餐很豐盛,有濃稠噴香的小米粥,熱氣騰騰、皮薄餡足的小籠包和蒸餃,還有酥脆的油條和醇厚的豆漿。
    或許是真的餓了,或許是本身食量就大,章恒風卷殘雲,將帶來的食物基本掃蕩一空。
    看到章恒開始收拾餐桌,鄧飛亮連忙上前:“恒哥,我來,我來就行!您吃飽了沒?”
    “吃飽了,你這早餐買得真不錯,下次我請你吃大餐。”章恒滿意地拍了拍肚子。
    兩人正有說有笑地聊著,剛把桌子收拾幹淨,將垃圾丟進垃圾桶,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來人是副局長胡誌華。
    他上班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徑直來到了章恒這裏。
    他心裏惦記著章恒通宵畫像的事情,但對於結果,他並未抱太高的期望。
    在他想來,能根據零散舊照畫出五六分相似,甚至隻是一個比較清晰的輪廓,就已經很難得了。
    畢竟章恒並非專業的模擬畫像師,這屬於跨界挑戰。
    推門進來,胡誌華似乎聞到了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早餐味道,他首先關切地詢問道:“章隊,吃過早餐沒有?”
    章恒連忙起身回答:“謝謝胡局關心,剛吃完。”
    胡誌華微微點頭,目光隨即落在了辦公桌上那幾張醒目的素描畫像上。
    他輕輕地“咦”了一聲,盡管還隔著兩三米的距離,但那畫像精致的筆觸和強烈的立體感已經撲麵而來,遠遠超出了他預想中的“粗糙”。
    “章隊,你真的畫出來了,看樣子還完成了?”胡誌華的聲音帶著一絲訝異和期待。
    章恒點頭,介紹道:“已經畫完了,感覺還不錯。我認為,現在的許樹明,大概率就是這個樣子。”
    胡誌華快步走過去,拿起那幾張素描畫像仔細端詳起來。
    第一眼,他就被深深地震撼了。
    這畫工何止是“不錯”,簡直是大師級別!
    畫像栩栩如生,細節處理得完美無瑕——皮膚的質感、眉毛的走向、嘴角那若有若無的冷峻弧度,尤其是那雙眼睛,陰冷、淩厲,仿佛能穿透紙背,活靈活現地傳遞出許樹明凶狠狡詐的內在。
    這哪裏是普通的素描畫像?分明就像是放大版的高清晰度黑白藝術照!
    短暫的震驚過後,巨大的驚喜湧上胡誌華的心頭。
    有了如此精準的畫像,就等於掌握了許樹明現在的“臉”,接下來的全城搜捕工作,效率和針對性將得到質的提升!
    “章隊,你可是又給了我們一個天大的驚喜啊!”胡誌華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聲音都有些發顫,“這畫像……應該就是許樹明現在的樣子吧?!”
    章恒目光堅定,很有把握地回答道:“不敢說百分百毫無偏差,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相似度,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聽到如此肯定的回答,胡誌華更加激動和驚喜,他立刻揮手道:“好!章隊,事不宜遲,我覺得我們倆有必要立刻帶著這幾張畫像去黃局那裏匯報,請示下一步的全麵行動!”
    其實,在看到畫像的瞬間,胡誌華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方案:
    迅速複印這些畫像,下發到全市每一個派出所、巡警單位、治安卡點,同時發動群眾,張貼懸賞通告,利用強大的民力基礎,布下天羅地網,務必讓許樹明無處遁形!
    章恒也正有此意。
    既然早餐已畢,畫像已成,那麽行動就必須爭分奪秒。
    兩人意見一致,立刻動身前往市局,向黃建喜當麵匯報並請示。
    那麽,此時此刻,他們全力追捕的目標——許樹明,又在哪裏,在幹什麽呢?
    昨天下午僥幸從章恒的追蹤下逃脫之後,許樹明變得更加謹慎疑懼。
    他不敢再以“趙亮”的身份和麵目出現,他確信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白雲市警方不僅知道他回來了,而且正在織就一張大網想要捕捉他。
    繼續使用“趙亮”的麵孔,無異於自投羅網。
    他仔細洗去了臉上所有的化妝痕跡,恢複了本來麵目。
    他自信地認為,白雲市警方沒有任何人見過他現在的真實樣貌,以真麵目示人,混跡於茫茫人海,反而是目前最安全的策略。
    他也不敢再去正規的賓館酒店落腳,那裏核查嚴格,容易暴露。於是,他選擇了一家看起來規模不小、魚龍混雜的洗浴中心,打算在這裏好好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並享受了技師提供的按摩服務。
    在與那名被安排來的年輕女技師交談過程中,許樹明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言語間流露出的對金錢的渴望和愛慕虛榮的傾向。
    他立刻順勢偽裝成一名成功的生意人,談吐闊氣,並看似隨意地甩出了一疊厚厚的鈔票作為小費。
    這疊鈔票瞬間擊潰了女技師本就薄弱的心理防線。
    在金錢的魔力下,她很快迷失了方向。
    等到淩晨兩點她下班時,許樹明又用更多的鈔票開路,半是利誘半是哄騙地,讓這名女技師將他帶回了她位於城中村的出租屋。
    對於許樹明而言,住賓館不安全,長期待在洗浴中心也不保險,而住進這個與自己毫無關聯、處於社會底層邊緣的女子的出租房裏,無疑是最隱蔽、最難以被追蹤的選擇。
    於是,他跟著這名被金錢蒙蔽了雙眼的年輕女子,回到了她那間條件簡陋、隻有一扇小窗對著狹窄巷道的單間出租屋。
    雖然環境逼仄,但許樹明卻很滿意,為了穩住對方,他又甩給了女技師幾千塊錢。
    此刻,他正躺在那張並不舒適的床上,睡得頗為香甜安穩。
    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個名叫章恒的警察,已經憑借超凡的技藝和洞察力,將他隱藏了十年的真實麵容,精準地還原在了畫紙上。
    倘若他知道自己已然“麵目清晰”地暴露在警方的天羅地網之下,恐怕會嚇得魂飛魄散,連夜倉皇逃竄,再也無法享受這片刻的“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