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蕩然無存的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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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幽暗潮濕的監牢深處,王太醫蜷縮在鋪著薄薄稻草的石板床上,昔日的光鮮早已蕩然無存。
    僅僅兩天,他仿佛老了十歲不止,頭發散亂,眼窩深陷,錦袍汙穢不堪。
    鐵窗外透進來的微光,隻能照亮一小片布滿黴斑的牆壁。
    他的身子冰涼,心更是涼的不由自主的發抖。
    自己從康元堂被直接抓走,家人還不知道怎麽樣了?
    被連累是肯定的,他想著自己那已經是舉人的小兒子,心裏就刀攪一樣疼…
    還有自己年邁的父母,跟自己成親二十多年的發妻,還有長子、長孫…
    抄家以外,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麽呢?
    好在自己做這些時,家人是一點點也不知道,他是準備搞到了顧氏藥膳方,狠狠賺一筆後就會收手,甚至想辦法脫離太醫院,一心一意幫著長子經營康元堂。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一遍遍回想著那天的情景,回想著那幾條精準致命的罪狀。
    九千兩!黴藥!王嶽!這些他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早已被遺忘的舊賬…
    陳知禮!不一定會是陳知禮!
    那個看似溫潤如玉、毫無鋒芒的年輕人!他不可能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些證據,連他自己都快要記不清了!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讓他牙齒打顫。
    這不是巧合,這分明是處心積慮的致命一擊!
    定是暗處有人想他死…
    他大意了,還是太大意了!
    牢門外傳來鐵鏈開鎖的嘩啦聲。
    一個獄卒提著食盒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穿著深色常服、戴著兜帽、低著頭的人。
    “王振生,有人給你送點吃食。”
    獄卒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興奮,放下食盒便退了出去。
    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人,到了這裏還不是連乞丐都不如?
    王太醫猛地抬頭,渾濁的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誰?是趙院判派你來的嗎?快!快救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來人緩緩摘下兜帽,露出一張王太醫熟悉的臉——正是那日與他同去藥繕坊的李太醫!
    隻是此刻,李太醫的臉上再無往日的恭謹與隨和,隻有一片複雜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王大人,”李太醫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趙大人…自身難保,已被勒令在府中‘靜思己過’了。
    太醫院如今人人自危,沒人能救您。”
    王太醫眼中的希望瞬間熄滅,化為更深的絕望。
    “那…那你來做什麽?看我笑話嗎?”
    李太醫搖搖頭,蹲下身,打開食盒,裏麵是幾樣葷素搭配的飯菜。
    他低聲道:“李某念在…昔日同僚一場。
    大人,事已至此,證據確鑿,聖上震怒。
    與其…與其攀咬他人,不如…認了。
    或許…還能為家人留條生路。”
    王太醫渾身都顫抖起來。
    “你可知道是誰在害我?顧家?還是陳知禮?還是另有其人?”
    “王大人,我不過是一名剛進太醫院的太醫,能知道什麽?”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至於會不會是顧家…還是陳知禮,你覺得呢?
    我隻知道陳知禮此人…深不可測,大人,收手吧。
    別再…徒增牽連了。”
    說完,他不再看王太醫絕望扭曲的臉,重新戴上兜帽,轉身快步離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牢獄的黑暗中。
    “收手…牽連…”王太醫喃喃重複著這幾個字,看著地上那簡陋的食盒,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幹。
    他知道,李醫士說的是實話。
    他完了,徹底完了。
    攀咬顧家?攀咬陳知禮?他沒有任何的證據,隻會讓他的下場更慘,甚至禍及族人。
    扯出趙院判,那更不能了,那個人得了好處,卻滑滑溜溜,平日又特別的低調。
    他不能扯出他…
    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藤,將他緊緊纏繞,勒得他幾乎窒息。
    晚上,佳宜莊陳知禮的書房內,卻是燈火通明,溫暖寧靜。
    陳知禮坐在書案後,麵前攤著幾份公文。
    他拿起其中一份,正是記錄著王振生、王倫貪墨款項、康元堂以次充好、壓榨藥農等所有詳盡證據的副本。
    燭火跳躍,映著他沉靜如水的麵容。
    他目光掃過那一條條罪狀,眼神中沒有絲毫得意,隻有一片洞悉世情後的淡漠。
    “多行不義必自斃。”
    他低語一句,語氣平淡得如同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隨即,他拿起那份厚厚的副本,毫不猶豫地將它湊近了跳動的燭火。
    紅色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紙張的邊緣,迅速蔓延,吞噬掉那些精心收集、足以讓王振生萬劫不複的字句。
    如果不是他觸及他的底線,一個小小的太醫,還不值得他動這樣的心思。
    火光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也照亮了他嘴角一抹極淡的、帶著冷意的弧度。
    這火,燒掉的不僅是罪證副本,更是燒掉了一個潛在的麻煩,一個可能牽扯出他“未卜先知”能力的隱患。
    片刻,所有的紙張都化為灰燼,落在書案下的銅盆裏。
    隻餘下嫋嫋青煙和一絲焦糊味。
    陳知禮推開窗,帶著草木清香的夜風湧入,瞬間吹散了那點煙火氣。
    他望向主屋的方向,那裏燈火已熄,盼兒想必已安然入睡。
    他冷峻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如同冰封的河麵在春日暖陽下融化。
    他輕輕關上窗,吹熄燭火,踏著月色走向臥房。
    動作極輕地推開門,借著月光,看到盼兒在錦被下安恬的睡顏。
    他走到床邊,俯下身,一個帶著愛意的吻,輕輕落在她粉嫩的唇上。
    他的一隻手隔著薄薄的寢衣,摸著盼兒的肚子,那裏孕育著他的孩子。
    此時此刻,他似乎能感受到那裏麵蓬勃的生命力。
    “都過去了。”
    他無聲地低語,像是在對盼兒說,也像是在對那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承諾,“爹爹保證,一生一世都會護著你們,日你們一世安寧。”
    他小心翼翼地躺下,將妻子溫柔地擁入懷中。
    盼兒在睡夢中似乎有所感應,無意識地往他懷裏靠了靠,發出一聲滿足的囈語。
    陳知禮滿足地喟歎一聲,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在妻子身上熟悉的藥草淡香中,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