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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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重要的是,皇帝心中那點對“功臣踏著兄弟屍骨上位”的不適感,似乎也隨著這份外放申請而淡去了許多。
    一個念頭在皇帝腦海中清晰起來:“待太子登基後,根基穩固之時,再將他從江南調回中樞,委以重任。
    那時,齊王之事已如過眼雲煙,陳知禮正好為太子所用,成為新君的肱股之臣。豈不兩全其美?”
    想到自己那個日漸成熟的太子,再想想自己這龍椅上坐得越發疲憊的身心,皇帝甚至覺得,這個安排簡直妙不可言!
    他早就盤算著,再過幾年,等太子再曆練曆練,就把這勞心勞力的皇位丟給兒子,自己樂得清閑去當太上皇。
    “準了!”皇帝提起朱筆,在陳知禮的奏疏上落下鮮紅的批語:“陳知禮才堪大用,心係黎庶,著授餘杭府知府,月底之前動身。
    考慮陳知禮這幾個月勞心勞力,途中可不必太趕,九月初即任知府一職即可。
    望勤勉任事,造福一方,不負朕望!”
    至於李濤那份言辭懇切、極力推薦陳知禮接任大理寺卿的辭呈和薦書,皇帝隻是掃了一眼,便放到了一邊。
    他提筆在另一張紙上寫下幾句話,是對李濤辭呈的回複:
    “李卿勞苦功高,朕心甚慰。然卿年方五十有四,精力尚健,正宜為國分憂,豈可輕言致仕?
    大理寺卿一職,非卿莫屬。望卿再勉力六年,為朕,為社稷,再掌刑獄之重器。
    待太子長成,卿再歸隱田園,含飴弄孫,豈不快哉?勿複再言辭呈之事。”
    皇帝的回複,既肯定了李濤的功勞,又堵死了他立刻退休的念頭,還畫了一個“再幹六年即可含飴弄孫”的大餅。
    李濤接到這份禦批,看著皇帝那“五十有四,精力尚健”的評價,再看看自己案頭堆積的卷宗和酸痛的老腰,隻能苦笑連連。
    如今已經五月中,他望向窗外,仿佛能看到陳知禮即將遠赴江南的身影,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來的不舍,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
    而陳知禮,在接到吏部轉來的任命文書時,看著上麵鮮紅的“餘杭府知府”印信,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徹底落下。
    他平靜地收起文書,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
    京城的風雲,起碼幾年之內是與他無關了。
    他隻想盡快帶著父母妻兒,離開這個旋渦中心,去經營他們自己的,安穩而充滿希望的小天地。
    而在這之前,他還想讓高澤找一找方嚴知這個人。
    吏部任命文書下達的當日,陳知禮一邊等著李大人安排人來交接自己手頭的事宜,一邊陷入了沉思。
    塵埃落定,他即將遠赴江南,開啟一段新的生活。
    但京城裏,還有一個人,其處境與他何其相似,甚至可能更為微妙——那就是方嚴知。
    方嚴知作為此案的關鍵人證和受害者,同樣卷入了這場針對皇族的驚天風暴中心。
    他雖立下大功,但也因此徹底站在了齊王勢力的對立麵,更是皇帝“兄弟相殘”這幕慘劇的重要見證者。
    如今齊王雖死,其黨羽被清算,但方嚴知的身份同樣敏感。
    他名義上還在“養傷”,實則是在等待皇帝最終的安置。
    留在京城,無論是升遷還是平調,都難保不會被卷入新的旋渦,或是成為某些人眼中礙眼的“舊事”象征。
    “與其留在京城這龍潭虎穴,不如……”陳知禮眼神微亮,一個念頭清晰起來。
    方嚴知有能力、有膽識,更難得的是經曆過生死考驗,前世的二三十年的緣分,可以說是絕對值得信賴的人。
    若能將他一同帶往江南餘杭,對自己在地方上施政、建立班底、乃至應對可能的暗流,都是極大的助力。
    對方嚴知而言,遠離京城是非之地,在富庶安定的江南重新開始,同樣是上佳之選。
    以他此次的功勞,請求外放一個合適的職位,比如餘杭府通判或下轄富庶縣的知縣,並非不可能,皇帝或許也樂見其成,讓這個“證人”遠離視線中心。
    想到此處,陳知禮不再猶豫。
    他立刻鋪紙研墨,筆走龍蛇,寫了一封措辭懇切、言簡意賅的密信。
    信中並未直接提及外放之事,隻言“莊上新得春茶,靜候品鑒,有要事相商”,落款“知禮”。
    他深知方嚴知是個明白人,看到此信,必知有深意。
    “高澤!”陳知禮喚來自己最信任的親衛。
    “大人!”
    “將此信,親自送到方嚴知方大人府上,務必親手交到他本人手中。告訴他,我在莊上等他。”陳知禮將封好的信遞給高澤,語氣鄭重。
    “是!大人放心!”高澤接過信,轉身快步離去。
    半個時辰後。
    高澤送信到方府時,方嚴知正在打一套養生拳,他傷勢早已痊愈,動作間虎虎生風,隻是眉宇間卻有著揮之不去的擔憂。
    高澤走後,他拆開信,目光掃過那熟悉的字跡和“有要事相商”幾字,眼神微微一動。
    不久之前他已經知道陳知禮獲外放餘杭知府的任命。
    此刻相邀,所謂“要事”,其指向不言而喻。
    方嚴知沉默片刻,對侍立一旁的管家吩咐道:“準備馬車,去陳家莊子。”
    一個時辰後,方嚴知的快馬便停在了佳宜莊門外。
    高澤早已等在莊門口,立馬將馬車迎了進去,又將人引至陳知禮的書房。
    書房內,茶香嫋嫋。
    陳知禮親手為方嚴知斟上一杯清茶。
    “方大人,傷勢可大好了?”陳知禮關切地問。
    “勞陳大人掛念,早已無礙。”方嚴知接過茶,目光坦然地看向陳知禮,“陳大人相召,想必不隻是為了請方某喝茶吧?”
    陳知禮微微一笑,也不繞彎子:“方大人快人快語。知禮確有一事,想與方大人商議。”
    他放下茶盞,神色認真起來,“我獲陛下恩準,不日將外放餘杭知府。
    此去江南,路途遙遠,地方事務繁雜,知禮深感才疏學淺,恐難勝任。
    尤其……需要一個知根知底、能力卓絕、又能與我同心協力的臂膀。”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方嚴知:“方兄,你我都曾在那黑土嶺礦場九死一生,都曾直麵過這京城的波譎雲詭。
    我們這樣的人,留在京城,看似前程似錦,實則如履薄冰。
    功勞背後是血海深仇,是無數雙藏在暗處的眼睛。
    今日的倚重,焉知他日不會因舊事而心生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