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9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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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書房內燭火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拉得忽長忽短。
    穆雲聲音低沉,他將十年前那樁舊事大致敘述了一遍。
    他語速不快,措辭謹慎,那些最關鍵的詞語,諸如具體的一些內情,都被他巧妙地一帶而過,隱藏在模糊的敘述背後。
    陳知禮安靜地聽著,麵色沉靜,一言不發。
    前世今生加一起,他是個在官場曆練數十年的人,何等敏銳,自然明白穆雲此刻的立場與難處。
    穆雲不想拖他下水,不願將明確的把柄交到他手中,這是對他的保護,也是穆雲自身處境所迫。
    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是一回事,但若當麵點破,便是另一回事了,那可能會將兩個家庭都置於不可預測的風險之中。
    事實上,關於穆家當年的變故,盼兒在與他成婚後,曾斷斷續續、帶著與他提過一些穆家的這件事。
    待穆雲話音落下,書房內陷入一片短暫的沉寂。
    陳知禮抬起眼,看向穆雲,他緩緩開口,語氣平靜,仿佛隻是在分析一樁尋常舊案:“穆大哥,此事距今已差不多十年光景。當年之清、之涵兩個孩子,才不過三歲多,如今都已是十二三歲的少年郎了。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若無真憑實據,單憑一些捕風捉影的舊聞,他們……又能鬧出個什麽來?”
    他略作停頓,繼續道:“況且,當年你們一家在顧家莊子上治療休養,並非隱秘之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數。
    我嶽家行醫,最重記錄,盼兒她……亦有記錄病案、筆記的習慣,上麵日期、症狀、用藥皆清晰可查。” 他話鋒微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沒有鐵證,終究是不能……奈何的。”
    他未盡之語,穆雲聽得明白。
    即便對方膽大包天想要開棺驗屍,時隔十年,又能驗出什麽?
    何況,以他對父親行事風格的了解,既已動手,必是雷霆萬鈞,絕不會留下後患。
    這幾日父親因公事出門,還有兩三日才能回來,他今晚還是有些慌了。
    穆雲緊抿著唇,沉默片刻,忽然取過書案上的紙筆,背對著窗戶,快速寫下了三個字。
    寫完後,他並未言語,隻是將那張紙拿起,遞到陳知禮麵前,讓他看了個分明。
    陳知禮瞳孔微縮,雖然心中早有猜測,但親眼見到這明確的名字,心頭仍是重重一震。
    穆雲待他看清,毫不猶豫地將紙張湊近燭火。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紙張邊緣,迅速蔓延,很快便將那三個可能引來巨大麻煩的字跡吞噬殆盡,化作一小撮灰燼,飄落在硯台旁。
    陳知禮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站起身道:“穆大哥稍坐,失陪片刻,我去去就來。”
    他後來因為破案,對毒術很是鑽研過幾年,這種毒名他是知道的,但某些特性還是不很清楚,他需要跟盼兒確定一下,別人的事他不會管,但這是穆雲。
    這一世的兄弟,上輩子的左膀右臂,為一些不值得的人而拖下水,不值得的。
    他幾乎是小跑著回到了後院。
    盼兒還未歇下,正靠在軟榻上就著燈燭翻看一本醫書。
    見丈夫去而複返,臉色凝重,她心中不由一緊,放下書坐直了身子:“相公,怎麽了?穆大哥他……”
    陳知禮揮手讓屋內伺候的半夏先退下,關上房門,走到盼兒身邊,壓低聲音,將穆雲所述以及那三個燒掉的字,快速而清晰地告訴了她。
    盼兒聽完,臉色瞬間白了,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聲音抑製不住地帶著顫抖:“相……相公,這……這算不算是……”
    庇護罪?
    “娘子莫怕!”陳知禮連忙握住她冰涼的手,低聲安撫,“這個世界,本就不光是黑白兩色,我們不知道的事太多太多了,不是什麽事都經過官府的。
    當年若非遇上祖父,施展回春妙手,穆大哥和之清、之涵兩個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說句不中聽的,恐怕連穆大哥自己,都未必能活到今日。”
    他頓了頓:“我們不知道他們穆家內部的具體恩怨,也不必知道。我們隻需記住,當年穆家的兩個孩子身體非常不好,在莊上住了三年醫治。
    期間穆雲夫妻一直在陪著孩子,除了有三個多月回去守孝。
    這件事,一是一,二是二,光明正大。若將來真有那不開眼的,或是衙門需要取證,我們便依實作證,隻陳述醫治經過,其餘一概不知。
    至於……那‘三個字’所代表的東西,” 他聲音壓得更低,“盼兒,你是醫者,你告訴為夫,時隔十年,可能驗出什麽?”
    盼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幾口氣,勉強笑了笑:“相公,若是這種東西,超過三日,體內代謝殆盡,便是祖父出手,也難驗出確切痕跡。何況是十年之久……早已是無跡可尋了。”
    陳知禮聞言,心中稍定,吐出一口濁氣:“如此便好。娘子你早點歇息,莫要思慮過甚,我去前麵送送穆大哥。”
    一刻鍾後,穆雲起身告辭,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這個夜晚,陳知禮和盼兒卻都難以入眠。
    即便他們打定主意隻做單純的證人,即便證據早已湮滅在時光裏,此事一旦被掀開,無論結果如何,對穆家父子的前程,或多或少都會產生影響。
    他思來想去,直到窗外泛起微光。
    最後,他不得不承認,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穆大人能在朝堂屹立多年,絕非易與之輩,他既然當年選擇了……,如今必然也有他的應對之策。
    自己能做的,便是在不越界的前提下,給予穆雲力所能及的支持和提醒。
    而內室裏,盼兒同樣輾轉反側,手輕輕覆在小腹上,感受著裏麵幼小的生命。
    她隻願家人平安,遠離這些是非紛擾。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身處京城這個旋渦,想要完全獨善其身,又談何容易?
    尤其是穆家,早已經跟自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不是親人已經勝似親人了。
    明日她得跟祖父暗裏提醒一下。